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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红尘有幸识丹青-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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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伙计听得江自修这样说,连忙道:〃吴青莲的真迹我们店里本是有的,不巧前些日子刚被一个京里来的客人买走了。不过我们‘文一阁'的曹大供奉精于品鉴近世书画,对吴青莲的画作更是素有研究,客官不如把画拿来看看。〃
〃待我回去思量思量。〃
〃客官大可放心,我们几十年的老字号,最讲信誉。是不是真迹,讲的是真凭实据,客官到时一听便知。若不是,我们分文不取,若是的话,也只收取市值百分之一的辛苦钱。〃
〃那我明日再来罢。〃
从〃文一阁〃出来,江自修把纸笔胡同两侧的店铺也细细看了一遍,装模作样的寻访〃别样红〃,连自家的〃古雅斋〃也没放过。王梓园不在店里,两个伙计只当是普通顾客,周到有礼的接待了他们。
一番姿态做到十足十,往回走已是申时。腊月天短,街上行人稀少,完全没有了中午时分的热闹景象。出了纸笔胡同,又拐了两个弯,江自修这才雇了辆青幔小车,拉了丹青面对面坐下,把四角掖得严严实实,向车夫道:〃城南安平西里柏门巷王宅。〃
丹青跟着江自修走了一大天,对于东家的这番举动,似乎有点明白,又有点不明白。正出神,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了。抬眼看去,江自修轻轻拍着受过伤的手心,眼底带着怜惜,叹道:〃丹青啊,你看这人间众生,谁人不是努力奔命。这辈子能做自己擅长做,又喜欢做的事,是上天多大的眷顾!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一些真真假假,何必计较。〃
丹青有无数个理由可以反驳,却偏偏一个也说不出口,只好默默地低下头,任由那温暖的感觉一点一点从手上传到心里。
第 10 章
第二日午后,江自修腋下夹着一个锦缎长匣,领着丹青进了〃文一阁〃。昨日那伙计认出了他们,直接把二人引到后堂雅室,奉上香茗,然后请来了掌柜刘子昭和曹大供奉。
刘子昭双手接过匣子,取出里头的卷轴,在书案上展开。旁边曹供奉轻轻〃呀〃了一声,凑近了仔细端详。
画面上两枝盛开的红莲,妖娆艳丽,周围的莲叶柔韧舒展,青翠欲滴。整张画一打开,看的人就情不自禁被吸引了进去。丹青忍不住挪挪脚,想要多看几眼。
刘子昭与曹供奉二人先把画的正面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又弯下腰审视纸张纹路和四边镶嵌的隔界,然后轻轻把画翻过来,看覆背的裱纸,最后刘子昭拎着天杆上的铜鼻,把画对着窗户举起来,曹供奉站在前边透过阳光扫视了一番。两人对望一眼,暗暗点了点头。刘子昭把画放下,曹供奉又在天杆地杆两端敲了敲,这才直起身子。
〃恭喜江爷,这幅‘别样红'应是吴青莲的真迹。〃刘子昭语气笃定,把画小心翼翼的收进匣子里。
江自修喜上眉梢,赶忙把匣子接过来,珍而重之地抱在怀里,道:〃多谢多谢。不知酬金几何?〃
刘子昭道:〃不忙,酬金的事好说。呃。。。。。。不知江爷可否有意出让此画?〃
〃实在不好意思,只因家中一个长辈生辰将近,特特借来此地上货的机会寻一幅好画作为贺寿之礼。过两日就要北返,这画是无论如何不能出让的。〃
丹青站在一旁,看江自修唱做俱佳,大觉有趣,眨巴两下眼睛,乖乖的不做声。
〃这样呵。。。。。。要说贺寿之礼,本店倒有几幅合适的画,也算拿得出手,比方李松年的‘三星聚福',穆连山的‘桃李争春',就是本朝樊伯诚的工笔重彩‘麻姑献寿',也一点不比这‘别样红'掉价啊。〃
江自修露出戒备的神色:〃大掌柜,江某只是生意人,这些字啊画的是不懂的,不过我这位长辈可是行家。我打听过了,彤城最有名的就是‘别样红',拿这个送人再不会错的。品鉴的酬金你只管说来,江某可不是小气人。〃说罢皱着眉站起身来。
