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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蚁生-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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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说了,我明天去农场!”

那边摔了电话,赖安胜手里举着话筒,忐忑不安地看着我们。颜哲示意他可以离开了。他走后,颜哲很长时间仍然不语不动,我在旁边看着他白热的目光,真担心他的生命力会在一瞬间烧光。我小声问:

“该咋办?明天他就来了。”

颜哲凶狠地说:“来吧,没有对付不了的事!”

大老魏不是一个人来的,同来的还有谷翠花,40岁左右的妇联主任,也是公社的老资格干部,来知青农场住过队。短头发,大脸盘,为人开朗热情,和男女知青们处得很好。颜哲把场长室腾出来,自己呆在库房里,有意不见他们。农场没有客房,所以公社干部来农场时,按惯例要把场长室让给他们。他们似乎也无意先见新场长,而是一头扎到群众中走访。大老魏今天不是在电话里发脾气的那个人了,他满脸是笑,和熟人们亲热地打招呼,问问庄稼和家里老少,和男人们开几句粗鲁的玩笑。只有在大田里见到赖安胜和副场长庄学胥时,他才把脸板得像铁块儿。这俩人在锄谷子,这话儿虽然不重,也是最难熬的农活之一,主要是天气闷热,野地里没有任何挡日头的荫凉。赖安胜和庄学胥都只穿短裤,已经湿透了,身上的汗流到塑料鞋里,与尘土和成泥浆,走起路来巴唧巴唧响。大老魏看着他们这个样子,脸色才和缓了一点儿。

他转过头看见我,笑着说:

“秋云你越长越漂亮啦。上回你回家探亲,路过公社时为啥不到我家吃饭?把你干爹忘啦?”

从他的言谈中看不出丝毫芥蒂,不过我仍敏锐地发现了变化:他在我面前有意避开了关于颜哲的话题,而在过去他不会这样的。

他俩在全场转了半天,神色越来越平缓。的确,今天的新农场没有什么毛病可挑的,到处井井有条,人人干得热火朝天。而且,与过去不同,今天到处洋溢着发自内心的欢乐,洋溢着沉静的幸福。它是那样浓郁,你可以嗅到它,触到它,能用手捧上一掬带回家去,除非瞎子才看不到农场的变化。

所以,他们这次调查只能得到一个结论:新场长比旧场长强多了,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这样。

午饭时颜哲仍躲着没见他们。下午,大老魏把赖安胜叫到场长室,颜哲则立即拉上我钻到库房,让四娃离开,把库房门关上。场长室在库房隔壁,各有门出入,中间是隔断的。不过界墙中留有一个照明用的墙洞,洞里放上一根蜡烛可以照亮两边。现在颜哲用报纸把这个墙洞糊住了,只留下一个观察的小孔。颜哲打算窃听他们的谈话。这种“听墙根”的行径原本为颜哲所不齿,但――颜哲冷笑地说:

“我既然不是自己人,干点卑鄙的事就算不上什么。”

我知道大老魏这句话伤颜哲太深,没法劝,只能叹息一声。

我们趴在库房的麦囤上,悄悄听那边的谈话。大老魏反复追问赖安胜:你把场长让给颜哲这件事到底是咋发生的,你为啥这样胆大这样急迫,甚至不给公社打一声招呼,你的组织性到哪儿去了,要知道农场一把手的任命权力是在公社!他的盘问当然问不出什么结果,因为今天的赖安胜已经与过去的“恶”隔断了。赖安胜只是一遍遍地重复:颜哲是个好人,打根儿起的好人,比我强,我们都服他。最后大老魏没了耐性,怒吼着:

“滚,你他妈给我滚蛋!”

我听得忍不住笑,赶紧用力捂住嘴巴。

赖安胜走后,那屋好长时间没动静,我们轮流凑到小洞上看,大老魏正在屋里沉思,背着手面墙而立,眉头锁得紧紧的。看来他真的很为难――是承认场长“非正常更替”的现实,还是“揭开阶级斗争的盖子”。我想他肯定倾向于前者。大老魏是个实干家,并不是那种只会整人的政客。知青农场只要运转良好,他肯定会睁只眼闭只眼,甚至会帮着我们去疏通或糊弄上边。这正是颜哲早就分析过的走势。

