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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献给虚无的供物-第2章

小说: 献给虚无的供物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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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没有女神的午后”的牧羊神(注:此处应是改用自法国象征派诗人马拉美(Stephane Mallarme)之诗作《牧神的午后》),则似乎又有些不足之处。

亚利夫并不属于两者。虽然不知道久生怎么看他,但亚利夫自认不讨厌女人,却也不像同事们认为女人是唯一的慰藉与救赎,他可说是游走在两性之间的真空地带,以这个社会的惯用语来说,他不是纯粹的异性恋,也非纯粹的同性恋。亚利夫最初并非为了找伴才在这种店出入,但现在他逐渐对一名最近才出现、脸上犹带稚气、名叫“阿蓝”的年轻客人产生兴趣。阿蓝总是穿蓝色短大衣,一口白牙闪烁干净的辉采,他似乎也对亚利夫带有外国人轮廓的容貌颇有好感,两人从一开始的交换羞涩笑容,到现在已能熟络地互相交谈。

阿蓝非常喜欢法国香颂,上次两人谈到这个话题时,阿蓝曾提到目前的日本歌手中,只有淡谷律子与越路吹雪两人的歌能听,至于新人,唯有奈奈绯纱绪还算差强人意。听到此事的亚利夫很意外,因为他与奈奈从小认识,便立刻将此事告诉奈奈。

“这么说,他一定是看到我唯一一次在‘黑马车’的演唱了。没想到我也有歌迷,真像在作梦!有机会的话,让我也见见他吧!”

那时奈奈一脸感激地说完,紧接着又说早想参观同志酒吧,便趁势要亚利夫今晚带她过来,但直到《莎乐美》的表演结束,仍不见阿蓝依约出现,亚利夫问了服务生,才知道阿蓝直至刚才都还在酒吧里,现在却不见人影。不过,初到同志酒吧的久生因为相当兴奋,早已忘了这件事。

“你看!这里的火柴盒真有意思,上面印着似乎是穆罕默德·阿里的倒立黑人少年,而且,为什么这间‘阿拉比克’除了这个,几乎没有阿拉伯式的设计或装潢?(注:‘阿拉比克’的英文是arabiq,与“阿拉伯式的”之英文arabic谐音)”

没多久,她听到夹杂在喧嚷声中的音乐声,又立刻传出惊呼。

“咦?是琳恩·柯薇吗……一定是!亚利夏,你听到了吗?她是我很欣赏的老歌手!”

听起来像早期歌舞秀表演盛行时,利用鼻腔共鸣唱高音的唱腔,似乎是战前的流行歌,而且唱片的磨损也很严重。

“这首歌叫做《比可怕疾病来得好》。真难得,这里竟然有道张唱片。我一直很想听听她的《阿方索》,搞不好这里也有。”

“我不知道有没有,你不妨直接找老板问问看。”对老歌没兴趣的亚利夫冷淡地回答,“听说他搜集了很多以前的法国香颂歌曲,还蛮齐全的,话说回来,阿蓝究竟怎么了……”

久生直起身,伸了个懒腰,这才突然想起似地左右张望。

“对了,我居然忘记我最重要的歌迷。”她环视店内一圈后,突然转移话题,“亚利夏,你说阿蓝是冰沼家的人,那你听过有关冰沼家的奇怪流言吗?”

“奇怪流言?”

“每一代的当家主人都会遭到神灵作祟……”久生放下蛋酒酒杯,抛出一个奇妙的眼神。

亚利夫虽然不知道这种带有古老迷信色彩的事,但大约六年前,在就读旧学制末期的T高中时,他认识了下一届念数理甲组的资优生冰沼苍司,两人因为从同一所中学毕业,所以碰面的机会很多。后来,亚利夫在“阿拉比克”认识阿蓝,知道他本名是冰沼蓝司,与苍司是堂兄弟时,亚利夫心中的感觉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突然涌生一股亲切感,让他忍不住想用力抱抱对方。

当然,他与苍司的交情仅止于高中的点头之交,进大学后,对方进入理工科的应用数学系,他则是念经济,两人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往来,所以在得知苍司的亲人于今年秋天的洞爷丸翻覆事件中过世后,亚利夫也只是寄了一张明信片致哀,而苍司也未回函。

那时亚利夫问过蓝司,才知道洞爷丸翻覆事件中,遇难过世的不只苍司的双亲,还有他在札幌经营饰品店的叔叔婶婶——亦即蓝司的父母。于是,突然成为孤儿的蓝司在处理好札幌的住家之后,便于十一月初被带到位在目白的冰沼家。除了这些,蓝司就没再多说什么。

就算真的代代受到作祟,难不成连洞爷丸事件也是如此——亚利夫回望久生的脸上写满讶异与疑惑。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像迷信之类的。”

久生看到他的表情,含糊地说完,正抽出一支烟打算点燃时,突然有人双手圈住燃起的火柴凑向她面前,一看,原来是已换上乳白色套头衫、脸上堆满笑容的君子。

“嗨!亚利夏,好久不见,看了我的《莎乐美》吗?”