刘子昭连连打躬作揖:〃江爷勿恼,请宽坐,宽坐。〃搓搓手,面露难色:〃实不相瞒,有人托我们寻访一幅‘别样红'已久,彤城虽说是吴青莲故里,可他的画前些年差不多都流到北方去了,偏偏这位主顾是小店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的,所以看到江爷此画才会失态。〃
江自修重又坐下:〃什么人这么神气,难道他还能强抢豪夺不成?〃
〃唉。。。。。。是彤城太守大人。〃
〃啊?〃
〃江爷打北方来,自然知道京里不少达官贵人们好这口。太守大人大概是想寻一幅。。。。。。小店在彤城翻了个个也没找着,要不怎么说江爷是有缘人呢?〃
听到事情牵涉到太守大人,江自修的神色也凝重起来:〃说起来,我得着这幅画,确实有些机缘。冬至那天格外冷,傍晚我到了彤城外的石潭铺,估摸着进不了城了,就找了个废弃的祠堂借宿,顺手救了里边一个快要冻死的小乞丐。他临走的时候,就把这幅画给了我。〃
〃江爷想必不知道,吴青莲最后隐居的地方,就是石潭。〃
江自修点点头:〃原来如此。那小乞丐只怕和吴青莲有些渊源。〃
刘子昭看着江自修,万分诚恳地说道:〃江爷想必也不知道,吴青莲生前虽然风光,身后却甚是凄凉。〃
〃哦?还有这事?〃
〃吴青莲两朝为官,顺风顺水。虽然当时也有人明讥暗讽,其实富贵逼人,谁不羡慕,要不他的画怎么在官场上这么走俏?不知为何,他却一生没有子嗣,在朝多年,也不曾提携亲戚族人,只把一个身边的长随收作了义子。回乡没过几年他就死了,几个本族的侄子瓜分了财产,卖掉了他的画,把他的义子干脆赶出了门。〃
〃怎么这样。。。。。。〃
〃这些事,外地人哪里知道。江爷,您是实在人,我也跟您说句实在话……〃刘子昭放低了声音,〃这‘别样红'不见得是什么吉利的物事。他们朝堂之人有皇上保佑,自然不怕,您想拿这个给老人贺寿,恐怕不太妥当。〃
最后,刘子昭终于成功的说服了江自修,以〃别样红〃市价白银八百两再加上一幅樊伯诚〃麻姑献寿〃图成交。
直到进了王宅的大门,丹青才把憋了一路的问题问出来:〃东家,那幅画。。。。。。是真的么?〃
〃你看呢?〃
丹青闷闷的道:〃不是。〃
〃那还问什么。〃
丹青斜睨了江自修一眼:〃我说不是,是因为我知道你拿出来的肯定不是真画。〃
江自修哈哈大笑:〃丹青,你真可爱。你是认定了我只卖假画咯?殊不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才是生财之道。〃
丹青不理江自修的得意;轻蹙眉头:〃还是觉得不像。〃
〃哪里不像?〃
〃那幅画让我想起一句诗,‘红到极处便成灰'。虽然神韵十足,可是吴青莲画‘别样红'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不应该那么直接才对。真迹我也见过,感觉要复杂得多。〃
虽然早知道丹青是不世奇才,但如此敏锐的直觉仍然令江自修暗暗吃惊,心中再一次为自己当年做出的全面培养他的决定喝彩。口里却是淡淡的:〃你也看见了,他们都是行家,鉴别得相当仔细。〃
丹青忽的笑了:〃东家,那什么太守大人要买‘别样红',你早知道的,对吧?〃
江自修也笑了:〃一样东西,买的人都相信是真的,那它就是真的。再说了,就水平而言,哪怕吴青莲重生,画出来大概也就和它不相上下而已,你说它值不值八百两银子?〃
〃不止八百两啊,那幅‘麻姑献寿'图难道一文不值?〃说到这,丹青眼珠转了转,歪着脑袋看着江自修:〃东家为什么单单挑了这一幅?〃
江自修到底忍不住,嘻嘻笑道:〃瞒不过你,樊伯诚病得快要咽气了,他就那些画还值点钱,几个小妾闹得不可开交,他老婆一气之下把家里的画全烧了。。。。。。这事我知道,他刘子昭可不知道。嘿嘿,这幅‘麻姑献寿'眼看就要坐地起价呀。。。。。。〃
看着江自修得意忘形的背影,明知道和他一样幸灾乐祸是多么不厚道的行为,丹青还是忍不住〃哈哈〃乐起来。
就丹青的成长经历和所受教育来说,道德判断并不足以干扰他太多。当日之所以和王梓园闹得那么凶,恐怕情感上委屈负气的因素更多,而过后的伤心痛苦主要的乃是源自艺术理想的破灭。丹青曾经有一个为艺术痴狂的父亲,一个大家闺秀的母亲,骨子里始终带着一股象牙塔的味道。这两天和江自修厮混在一起,后者身上豁达不羁的江湖气慢慢感染了他,画假画,卖假画好像变成了一件很自然的事情,而且其中似乎乐趣无穷。
江自修走了几步,慢下脚步等丹青。
〃你可知那幅‘别样红'是谁的手笔?〃
〃这有什么难猜的。师傅肯定不会干这种无聊事,学画的只有三个人。鹤哥师兄主攻山水,肯定是瘦金师兄了。看那画的格调,跟他的脾气也挺像。〃