有脚步声和开门声,是谷翠花从地里回来了。听见她嚷嚷着口渴,倒了一杯水咕咕冬冬喝完,接着很长时间没了动静。我觉得奇怪,探起身子从小洞里看,不由满脸通红。原来两人正紧紧搂在一起亲嘴,大老魏的一只手还插到谷翠花的上衣里忙活。我这才知道,群众传说他有个老情人的事是真的。这段私情是从土改时期就结下的,那时大老魏和谷翠花在一块儿住队,魏的家属还没迁来,谷也没结婚。一个光棍一个姑娘,干柴碰上了烈火,于是就烧起来了。后来魏的家属来了,谷也结了婚,但两人的私情一直没真正了断。

颜哲拉拉我的衣服,示意问:那边发生了啥事?我红着脸摇摇手,不让他看。我们听墙根原是为了保护农场,保护这个小型的利他社会,手段虽不光明,若是为了纯洁的目的,还是可以原谅的。如果是窃听或偷即问个老太太附近有房子出租么,热情的她告诉我她家就有待租的房子,却又警觉的问我租这处干什么。还能干什么,我是当窥人家的偷a生于顶;发散得近乎松弛。内侧两棵绿色棕树之间是灰色偏暗的楼道。光线低沉,半天了都没人在楼道出现。三到五层以及第情,那就太宵小了。这时那边说话了,谷翠花吃吃地低声笑:

“没出息的,看你那个馋劲儿。大白天,别让外人看见了,晚上吧。”

这下子不用我说,颜哲也知道那边发生什么了。

老魏说了几句话,声音很低沉,这边听不清,后来谷翠花在喟然长叹:

“这辈子咱们只能这样偷鸡摸狗,成不了正经夫妻了,我也不能给你生个一男半女。”

大老魏内疚地说:“成不了啦,翠花我对不住你。”

“别说这种淡话。要说对不住,是咱们对不住嫂子和我那口子。”

“我只有下辈子报答你啦。”

“不说谁报答谁,只盼着阎王爷把姻缘簿改改,让咱俩下辈子能成一家。唉,不说这些了,说了没的难受。咱们说正事吧。”

那边真的停止了亲热,开始谈工作。听见谷翠花严重地说:

“这回我可挖到根了,知道赖安胜为啥不敢当场长了!知道不,有一个女知青叫岑明霞的怀孕了!”

大老魏震惊地问:“真的?你没看错?”

“呸,我干了20年妇女干部,还没这个眼力?不会错的,至少三个月了。”

大老魏暴怒地说:“一定是赖安胜那个王八蛋!我早知道他那根老二不安生!妈的,色胆包天,这可是女知青,比军婚还厉害。他敢把女知青肚子弄大!”

“没错,我没敢深问,但作孽的一准是他。不过,很奇怪的,似乎岑明霞并不怕人知道,她床边公开堆着好几件小衣服。我旁敲侧击地问她打算咋办,她根本没打算偷偷打胎。还有,全场人似乎都知道这件事,一点不避讳。这就怪了,难道他们都不知道这问题的严重?满场人都傻了?喝迷魂药啦?我实在想不通。”

墙那边认真地讨论这件事。谷翠花分析,一定是颜哲抓到了赖安胜的真实把柄,以此要挟,迫使他让出了场长的位置。这有点搞政变耍阴谋的味道。但颜哲这个新场长干得确实好,农场井井有条,一派兴旺景象。别说群众,就连被逼下台的赖安胜也心悦诚服,这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所以――

“颜哲篡了场长职位这件事,你准备咋办?咱们能不能帮他糊弄过去?”

大老魏有一段时间没说话,最后沉闷地说:

“要是光有私下换场长这事,我原想保颜哲的。他把农场管得这样好,就是他家庭问题再严重,也值得保一下。我刚才已经做好打算,先同县里老胡通通气,他对颜哲印象也不错,如果他能点头,别人就不会说啥。但有了女知青怀孕这件事,农场的事就捂不住了,早晚要露馅。弄不好,连我这个知青办主任也得赔进去。我只能向公社和县知青办反映。”

听到这个决定,我非常紧张。看看颜哲,他也紧张,正在努力思索。那边作出决定后好长时间没动静,后来大老魏在叹气:

“今儿个看了农场的气氛,就像大跃进前期那样干净,人人只知道干活,没一点儿私心,干得越多越高兴。这样的景象已经多年没见了,说心里话,我眼红得很,动心得很,真想搬到农场里跟他们一块儿干,也不枉活这一辈子。可是……唉。”

又是好长时间没动静,谷翠花也不说话。时间长了,我忍不住趴纸洞上再瞄一眼,大老魏已经拿起电话,准备摇手把,这种老式电话机摇手把才能接通。但他显然十分踌躇,迟迟未摇,叹息着:

“这个电话打出去,赖安胜那小子这辈子就完了,不说挨枪子,十年大狱是脱不掉的。还有颜哲,要是上边把私下换场长这事拔高到阶级斗争的线上,他也完了。”

我赶紧跟颜哲咬耳朵:“他要给上边打电话了,要捅这件事了!”

