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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新人来自火星-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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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学的三四年里,我们都必须做出重要的决定;我们选择自己的道路,以后回头的机会会很小。约瑟夫·戴维斯先生思路敏捷,文笔流畅,早就开始写作,而且在来牛津之前就已经写得非常好了。总之,他选择了写作。他父亲留给他一笔丰厚的钱财,况且他也没有非得为线工作的压力。他决定写生活中勇敢的有信心的方面。他要使自己出名。于是,他开始写激励人们精神的书,对异议和怀疑做无情的嘲笑。“我写的东西,”他说,“应该有旗帜飞扬,鼓角争鸣。不吹毛求疵,不颠覆破坏。”社会学就要过时了。因此,他委身其中。他先以成功的勇敢的历史故事为开端,接着写有史记载的辉煌壮丽的历史片断。

《理查王和萨拉丁》是他的第一部书,接着是《唱歌的水手》,然后是《锤击剑舞》,再后来,他围绕人的事迹,讲述亚历山大、凯撒和成吉思汗快乐的历险,还有伊莉莎白时代海盗和探险者以及诸如此类的故事。然而,由于他天生善于写作并具有特殊敏感的天性,所以他写的越多,也就读的越多,知道的越多,想的——这是最糟的——也越多。

他不应该想。当他选择了立场,他就应该像一个有理性的人,停止思考。

除此之外,一些人对他批评得十分尖锐,对一个完完全全的胜者来说,他对批评实在太在意了。

他开始对自己要做什么犹豫不决起来。也许他正处在年轻人“成长”的第一个微妙的衰退期,一个任何年龄都可能出现的阶段。他写作时的轻松和自信在减弱,明显的阴影出现在他的英雄形象上。他有时会接受非常破坏性的事件,但接着又为此道歉。他发觉这样使得他的一些人物形象更加丰满,但却影响了他直率的风格。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失去了内心的灵活性,但却在暗暗地为此担忧。

然后,他勇敢地但也许是不明智地决定,用一种将人类历史刻意浪漫化了的形式对怀疑的事物,对实利主义和悲现主义进行最猛烈的攻击。它将是一部向人类证明上帝行为的世界史,同时也向人类自己证明自己的行为方式。它将是一场伟大的游行——一场人性的演示。

出于某种他自己也从来没有搞清楚的原因,他没有从创世之日而是从沙那平原写起,通过智慧老人回顾历史之口来讲述早期历史。从遍布世界的巴比伦通天塔开始。

公正头脑看待的历史常常留有余地,以便对复杂纠葛进行分析,并且不显示人都在得胜,正确总占上风——从长远的角度看,这是对的。《人类的传统,承诺与斗争》——他正在考虑的几个题目中的一个——就意味着除了其他事件还有与邪恶事实的争斗。有时事实会非常顽固和邪恶。

他在黑死病这一事实上陷入困惑。他写了关于灾难使人高贵的一章——现在认为写得太草率了——三种灾难依次为:洪水,火灾,鼠疫。为此他不得不阅读大量有关书籍。他终于找到写作的切入口,并受保罗·库如夫《微生物的猎手》一书的鼓励,借用作者的材料,再注入宗教信仰,然后扩展他的著说,解释这些严加看守的黑祸是如何在整个历史中一直是人类灵魂的兴奋剂(好在再也不那么急切地需要了)。然而他发现黑死病流传期间人类英雄行为的记录非常少。所有记录下来的内容都是关于那个时期是如何的恐怖,我们人类的行为,充其量,也不比吃了毒药的老鼠的惊慌失措好多少。不管怎样,这就是历史记录所显示的东西。尽管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字里行间寻找英雄业绩,尽管他以诗人的情感在研究中加上了一点儿创新——直感,让我们这样说。虽然他知道这是一种危险的情感。直感太多可能会贬损其学术性,使他成为空谈家,而其他同行只会乐得引以为戒。

但突然他的思想开始走神。他意识到自己劳累过度了,而他却不能摆脱,这正是劳累过度的通常表现。劳累过度带来一连串忧虑和失眠。他躺在床上想着黑死病和倍受折磨的人类可能陷入的可悲行为。旧记录上那些生动的描述反复在他脑海中出现。起先只是黑死病使他苦恼,后来他对人类辉煌的信心开始崩溃。一个裂了缝的手铃通报一辆敞开的马车正穿过黑死病流行的伦敦街道,人们再一次被叫唤出去搬运死人。这让他又一次想起拿破仑的事业和战争中成堆的尸体。当文伍德·瑞德已经写了“人类的殉道”,他问自己,为什么还要写“人类的伟大游行”?他发现他在批评自己的早期作品,关于伟大的亚历山大的“年轻的征服者”。

