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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风起之时-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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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风起道,“还有一件撕破了。”

    “我去拿衣服,难得晴天见面,我们到外面走走。”向北说。

    衣服还是有些松垮,向北低头给他卷袖子。

    房间里安静下来,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傍晚的客厅映衬着光线,温馨恬淡,使人仿佛置身画中。

    很久以前,他也曾经这样给他卷衣袖。

    只是那时,他们是对情爱懵懵懂懂的少年。

    “风起,”他低声唤他。

    “嗯?”

    “你不要喜欢别的人。”他说。

    “我又没喜欢。”张风起道。

    向北一笑,“我知道。”

    “那你干嘛说?”张风起低头看他重新卷松了的袖管。

    “我就是说说。”向北道。


    这个地段冷清有很多原因。

    它远离市中心,并且由于地理条件的限制,无法建设宽广平直的马路,也就没有工厂和大型商场。

    更为重要的,这儿有一片不向人开放的原生森林,据说是研究所的植物基地,所以缺乏扩张空间。

    对大多数人来说,生活就业都不方便,因而人口稀少,但有非常好的自然环境,整洁,条理。完全是一片点缀了几座楼房的绿丛。
 


风起之时 正文 7

    落日西斜,染红了天际。

    星期六,不少人和他们一样出来散步,到处是追逐顽闹的孩子。

    高大的梧桐密密的植在路的两旁,草地上绽满小小的白花,如星如辰。

    沿着林荫道走了一阵,他们在石椅上坐下来。

    晚风,懒懒的吹过又吹来。

    隐隐的,空气里含着淡淡的清香。

    张风起忽然道,“槐花开了。”

    “这是槐花香吗?”向北问。

    “不是,”张风起道,“现在槐花应该开了。”

    向北道,“你喜欢槐花?”

    张风起说,“我们那里有很多槐树,槐树好活,不用人侍侯,我家就有十五棵。”

    “正好十五棵?”向北问。

    张风起看看草地上的白花,道,“我妈怀我时,在门前种了一棵,到我离家,总共种了十五棵。这时候,树上地上屋子上全是白花。”

    向北笑道,“怎么才开,就地上屋上都是花啦?”

    “槐花开不了七天就落了,风一起,像下了雪。”张风起道,“外地人也来养蜂,山上山下都是蜂箱,我上树勾花,蛰得眼睛肿了好几天。”

    向北笑道,“你摘它做什么?送喜欢的小姑娘?”

    张风起道,“我肚子饿了,拿来吃。”

    “吃?”向北惊异道,“你吃花?”

    “嗯,”张风起点头,“有的花草能吃,槐花最好,炒和腌也行。”

    向北道,“我听说有腌桂花的,还没见过人生吃花草的。”

    “桂花太香,闻多了头晕,不好吃。”张风起皱眉,似乎记起了桂花浓艳的香气和苦涩的味道。

    向北笑起来,“用好不好吃来评价花的好坏,我可是头一次听说。”

    云的颜色徐徐加深,变成灰蓝,墨蓝。

    风中的清香逐渐散去,许是花也倦了。

    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回家。

    “去吃饭吗?”向北问。

    “你饿了?”

    “还不饿。”向北道。

    “我也不饿,中午和韩书山在饭店吃得太饱了。”张风起道。

    向北道,“干嘛和他去吃。”

    张风起道,“他是好人。”

    “那我呢?”

    张风起道,“你和他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向北问,注视他浓密的睫毛剪影。

    张风起并未立刻回答,看了看远处,道,“他比你好。”

    向北伸手交握他的五指,没有说话。

    黯淡了最后一丝光,天地相接,融为无边的墨,周围沉寂下来。

    都市的霓虹亮了。

    向北拉起张风起,“我们去看夜市。”

    “你要买东西?”张风起问。

    向北道,“不是。”

    “那去夜市干什么?”张风起道。

    向北道,“两个人,当然要逛逛街。”

    蓝紫色的水银灯穿过树叶,斑驳的洒落一路,映着地上并肩的颀长身影。草丛里,不知名的小虫和着远方街市喧嚣的节奏,优雅的浅吟。

    “我饿了。”张风起说。

    向北道,“听人讲有家店的三香龙片不错,我们去尝尝。”

    “什么龙片?”张风起问。

    向北笑道,“就是驴肉切片,不是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嘛。也有人说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所以饭店理直气壮的把分量给得少少的。”

    “远不远?”

