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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万历王朝-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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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到底去找,上天入地地去找,但找不到,游七早就把他的家人送走了,谁也不知送去哪里了。

但锦衣卫找到了另一个人,这人是张居正的女人琴依。

其实也不算是锦衣卫找到的,是琴依自己送上门来的。她对诏狱的人说:“我就是你们要找的琴依,是张居正的侍妾,张府有多少金银珠宝,我知道。你们问他江陵的家里有多少东西,我不知道。但要问北京的府里有什么玩艺儿,没有我不清楚的。”

曹应魁大喜,他马上告诉张诚,找到大人物了,找到那个那个琴依了。她是张居正的侍妾,一准能告诉我们张居正的珠宝玉器藏在哪里。

万历告诉张诚,要他带琴依来,带她来乾清宫里见面。

万历身着小衣,盯着琴依,他看明白了,这是一个有头脑的女人,他的皇宫里从来没有一个有头脑的女人。他有时想,可能世上最聪明的女人,就是他的亲生母亲慈圣皇太后吧?但他心里也明白,慈圣皇太后出身寒微,不可能是一个豪门才女。他一直以为杨妃是,其实杨妃也不是,她只是微微露出一些富绅人家的恶习而已,小气,卑微,有时斤斤斤计较,反复琢磨着如何讨得一点儿便宜。贤嫔是一家书香门弟人家的女儿,便比上面二人大方,但与琴依比起来,她就什么也不是了。

宫里没有像琴依这样的女人。

万历很在意琴依,忽地忘记了要问她的事儿。张鲸对琴依说:“圣上要你来,是要问你罪臣张居正的家财究竟都弄到哪里去了,你说你知道底细,现在对皇上说吧?”

琴依笑笑,她跪磕时头有些低,便看不到万历的脸,这会儿看到了,万历的脸是苍白的,没有多少血色。他盯着琴依的眼色有些迷茫,似乎不知道要对琴依说什么。看着琴依,他心不在焉。

殿前的龙涎香太香了,熏得琴依很难受。她忽地想到了一件小事。有一次,书房里点了龙涎香,香气熏得她受不住,急急忙忙地跑出去透气。再进来,再跑出去。张居正明白了,问她,是不是受不了这香气?她说是,她一闻龙涎香的气味一定会微微病上一场。她真的病了,那天,张居正来了,给她喂药,从那一天起,相府里就再也没有龙涎香了。有人拿来龙涎香,张居正说,不知道我受不了那味儿吗?拿走,拿走!

龙涎香就成了送与张老夫人的大礼。

万历说:“琴依,我看见你哭了,你这是害怕了。你从未上过金殿,你肯定是害怕了,不敢说话了吧?”

琴依说:“我不怕。”

万历说:“你是想起了一个人……”

琴依突然明白,皇上与她认识的所有人一样,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欲的男人。但她不明白,扳倒张居正对他有什么好处?张居正为大明朝干了二十年,他怎么忍心把张家的人全都羁押起来?他那样做要干什么?褫夺谥号,取消张居正三个儿子的进士资格,查抄张府,追究张家人的罪恶……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琴依说:“我告诉不了你什么,别指望我背叛张居正。”

万历说:“你是张先生的人,是他的侍妾,一定知道,他到底把珠宝藏在哪里了?”

琴依问:“你那么关心珠宝吗?你就不关心张居正他躺在太晖山上,心里怎么想吗?”

万历瞅了琴依一眼,好久无声,这时说:“你知道张先生会怎么想?”

琴依大声疾呼:“万历,你还有脸称呼他张先生?你早就不当他是先生了,你有本事,怎么还有先生?你把先生八十岁的老母关在牢房里,把先生的儿子全都取消了进士资格,把张居正的家人饿死了十几个!”

