3A电子书 > 历史电子书 > 父亲纪事 >

第13章

父亲纪事-第13章

小说: 父亲纪事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废话,可我依是点点头。
  “这般多的字,你都识得?”
  “当然。”这点上我不含糊。
  “了不得,了不得,小小年纪,这样聪明,这样聪明!”他眼睛里泛出惊喜光彩,和蔼地去摸我的头,抚得熨帖而有分寸,“也难怪,难怪,将门虎子,说是曲书记文采极高,又是书香世家,祖辈……”
  “不对,我爸爸是穷人,腿上还有地主狗咬的伤疤呢!”我即去驳他。
  “对!对!贫下中农,贫下中农。”教导主任连表赞同,随后,指了我的胸前,“你,怎么没戴红领巾呢?”
  “说是七岁才能入队,我够不得年纪。”
  他露出许多遗憾,思忖一会儿,拍拍我的脑袋,“去吧,先回教室吧。”
  课外活动时,教导主任又来到我们班里,宣布重新改选班主席,结果,我代替了只有一星期资历的前任,心下好不得意。
  当晚,教导主任到我家来坐,爸爸妈妈对他都十分客气,主任也谈笑风生,说我将来或会跳级,下学期入队,便做中队长。我听过便嚷,说是要和姐姐一样是三道杠,惹得满屋哄笑。姐姐却对我轻蔑地哼了一声。
  当夜,我竟为那“班头儿”兴奋得没睡好觉,第二天上课时,奇怪的是精气神儿依是十足,坐得绷儿直,一天下来都是如此,也没看小人书。
  看来,当“官”是个好事情,怪不得在这世界上它比香烟、白酒,以至于鸦片、女人更能使人上瘾。
  

父亲纪事 第八章 3
有了这等好的、给自己带来便利的爸爸,也就对爸爸的形象大为改观,吹嘘爸爸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
  记得爸爸有一日煞是庄重地给我们讲他小时的故事,说是小时候家里极穷,有年大荒,断了食粮,便挎篮儿要饭,挨至地主家门,却被他们放狗咬了。言罢,还郑重地挽起裤腿,指了小腿上的伤疤让我们看。这样的故事,我在书上也读过,便认定书上是依了爸爸的故事写的。没事儿,便常去给伙伴们道来,不自觉也糅进了大雪纷飞,冻饿仆地的细节,算是自己的创作。久之,日益完善,成了我的“保留节目”。
  一日,同学来家玩耍,我照例讲过,还寻出个破了边儿的粗瓷碗,说是当年父亲便是拿它要饭,实则,这碗是我从食堂后边垃圾堆里捡出的。同学们却纷纷露出钦羡之色,一片喧嚷啧叹,乱哄哄的手儿伸来要抢去细看,我却拂了,郑重收起,说是爸爸珍贵藏物。
  不想,同学走后,里屋的妈妈却走了出来,正色问我:“小小年纪,谁让你撒得这样的谎话?”
  我望了破碗,嗫嚅不出。妈妈气愤地把碗摔在门外,听得一声裂响,精心制得的“文物”就这般轻易完了。“瞧瞧,还把这种脏东西带回屋里,谁个儿说你爸爸小时候讨过饭?”
  “爸爸自己说的,爸爸腿上还有伤疤呢,还不是被你们地主家狗咬的。”我故意咬重了你们,以示提醒妈妈注意自己的出身。
  妈妈却笑了几下:“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他什么时候要过饭?饿肚子或许会有。你爷爷是个屈死不告状、饿死不要饭的人,家里没粮了,宁愿在家躺着等死,也不许孩子丢人败眼。他腿上那疤,是小时候偷别人家的桃,挂的!”
  “假的,你说是假的,地主才不说真话,我和你划清界限。”
  我刚嚷出,便被妈妈一掌打来,霎时馁了决裂的勇气,妈妈却不依不饶把我推进放杂物的小屋,反锁了,“这么丁点儿,和我划清界限?划吧!先饿了你的肚子再说。”
  爸爸回来时,听得妈妈在急语斥他,不闻爸爸还口,只是嘿嘿地笑。
  “嘿嘿,我是想让孩子从小有点阶级立场,谁想?……”
  “那也不能编排谎话教孩子,你儿子给你发挥创造,还有了实物。”
  “这个鬼柯柯,竟这般淘神儿!”
  我在屋内憋屈之极,忽地大嚷,直去拍打房门,好久,妈妈才将我放出。
  吃饭时,爸爸对我说:“以后不能给同学乱讲了。再一个,对妈妈要尊重。”
  爸爸只字不提他自己的错误,却对妈妈阵线含混,没有丁点儿坚定阶级立场的表现,实在令人失望。但睡过一夜之后,我又把一切都给忘了,也照样对着妈妈撒娇,爸爸都界线不清,何况我呢?
  吃亏的是爸爸,形象又低了些。
  