君子的脸颊几乎要贴上久生的脸。他频频眨着假睫毛,睫毛膏浓得仿佛快滴下来。如果没化妆,他应该会是一个眼神清澈的美少年,但不论何时见到他,他都是一脸浓妆。或许,他在床上——当一号时——会意外地强势,甚至还有点流氓气息吧!不过因为今天扮莎乐美,眼角还残留蓝色眼影,感觉有点像个滑稽的小丑。

“嗯,看到了,也谢谢你的玫瑰。”亚利夫的语气反射性地变得轻佻,拿起桌上的黄玫瑰说。

“是你捡到的?我好高兴。”

君子说着说着便紧挨亚利夫坐下,久生则不疾不徐地朝君子脸上喷出一口烟。

“你知道吗?黄玫瑰的花语不是很好喔,它表示嫉妒或不贞洁。”

“哎呀!”君子大为惊讶地直起身,虽然最近常有女子光临同志酒吧,但对初次见面的女客人,多少还是会本能地产生戒心。“你说真的吗?但妈妈桑很喜欢黄玫瑰,听说它代表和平,在战后的法国成为最有名的花,而且这一朵又比较晚开,我可是很小心才剪下来的。不过,对女人来说,嫉妒与不贞洁都是不该有的行为。”君子说话时,双眼仍直盯着一身黑衣的久生,最后似乎认为她不值得顾虑,便放心地笑了。“你是第一次来吧?真是漂亮的人。”

“已经快变成老太婆了,你大可放心。请多多指教。”久生以天生的沙哑声音回道。

“不行,同性恋太不洁了。”君子却撇撇薄唇,温柔地推开久生伸出的手,随后站起来物色新对象,仿佛忘了这两人的存在。他眼尖地发现一名正走进店内的青年,立刻高声呼叫,“啊!是阿蓝!你是来看我的《莎乐美》吗?你来得太晚了。”

“啊,结束了吗?”阿蓝——冰沼蓝司的眼神仿佛正凝视远方。

3 月夜散步

一如其昵称,阿蓝总是穿深蓝色短大衣搭配同色长裤,衬得他有如豪华贵公子,被冷风吹过的脸上透出淡淡血色,让来自北方的白皙肤色更为醒目。听说阿蓝拥有与亡父堇三郎同样的纤瘦身形与谦虚个性,但他父亲从年轻时就开始蓄胡,阿蓝至今则仍是一副清爽干净的少年模样。

阿蓝在高中三年与一名叫做罗娜的同龄少女感情很好,本来他还庆幸升学性向测验自今年起废止,两人能一起准备东京大学的入学考,如今他却留下札幌的少女,独自在东京流连于这种场所。不过,阿蓝这种心情,亚利夫并非完全不了解。

当初一接获洞爷丸号发生船难的消息,在大伙从东京赶到之前,阿蓝早已与店里的人在七重滨、有川栈桥、中央医院与大森公园之间来回奔走,从陆续打捞上来的尸体中寻找自己的双亲与伯父伯母。后来虽然找到父亲与伯父浑身是沙的遗体,并送到新川岸边的灵堂,但母亲与伯母的遗体却迟迟未能寻获,只能认为她们与洞爷丸号同在水中安息。隔天早上,阿蓝眺望七重滨海域的美丽彩虹,却觉得脚下的世界仿佛迷失在另一空间。当这名丧失生存意义的少年为了寻找哭泣的场所而走入电影街的暗处时,一名错身而过的陌生男子的手悄悄接近,在他耳边以不可思议的温柔嗓音低喃,让他从此抛弃现实,进入非现实的世界……

此事暂且不提。这天,阿蓝穿了一双尚属罕见的狄西兰爵士黑鞋,立刻吸引住君子的视线。君子也不问阿蓝去了哪里,随即蹲在他脚边,催促他快脱下,并露出自己鲜艳的袜子,套进他的鞋,与自己的土黄色小牛皮鞋比较。可能因为年龄与身材类似,那双鞋合脚得就像他自己的鞋。

战后男人流行的服装或言谈皆从同志酒吧开始,更何况君子总是站在流行的最尖端,无奈的阿蓝只能抓住对方肩膀,不知该如何应付这种场面。幸好这时在里面招呼乡下客人的妈妈桑——本地长大的老板——及时蹙眉走出来。

妈妈桑的花名是“兰铸”(注:金鱼的品种之一,这种金鱼的体型呈蛋形,无背鳍,短尾,头部与双颊的肉瘤发达),有如猪颈的脖子上顶着一张长满疣的脸孔,确实一如其名。他身穿花色华丽的衬衫,走路时摆动的双手就像在游泳似的。他走近君子低声说:“那个乡下人又来了,看样子今晚无论如何都要定你了,就看你的啦!”