〃我先前和刘子昭提到的那个故事,并不全是假的。只不过发生在八年前,也没有什么真迹。那是我第一次随父亲到彤城来,当时瘦金和你来的时候差不多大,刚刚死了义父,他一个人四处流浪。说起来,吴青莲是他义父的义父。〃
虽然已经猜到这内情,丹青还是忍不住吃惊了一把:那么潇洒自若风流倜傥的瘦金师兄原来有这样凄惨的过往。
〃瘦金的义父曾伴随吴青莲半辈子,把‘别样红'学得出神入化。只是画一张烧一张,道是天下人皆羡青莲不识红莲。老来收养了他,镇日跟他讲吴青莲的往事。唉,弄得瘦金这孩子把吴青莲当成了偶像,出师的题目非要作‘别样红',连累我这么辛辛苦苦的替他卖画。依你师傅说,他若非有这点滞碍,应当更上一层楼。〃
丹青想,怪不得平时就觉得瘦金师兄对江家的感情不同一般,原来有远比别人深厚的渊源。而且,像他那样主动地追寻一个人,崇拜他,模仿他,比起自己的摇摆不定犹豫不决,也许幸福得多吧。
正想着,旁边的江自修突然停下脚步,用这些天难得一见的正经口吻说道:〃丹青,我可以答应你……〃丹青扬起脸,看到江自修温和坚定的眼神,〃你出师之后,为江家服务五年。五年期满,任你去留。〃
第 11 章
过年了。
尽管天气比往年冷,王宅里却热闹非凡。这是东家第一次在彤城过年;正好水墨、瘦金、留白三个人完成了出师入行之作,值得庆祝;再加上丹青心结渐解,这几个月笼罩在王宅上空的阴云开始慢慢消散,所以从腊月二十四直到正月十五,众人一直忙于吃喝玩乐。
三人之中,留白刚满十三岁,他的出师是大家原先都没有想到的。可是仔细一琢磨,他憨厚纯朴,用心专一,几年来一直孜孜于金文和篆文,有此进境,也在情理之中。生宣和鹤哥也到了快要出师的时候,不过王梓园认为这二人略显浮躁,打算磨炼一年再说。玉版、罗纹岁数尚小,还要过几年。纯尾一向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看到小一岁的留白都出师了,大受刺激,整个腊月和正月几乎都在埋头苦干。
过了十五元宵,江自修就要对出师弟子进行安排,很可能师兄弟们要面临又一次离别。这些天几个人成日在一起磨牙打混,努力把离愁别绪消弭在嬉笑怒骂之间。大年初八晚上,王梓园江自修在内室品茗闲话。余下众人围炉而坐,酒水点心俱全,准备行令对诗猜谜为乐。一数人头,独缺了纯尾。丹青只好本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精神,把纯尾从〃如是轩〃里挖了出来,一边好心的以自己为反例安慰恨不能早日出师的师兄。纯尾牙痒痒的看着他,心里暗暗的道:〃拜托你也有一点天才的自觉好不好?这样没良心的话也说得出口?〃
眼看人齐了,瘦金到园里折了一枝梅花,生宣端来笔墨颜料,众人把自己面前的杯子添满。水墨接过梅花,轻咳一声:〃规矩是这样,从我开始,每人依次取一片花瓣,每朵花拿到最后一瓣的人喝一杯,然后可以在这里任何一人脸上写字或画画。〃说罢摘下一片花瓣放到酒杯里。看水墨一脸正经的说出如此阴损的惩罚,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水墨把花枝递给右手的丹青,丹青摘下一瓣,又递给纯尾。
传到第五个,本该是鹤哥,生宣硬挤过来,扯下了第一朵花的最后一片花瓣,端起自己的杯子一饮而尽,狞笑着对留白道:〃阿留,小白,来,让哥哥好好装扮装扮你。〃说罢抄起笔扑到留白面前,鹤哥忙不迭的冲上去帮手。大家伙儿知道这两个小人要报留白年幼居上、笨鸟先飞之仇,都嘻嘻哈哈的在旁边看。
眼见俊朗的小帅哥被装点得满脸桃红柳绿,俏丽非凡,足可以和杂剧台上的搽旦媲美,几个人笑得前仰后合。留白挣扎着把脸往生宣衣服上蹭,生宣一边躲一边笑: 〃小白,别这么亲热,哥哥我可消受不起。。。。。。〃水墨拉开二人:〃好了好了,愿赌服输。留白,一会就到你,有的是机会报仇。〃
第二朵花从鹤哥开始,接下来是玉版、罗纹。留白眼巴巴的看着最后一片花瓣,万分不甘的递给了水墨。水墨杯子里浮着两片梅花,煞是好看。他端起来喝了,拿过一支紫竹狼毫,饱蘸浓墨,优雅的冲生宣笑笑:〃为兄这笔字,也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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