父亲纪事 第八章 4(1)
爸爸不仅在家做事儿,这般不令人佩服,在外亦是更加乱套。
  爸爸吝啬,是妈妈常要讥嘲的。我们却不大领教,即使家里困窘时,爸爸也是尽囊应允我们的要求,若遇好的饭食,便满脸喜色地望着我们去抢,我们吃到得意,他也会下意识地用手掌抹拉一下嘴巴,仿是他吃饱了似的。吝啬大概是,父亲从不轻易抛洒饭食,剩菜剩饭总归是热了他吃,经年如此。若是夏季,存不得,他便努力咽下,撑个饱饱,久久不敢躺下,把个吃毕饭略躺一会儿的习惯也弃了。说是东西吃了、用了不为可惜,扔了却是犯罪。妈妈说他是改不了的农民习气,爸爸往往会认真斥她,从资产阶级意识数叨到她日常大手大脚的弊习。
  一日,住在邻家的副县长来坐,冷冷坐过许久,也不见起身,父亲不善寒暄,除却工作没有多话,副县长亦也木讷,只是妈妈偶尔过来插话,副县长分管财贸,也是妈妈的上级。
  良久,副县长迟疑说话:“唉,明天要回乡下去,岳母不在了。”
  “是么,那你就安排下工作,回去吧。”
  “也真是,孩子多,你瞧,我们已经一拉溜五个了,老婆又怀上了。听说她娘不在,又……流了,住院。”
  爸爸也流露出同情之色,思忖一下说:“你从机关的互助金里先借一些钱,或许用上。”
  副县长苦笑一下:“我已经欠了几百块互助金了,咱们当干部的,又不好去动公款。”
  “也是,这是对的。”爸爸的神色许多赞许,便再没多讲话。
  许久,副县长显出窘窘的迟疑,欲言又止,便不再说话,起身告辞。
  他刚走后,妈妈便直吵:“你怎么这样?老曲,他家遇急,公助给也是该的;不能,你竟不吐口借他,难道你没看出他的难处么?”
  “我怎么没想到……可我不和人拉扯钱的关系。”爸爸显然是在寻找理由。
  “他那人你看不出么,管财,却从不动分文款。面子也薄,张口是必到难处了,没想你会这样。”妈妈显得有些激动。
  “借吧,借吧,我又没有说不借,快送了去。”爸爸反去催妈妈。
  妈妈取了二百块钱急急奔出,爸爸犹豫拦她一下:“一百吧。”
  妈妈没有睬他,径直走了。
  好一会儿,妈妈又气气走回,将钱如数掼回爸爸。副县长说什么也不收了。刚才,魏昶听说他家中遇事,主动给他送去二百块钱。
  那以后,副县长见过爸爸便是淡淡,很少说得工作外的话。爸爸似也无谓,他不大注重世故人情。
  有天傍晚,县医院里送来两张诊断证明,父母不在家,由我负责接待。院书记等过许久不见他们影踪,便郑重嘱我,单子交给我妈妈就行,爸爸那儿,只说来过便是。我自然让他放心。
  院书记前脚离门,我便看过证明,原来我爸爸、妈妈都有肝炎。姐姐说肝炎是很重、很重的病,而且会传染。尤其是吃饭,病从口入,这是很明白的道理。晚间,爸爸、妈妈回来从食堂打回饭来,依旧无事似的和我们坐在一起吃饭。我和姐姐、弟弟便愤而抗议,联合宣告,今后要分开饭食,闹得爸爸妈妈很是奇怪。等我拿出诊断证明责问,爸爸抓过看了,勃然大怒,瞪眼拍了会儿桌子,要去出门。妈妈也看过证明,拦了爸爸:“算了,县里的领导都这样办了,基层就是这样,我们不去办就是,何苦再让别人下不来台。”
  爸爸便把火儿泄在妈妈身上:“别人这是在钻你的空子,拉扯这种事儿。我就不信这个邪,扭不得这恶劣习气。”
  说完,冲冲出去,等回来时,那两张证明自然没有了。
  后来,我才知道,有那证明可以到粮店或者食堂办个手续,可以不吃国家规定供给的百分之三十的杂粮。早知如此,我们应该不去抗议,顺便也去患了“肝炎”。可自那以后,爸爸专门提议开了会议,许多县委领导的各类“疾患”也便无了,改为粮卡。
  