他曾以自豪的口吻述说那个故事。如今在这个黑暗的早上,它却让他有了相反的感觉。他头脑里有某种东西在与他产生冲突,在向他挑战。“你的亚历山大,”它说,“你的伟大的亚历山大,亚里斯多德的学生,按照你的说法,是这个世界最有智慧的人,然而实际上,你知道,他只是一个缺乏教养的败家子。你为什么要颠倒事实?纯粹出于偶然——大多历史故事都是偶然的。他发现自己在一个腐朽的,人人自顾的世界,在那个世界没有一个成年人能管住他,给他应有的教训,他很走运,有一支完全由他支配的装备完善的军队。他并没有做任何努力,一切都是垂手而得。他叫那些傻瓜去哪里他们就去哪里。当你写到他把希腊文明带给波斯、埃及和印度时,你不过是将早已发生的事记在他的功劳簿上。为什么?希腊文明与他没有一点关系。他利用了它。他将它拣起,掷过可怜的大流士头顶。打烂它——就像今天的那些独裁者很可能破坏你们的文明一样——没有人敢反对他们。他将属于希腊的荣耀变成碎片,再由罗马人将其拾起。他浪费了马其顿人的骑兵和步兵方阵,就像我们今天的傻瓜要浪费航空飞行一样。没有一点好处;没有一点结果。亚历山大只是没有目标的世界中一个毫无才智的偶然现象。想想他的屠杀和掠夺以及妇女和儿童的悲惨生活,世上普通人的生活。为什么你要写有关亚历山大的这些浮华的东西?还有关于凯撒的——有关所有可怜的人类英雄的?为何你要坚持这样做,约瑟夫?如果说你以前不知道,那么现在你知道了。报纸应该告诉你。可为什么你要假装那种命运正在展开?正是这些导致了英国方式,板球,和不列颠王国。还有什么可说?为何你要继续这样?你歌颂的那些伟人从来就不存在。人类的事情比你写的要复杂得多,微妙得多。圣人是罪人,哲学家是傻瓜,宗教乃胡言乱语。如果有金子,那也是在石英里。还是正视眼前的现实吧。也许为此可以做些什么。”

他站起来,在屋中来回走动。

“可是我以为几年前就没有这些疑问了,”他说,“如果我这样想,怎么能继续写‘人类的盛典’?在这本书上我已经花了近一年的时间了。”

他感觉像一个古代的隐士受到恶魔的责难。不过古代隐士至少还可以祈祷,在胸前画十字,驱除恶魔。

约瑟夫·戴维斯先生在一人独处的时候也试着这样做。可是当他跪着时却感觉像在演戏。他不相信谁会听他的诉说。他不相信如今谁还会相信什么——除了牧师、教士、教皇。这些人已经习惯跪着,脑海里全是空洞的陈词滥调。

他只祷告了一半,便又站了起来。他无法祷告。

3

可是这个奇怪的感觉——是否可以称作精神双重性?——这种自我怀疑,这种为保证选择正确的努力,并不是搅乱戴维斯宁静的惟一原因。其他一些与他的文学工作并不直接相关的事情也同时影响他那极为敏感的头脑。

当他沿着瑞根大街从皮可迪里车站朝俱乐部走去时,各种不尽人意的事,新的旧的,相互交叠着缠绕心头。每一件都在刺激他,为难他,并进入他的潜意识中,每当他试图打消一个,另一个便立刻出现。天空灰灰的,浓云密布,这样的天气于他丝毫无助——事实上与他绝对不对劲。他自然地想到如果他今天穿的是外套而不是薄薄的柏帛丽外衣,则要聪明得多,同时他感到空气又湿又闷。

在所有这些烦恼中最主要的一件事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要做父亲了。很少有男人能非常冷静地面对这种情况;它唤醒大脑所有各种被忽视以及未被开凿的区域。至今还没有心理分析家对未来父亲大脑里想像的潜流做一番调查。也没有人试图对未来父亲做一番访问。在这里,我们必须将注意力集中在约瑟夫·戴维斯先生身上。他对他的妻子早已经有一种奇怪的模糊不清的感觉,妻子这样快就将父亲的责任和焦虑强加进他已经发热的精神活动中,期待使得戴维斯的困惑变本加厉。