    “就在前面,”向北道,“正好吃了饭逛夜市,然后回家……睡觉。”

    张风起看了他一眼,“干嘛说得……奇怪?”

    向北停下脚步,低头凑近他的脸,犹豫了一下,说,“暧昧,这个词叫暧昧。”

    转过头又道,“我看还是要教你识字,不然等我们老了,连一封情书都没有。”

    “你到底在说什么?”张风起一头雾水。

    向北道,“你不能写给我,我写了,你也认不得。”

    “你说写信?”张风起道,“为什么非要写信?”

    向北道,“也不是非要写,只是……”他斟酌着,没找到合适的词,“反正会写总比不会的好。”

    张风起想了想,道,“也对。”

    槐花落尽,雨水多起来。

    大雨从中午就没停,工棚里一堆堆的围着打牌,吵得厉害。

    张风起对玩牌没兴趣,迷迷糊糊的在角落打盹。

    田祥进来把他推醒,说白文在外面叫他。

    见他出来,白文在车里开门,“上车。”

    关了车门,张风起问,“事情办好了?”

    “办好了。”白文说。

    张风起道,“去哪?”

    白文道,“陪我找个地方坐坐。”

    窗外的雨哗哗地下,没有减弱的迹象。但因为工作日,街上依旧繁忙。路况拥挤不堪,车愈行愈慢,终究堵住了。

    “大概前面有车出事。”白文边说边去接叮咚响的手机。

    和对方说了几句,他好像很不耐烦,挂掉了电话。

    车内沉默了片刻。

    玻璃窗无声的淌着水,雨刷不知疲惫的来回摆动。

    过了一会儿,白文道,“我太太打的电话。”

    “哦。”张风起应了一声,这是白文第一次跟他提起家人。

    停了一下,白文说,“她想移民海外,成天为这事烦来烦去。”

    “你不想去?”张风起道。

    白文半开玩笑道,“我去了,你想不想我?”

    张风起道,“不想。”

    “太无情了。”白文夸张道,“连小风都不想我,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张风起挑眉道,“走了的人有什么资格让留下的人想他。”

    白文笑了,“说得在理,小风很有深度啊。”

    “这算什么理,我认识一个人特别喜欢讲大道理。”张风起不以为然的说。

    “哦?”白文道,“小风还认识讲大道理的人?”

    “不许这样,不许那样,听得人头疼。”张风起望望前面长长的车队。

    白文笑道,“现在喜欢讲道理的人已经很少了,难得他碰上你。”

    “为什么?”张风起问。

    白文若有所思道,“因为小风是个听道理的人,如今听道理的人比说道理的人更少得多。”

    “哪来这么多理绕来绕去的。”张风起道,“你耍大鼓的?”

    白文纵容的笑了。

    张风起没什么文化,交谈中时常会有阻隔,白文并不以为意,他欣赏张风起的率性而为。

    
寻求下层阶级鲁莽粗率的刺激很简单,长相称头,愿意卖身给他的“平民”男人哪里都找得到,但满嘴浑话,一句不顺眼就抡拳头的“野性”,充其量只是野蛮或者流气,既不新鲜,也不惊奇,并非白文需要的。

    
而在社会谷底挣扎求生的张风起,对所有让普通人畏畏缩缩的势力毫不介意,却又遵守某种坚定的准则。既不因为所处的地位而自感卑微,欺弱媚强,也不因为天生的好皮囊沾沾自得,“善加利用”,他以一种纯粹的目光与世界平视,拥有人们与生具备,却在成长中丢失的东西。

    
白文的妻子原是一家电视台的主播,婚后专职养尊处优的阔太太,和她这个层次的多数女人一样,她向往着西方乐土。他和她的人生道路或许从开始就隐藏着本质的分歧,到了她无法再等待的年龄终于凸现出来。