颜哲俯身向洞里看。那边仍在犹豫,大老魏说:“打?”谷翠花说:“那就打吧!”又顿了几分钟,这几分钟对俺俩来说太漫长了,接着听见摇电话手把的吱吱声。颜哲立即起身往外走,甚至没跟我打个招呼,我忙跟到后边。他边走边从裤袋里掏出那个不锈钢材质的喷雾器,又戴上口罩,看来他是早就备好了的。到了场长室,他没有停顿,径直破门而入。屋里两人吃惊地看着我俩闯进去,大老魏机警地按断了电话。颜哲平和地说:

“魏叔你别动。接县里通知,每个进农场的人都要喷防瘟疫药。”

他按动手柄,朝大老魏和谷翠花喷去。大老魏想躲避,但在猝不及防的片刻间,他俩已经被白雾包围了。老魏怒声问:

“你干啥?你干啥?”他的脑子比较灵,立即起了联想,“这是不是迷魂药?你对赖安胜他们都喷了迷魂药?”

我有些理屈,不大敢看他俩愤怒的目光。不过这时颜哲已经完成了喷洒,歉然说:

“魏叔实在对不起,是你逼我这样做的。放心,这不是迷魂药或毒药,相反,它能让你享受到从未有过的宁静和快乐,劳动的快乐,帮助他人的快乐,这正和你的本性相符。你不是想搬到农场吗?那就在这儿住一段吧,你们俩都来这儿住吧。”

两人愤怒而警惕地瞪着我们,但渐渐地,他们的目光开始变得柔和。我知道利他素起作用了,不由松一口气,但我的轻松是有限度的,两个公社干部可不比农场的人,如果把他们长期困在这里,难免会引出一些事端,至少他们的家属和同事要来找他们吧。所以,颜哲的做法只是把危机推迟,并没有根除,一柄达摩克里斯之剑从此便悬在我们头顶。

这时,那两人已经彻底进入新境界中,他们脸上开始浮现出我已经见惯的、沉静而幸福的笑容。而且他俩的幸福感特别浓郁,也许是因为他俩本性良善,与利他素发生了更强烈的共鸣吧。

谷翠花看看老魏,柔声说:“好的,听颜场长的。老魏咱留下来吧,留下来,啥心都不用操了。”

“好的,留到这儿,咱们就心地轻松了。”

他们大概是说:不用再狠下心往上边汇报,那个决定本来就是违反他们本性的。不过这会儿他们的思维已经不清晰,这种想法是朦胧的。

颜哲想了想:“至于你们的住处――这样吧,魏叔你住我的场长室,我搬到二班宿舍,那儿有个空床。至于谷姨你……”他又想了想,“就和魏叔住一块儿吧。”

我吃一惊,立即拿目光制止颜哲,谁都知道他俩不是夫妻,这样公开同居显然是不合适的。颜哲也用目光制止我:听我的,一会儿我再解释。至于那两个当事人,虽然已经处于梦游状态,还是有点羞怯。尤其是谷翠花,红着脸说:

“我跟老魏……这不合适吧。”

颜哲很气派地挥挥手:“没啥不合适的。这个农场有全新的社会规则,没人会笑话你们的。你们也看到了,没有一个人歧视岑明霞和赖安胜。”

谷翠花想了想,认可了他的话。能和老魏正大光明做夫妻,哪怕是短时间的,也是她多少年来的梦想!她不再犹豫,斜走一步,亲热地挽住了大老魏的胳膊。老魏也没再拒绝,他俩互相对视的目光已经像夫妻了。颜哲说:

“该吃晚饭了,你们把屋子收拾一下。魏叔你就用我的铺盖,我让秋云再给谷姨送一套。”

他拉上我退出场长室。看来他对这个结局很满意,脸上浮出由衷的微笑。

晚饭后颜哲领着我找到大老魏,简单地说一声:

“魏叔你跟我来,我为你接风。”

大老魏顺从地跟着出门。谷翠花也想跟来,又不知道颜哲的邀请是否包括她,疑问地看着我。我笑着点点头,她很高兴地跟着来了。我们到了菜地,这儿有一间瓜棚。我们进去,种菜的老马赶紧迎出来:

“颜场长来啦,魏主任来啦,还有你们俩,快请坐。”

我们在小板凳和老马的地铺上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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