父亲纪事 第八章 4(2)
类似的这种事情很多,爸爸每次都是这般张扬,闹得人人尴尬,还喜爱在会上直通通地批,拿了自己为范例,不知是真的廉洁奉公,还是炫耀自己一尘不染?
  妈妈常常为此叹气,私下里自语,“怕是我们在这里待不住的,会灰溜溜的。”
  不仅爸爸如此,连我也是一样的,也不时有些狼狈。
  班主席的“官”儿让我乖巧几天,以后便又如故,学期评语历来都有“骄傲自大,上课说话,下课打闹”。升过年级之后,新老师对我没有非分照顾,有了闪失竟会一样地剋,对我和对乡下孩子没有异同。
  乡下孩子在我去看,马弁一般。
  班上有几个乡下的孩子,日常我是不屑的,他们也极少和人说话,上课来了,下课去了,不曾有似的。偶尔搭讪,也是中午他们家远便不回去,留在教室里啃些干粮。我临走时,拿出班主席的架势,对他们嚷过:“好好待了,别乱翻同学的文具。”他们笑了称是。
  乡下同学有个叫王国庆的,倒是有趣。苍白的脸儿,一头蓬乱灰脏的头发总是爆炸般的立着,细细的小眼儿睡不醒似的,沾满眼屎。嘴片却大,唇薄薄的,有个绝技,会做出似哭似笑的滑稽脸儿,只是不大常做,只有遇到大家都十分高兴时,或是我去迫令他,他才去扮,让人逗乐。当大伙儿笑声飞起,他又会翻了白眼,嘴里发出古怪的声音,做死状,让大家的笑声更是不亦乐乎。
  乡下孩子启蒙晚,王国庆九岁那年才送了上学,且又留过两级,已是小学毕业的年纪了,还在二年级混着,我给他想了许久,想了个名谓“深造生”,他也不恼,迷糊了脸笑笑。其实他也是厌上课的,只是母亲逼他,想让儿子知书知礼。他是独子,十三岁了,脖儿还套了红布圈,每年伊始,便换新的,初时香香,而后污脏。红圈儿说是可以消邪避灾,让他长寿。他自己倒是不大重视,我摘过去玩,也从不反对。王国庆高我几乎一头,但总乖顺随我,若遇孩子寻衅,他会舍命护我。我也对他仗义,总是缓收他迟迟写不出的作业,或是让他去抄。
  王国庆家在城南郊外,中午也是不回的,每每都用了花方巾包些高粱饼子、红薯来。一日课间,我翻弄他的兜包,竟见两只金黄的玉米棒子,“这玩意儿,好吃?”
  “你尝。”他热情拿来递我。
  我捏下几粒丢在嘴里,呣,还行!便赞赏地对他笑笑,满口去啃。嫩玉米的香气诱得我上课时也时时偷捏几粒丢进嘴里,不觉,下课时竟只剩光光的玉米芯。放学时, 我问王国庆:“还有么?”
  “……还有。”
  “真好吃,拿了给我。”
  他似乎犹疑了好半天,终于还是给了我,临了,还追出教室门,“明晌,让俺娘多煮些,带你。”
  我嘴里塞满了玉米粒,高兴地拍拍他的肩。
  下午课间时,王国庆蔫蔫的,我唤他玩跳马(自然,他总是做马),唤过几声,他竟迷怔没有作答。我便不喜:“怎么,吃你两个烂玉米就这劲儿,小气鬼,明天买来赔你。”
  那两只偌大的玉米棒儿害得我中午只扒了两口饭,妈妈还以为我病了。这会儿,还不时打出玉米嗝儿来。
  “不是,不是,包谷棒儿啥稀奇?俺……是饿了。”
  我才想起,我上午吃的是他口粮,便不再嗔他,豪爽说来:“放学到我家,吃些饼干。”
  放学后,我拽他到家,走到县委门口,他便停了步,迟疑不敢进去:“俺在这儿等你。”
  我看出他的怯惧,便笑他胆小,强拽他进来。可走到我家门口,他说什么也不进了,我去拉他,他索性蹲在地下。无奈,我只好抱了饼干筒出来,他脸红很久,才小心捏出两块,我便往他口袋里塞进一些。我让他吃,他又说不饿了。
  稍停,他忽地问我:“到俺家么?俺让娘给你煮玉米棒子。”
  这倒诱人,只是……我望望天色。
  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父亲纪事 第八章 4(3)
“不晚,出城才三里地,完了,俺送你。”
  “好吧。”我同意了他的请求。
  临走近庄时,王国庆便陡然换副模样,小眼儿睁得煞是精神,一路儿拣了地上坷垃土块,甩臂胡乱扔去。我也仿他,只是没他扔得远,却是快意。路过一片玉米地,王国庆四下看看,示意我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