    
她不会放弃自己的梦想成全他的事业,而让他放弃事业成全她的梦想,也过于苛刻。难以调和的矛盾势必产生摩擦,口角,怄气,猜忌,直至瓦解十几年的婚姻。与其经历种种折磨之后走向分手,不如尽早做出决断。

    他意识到人生前途的清冷,但无能为力。不管婚姻或者家庭,指望这个年纪从头再来,只会让一切更糟。

    与张风起重逢,是意外的惊喜。

    他甚至比当初更渴望拥有他,尽管无论考虑他的条件或者张风起的性格,都缺乏可能。

    喇叭此起彼伏的响,停滞的车流活了起来,开出十字路口,终于畅通了。

    咖啡馆的小包间清幽别致,白文叫了咖啡,知道张风起嫌苦,为他点的热饮。

    手机响了两次,白文关了机。

    看张风起两口就把饮料喝光,他笑道,“哪里来的乡下人,把这么高级的洋茶当白开水灌。”

    张风起放下杯子,“你不知道?”

    “不知道。”白文正经八百的说。

    “哎哟,”张风起斜视他,沉低嗓音道,“江北佬欧。”

    他学的神情语气竟颇有六七分像,那个“哎哟”,跟本地人的腔调一模一样,白文一口咖啡呛住,忙取纸巾擦嘴,“你这个小江北佬,真要人命欧。”

    张风起笑起来。

    他笑得时候,有一种特别的男子的性感,混合了少年的青涩和阳光的味道,让人怦然心动。白文的定性再好,也有些难以自持。

    门外风铃震动,服务员端着茶食水果进来。

    白文回神,对小姐道,“麻烦拿一壶茶,跟刚才一样的。”

    小姐点头,收了张风起的空杯,掩门时,忍不住又回头朝张风起看一眼,见白文看她,匆匆低了眼眉,对廊上的服务生道,“一壶茶。”

    白文道,“小鬼,你还没说话就把人家姑娘迷得晕头转向,可怎么了得。”

    张风起扬起俊眉,“叫她们跟我,没一个肯的。”

    白文朗声而笑。

    服务生进来奉茶,全套的西式茶具,一色六个小盏,细瓷壶。

    说是茶,其实并不是茶,是西式的混合饮品,就像酒吧里的调酒一样。他斟好一盏茶,白文对他摆摆手,出去了。

    搅着咖啡,白文道,“小风,跟我一起走吗?”

    张风起低头吹开浮沫,没说话。

    “你的机票,我也订好了。”白文说。

    张风起抬起头,“不行。”他直视他,简单明了的回答。

    白文先移开了眼神。

    张风起把玩几只精致的瓷盏。

    好半晌,没有听到白文开口。

    张风起也没抬头去看。

    窒闷的空气中似乎划过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仔细听却什么都没有。

    结果在他的意识深处早已察觉,但经由他口中得到确切定论,还是令他心脏发紧。除了这个小“江北佬”,还有谁能连拒绝也这般坦然?

    “我已经老得不适合追求人了,”白文沉声道,“我应该把时间放长一点,等你说不出这样的话时再开口。”

    “你别难过。”张风起说。

    白文道,“这是安慰吗?”

    “是。”张风起道。

    白文真真正正笑起来,夹了薄片蛋酥放他的小碟里。

    “那我勉强接受了。”白文说,日后他将继续寂寞下去,尽管他愿意不惜代价换得他,但既然这样,就这样吧。

    “小风。”

    “啊?”

    “我们,保持这样吧。”白文说。

    张风起道,“本来就这样啊。”

    白文笑道,“没错。”

    吃了晚饭,回工地,天黑透了,雨还下着。

    打开车门,张风起伸脚下去。

    “拿着伞。”白文道。

    张风起接过伞,“明天还你。”

    “不用还。”白文道。

    张风起撑开伞,“那我走了。”

    “小风!”白文喊他。

    他回头。

    “有空打电话。”白文道。

    “好。”

    大门旁,站着等他的人。

    “你下班了?”张风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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