此时,那种想像的微妙感受又出现了。文人的大脑里积累的一大堆名叫词汇的锋利工具,时不时会割伤自己。两三年前,当他想到他的妻子时,“不可思议”一词突然出现在他脑海。还有“超脱尘世”。她比他小十五岁,结婚时,她还是个小姑娘,然而,他不得不认识到,她不可思议,非常不可思议。

一开始,他单纯、直接、恳切地爱她,而她似乎也爱他。对她,他并没有想许多;他只是像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一样爱她。他们的早期婚姻生活是自然幸福的;她学会为他打字,两人相亲相爱,难舍难分。后来,不知不觉渐渐地就有了变化。他对她的满意消失了,而她则好像离他远了。他越来越觉得从她那里得不到反应。

接着就出现那个令人难忘的晚上,那天晚上她说:“除非让我生个孩子,否则我不知道自己对那一类事情是否还会在乎。”

那一类事情!玫瑰,温情,私语,黄昏,月光,夜莺,爱情诗——那一奇*书*电&子^书类事情!原来如此!

“你的经济没问题。”她说。

事情好像就那样决定了。

也曾有过许多次争执,但婉转的语言总是影响精确的表达。然后她的目的就达到了。他向她明确表示,一开始他表现的不愿意完全是由于她的缘故,但现在他们俩得绑在一条船上度过这段经历。他们将使生活“更加丰富”。这个建议一被接受,他的想像似乎立刻像开了闭的水。他将“那一类事情”深深地埋在情感的花床之下,并竭尽全力地忘却她奇怪的不属于人类的言语。

然而,在一切都安排停当后,他的不安仍然在加深,而她也离他更远。

一切似乎在增长,但正是这样,另一种奇怪的忧虑又涌上他心头。如果她总有一些或完全是这种性情,如果他没能发现,那会怎样?在他们初婚的几个月里,当他的眼睛看着她,她的眼睛看着他时,他们的眼睛相遇,心跳在同一拍上,就好像俩人的手相碰。可是现在,她的手在那里就像个幻觉,他的手碰不到它,而他的目光则总也遇不上她深深的凝望。她那漆黑的眼睛变得不可接近,“深不可测”一词立刻出现在他脑海中。她仔细打量他,却什么也没显露。一起生活的时间越长,丈夫和妻子之间应该变得更轻松,更熟悉,可她却变得越来越陌生。

大多数对妻子不满的丈夫,喜剧文学的包袱,谚语的智慧,都证明了一个饶舌妻子的可怕,但那种可怕比起一个沉默的女人,一个沉默有思想的女人,就不值一提了。一个破口大骂的妻子会没完没了地说一些烦人的事,但打归打爱归爱,而一个沉默的女人说出了一切。

近来她总是好像在观察他。她的沉默充满了对他疑神疑鬼的自我意识的谴责,对此他却无法自辩。

当他与那个年轻的、黑黑的、羞答答的姑娘结婚时,他是将她全部置于自己的保护下的。那时他绝不会感到恐惧——这个词用在一个妻子身上是奇怪的,我们在这里用的是它最薄弱最温和的含义。但后来他对妻子的忧虑和不安不断加剧以至几乎产生这种心情。

当然从一开始他就发觉她身上有些微妙的不同寻常的东西,包括她的长相。但那时他只是觉得那正是她迷人的地方。她既不高大也不臃肿,但骨骼宽阔;她那两条粗眉毛和深灰色的双眼分得异常开;丰满的嘴唇,两边嘴角下弯,显得有些严肃,有时会做出心不在焉的蠕动。早先他觉得这一切十分“出众”,但后来他却宁愿认为那是“异常”。她的异常远远超过她苏格兰血统所具有的那一点异国情调。

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她的家人,他们十分奇怪,几乎根本见不到他们。她第一次出现在他的世界是一个罗曼蒂克的故事。他在出版商的鸡尾酒会上遇见她,她被邀请参加倒不是因为她的成就而是因为她的雄心大志,那时她告诉他,她那住在荷波里梓郊区的家人反对她学习和写作的愿望。她只是把他们称作“人们”。她获得过格拉思高等学校的奖学金,她不顾家人的反对上了大学,到了伦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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