“妈妈桑,你太大声了,客人都听到了!”君子终于放弃阿蓝的鞋,不情愿地站起身。

见到这情形,一名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的高大男子厚颜地转头望向这边,挥手示意。他的外套下摆被压在屁股下,口中叼根雪茄,头发抹得油亮,年纪已届中年,远远看来似乎非常高兴。

“又是那个鲶鱼头?真是受不了。”君子毫不避讳地喷了一声,“没关系,照平常那样就行了。不过,妈妈桑,你可别又像上次一样,说什么喝太多酒对身体有害,叫人改喝‘阿拉斯加’之类的话,鸡尾酒根本一点赚头也没有。”

“看你这么替店里的生意着想,我真高兴。”老板轻笑出声,“吃的或喝的都行,能敲得愈多愈好,我也希望能早点买一双好鞋呢!”

两人如退潮般回到吧台后,阿蓝露出非常抑郁的表情在亚利夫身旁坐下。

“约我出来有什么事?”

“嗯,是有一点……”

“你好,我们握个手吧!”久生促狭地伸出手,“我姓奈奈,但我就要结婚了,所以希望你能叫我的名字,久生。”

教养良好的阿蓝露出羞赧的微笑,与久生握手,然后一口气喝光服务生送上的冷饮。阿蓝与久生都是健谈的人,亚利夫本以为他们应该会很合得来,畅谈有关法国香颂的话题,但阿蓝的表情明显是遇上很不寻常的事,而且就连久生都在掏烟了。

“你今晚不太对劲,刚才去哪里了?”

“你说什么?啊,刚才吗?”阿蓝露出不想说明的神情,犹豫着该怎么回答。“今晚的月亮好像很大、很近,所以我忍不住去散个步,顺便赏月。”

听他这么说,亚利夫才想起今晚正好是满月,外面当然是明亮的月夜,但看他头发与衣服的凌乱模样,事实似乎不如他所说的那么风雅。

“提到月亮——”久生默默点起烟,戏谑道,“王尔德有一出剧本也叫《莎乐美》,同样描写月圆之夜,里面的侍从有一句台词是‘月亮正在寻找死者’,也许今晚的月亮也是如此吧?”

下一瞬间,阿蓝以锐利的视线瞥了久生一眼,又立刻垂下眼。

“抱歉,你最近一直遇到不好的事,我不该讲这种话的。”久生体贴地看向对方,却又突然说出令亚利夫意外的话,“你叫阿蓝吧?我的未婚夫是牟礼田俊夫,你听过他吗?他现在人在巴黎,应该是你的远亲,而且与苍司很熟。”

“是纪尾井町的牟礼田家?”

“是的,牟礼田是苍司的母亲、也就是你伯母的娘家,虽然与你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但也不算陌生人,对吧?”

“原来如此,如果是那位牟礼田先生,确实与苍哥常有往来……”阿蓝的表情终于转为柔和,“很久之前我曾见过他一次,感觉是个相当聪明的人。不过,久生小姐,你刚才说了很奇怪的话,你是知道什么才这么说的吗?是牟礼田先生告诉你的?”

“不,他什么也没说。”久生反而觉得疑惑,“看你的表情,好像被我说中什么似的。其实我对冰沼家的事一无所知,只是听说冰沼家似乎有什么作祟而使历代当家离奇死亡,而且每个人的死都与北海道有关,但我觉得现在这种时代应该不会有那种因果循环的事……”

“没错,我也觉得诅咒或作祟这种传言很可笑,但是,或许这种事真的存在于我们这个家族吧……”阿蓝的眼神转为思索,终于开口说出今晚发生的事,“今晚的满月真的大得很奇怪,而我也不是去散步的,你们听了可能会觉得荒谬吧……稍早前,我因为觉得里面的空气太闷,便稍稍打开这扇窗,发现那家伙又在那边的巷道徘徊……”

“那家伙是?”

“满脸胡髭、穿传统服饰的爱奴人。我立刻夺门而出,但追到泪桥附近就追丢了……”

4 蛇神传蜕

“你说什么?”久生当场愣住。

“你说爱奴人,是指北海道的那个爱奴民族?”亚利夫不禁反问。

“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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