万历的脸色更苍白了,奇异地看着琴依,他还从来没有听到有人敢这么对他讲话,他不习惯,几次要喝斥琴依住口,但他有一点儿犹豫,琴依又讲得太快,就只能听着她讲完了。

琴依瞪眼看他,万历离她很远,但他能感到她咄咄逼人的气势与凌人之美艳。

万历忽地有一种失落感,张居正总是威逼他做事,就是先父也没那么威逼他。在他印象中,从小时父亲裕王便躺在床上,吃药,咳,不休不止地咳。但他从小就以为,父亲不是非咳不可的,当父亲有三个兄弟时,他咳得最厉害,而且多贪淫,乐于娶侍御,多娶几个女人,父亲就咳得更厉害了。随着一个个兄弟死去,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他的脸色忽地好起来了,脸色潮红,虽然还微微有些喘,但能在王府里走走了。父亲有时见到了他,还微笑着对他说话。有人说,嘉靖皇爷爷看不上父亲,但他的儿子都死了,只能让父亲做皇帝了,裕王就成了隆庆皇帝。这会儿琴依让他感到了失去父亲的痛苦,他忽地想到,父亲隆庆皇帝与张居正这二人在他的生命中具有很重要的份量。

他觉得琴依是他与死去的张居正的一种联系。

万历说:“你说完了吗?”

琴依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想拼死为张居正一呼,要万历皇帝把张家的人都放出来,要他们重新获得自由,就是砍了她的头,当场杖死,那又有什么关系?但看万历这怔怔迷迷的神色,她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她有点可怜这个皇帝。

万历站起来,他能看到阁外的内侍们来来去去,正忙碌着为他做事,不管做什么,总之他们是为他这个皇上做事。

万历说:“我说过,张先生的事要处理,你凭什么来管?你只要说出来,张居正的珠宝玉器放在哪里了,我就放了你。”

琴依低吼他:“你不必放了我!我不怕你杀了我!你害张居正的家人,恩将仇报!”

万历问:“张先生于我有恩吗?”

琴依说:“天地君亲师,他是你的老师,你不承认吗?”

万历的脸上现出一丝残忍:“他是我的老师,可我的老师多了,从成国公朱希中到那侍讲经筵的于慎行,哪一个不是我的老师?他们对我有什么恩?他们拿我的禄米,赚我的银两。他们对我有恩吗?我怎么不觉得?”

琴依长吁了一口气,说:“我明白了,你砍了我的头吧?我不与你这昏君共语。”

万历说:“如雷贯耳,你是头一个说我是昏君的人。”

琴依说:“不着急,以后有的是人说你是昏君,早晚会有人在街头巷尾大呼:万历是昏君!”

万历忽地笑了:“你是一个女人,我从来不与女人较劲。”

万历真的从不与女人计较,他从小与母亲住在一起,母亲是侍妾,是裕王府的侍女,他身旁的宫女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她们对他很好,他觉得这世上最可怕的是男人,最好的都是女人,这些女人对他微笑,不欺骗他,不威吓他,不喝吼他。他很欣赏琴依,暗暗称赞张居正的眼光,他竟然从众女人中找出来这么一个尤物,与众不同的光彩使得她鲜艳夺目,就是把她放在宫里所有的妃嫔中,也是一枝独秀。

万历笑了:“他说,我不治你罪。”这像一个孩子在说话。

他命人进来。

进来的是张宏,他听从皇上的命令。

万历说:“宫中缺少什么女官?”

张宏一时不敢答话,不明白万历要做什么。这个女人是张居正的侍妾,怎么能让她做宫中的女官?让她在宫中长住?那很不合适,万一她对皇上心起杀机,那责任可不是他司礼监掌印能担承的。他说:“皇上,让她出宫去吧?”

万历一声重喝,大声问张宏:“我问你,宫里有什么女官之职,要最大的官职?”

其实明代宫中自太祖起,便设尚宫女史,这官职不小,要管着妃嫔们学一些圣贤训诫、做人道理。张宏一听皇上重喝,便明白了万历的心意,他跪下说:“皇上,宫里就缺一个尚宫女史。”

万历说:“你下去吧,把琴依带去,我要册封她做尚宫女史。”

琴依说:“我不做你的尚宫女史,你放了张家人,我要走,我不在你这里。”

万历说:“你再说,只能一死,把她带下去!”

琴依想,她向皇上讲她的道理时,皇上究竟听进去了多少呢?她想冲皇上怒吼,想对皇上吼,他只是一个荒淫无耻的国君,是一个无能的皇帝,但想到张居正的家人,想到他八十多岁的老母,想到他的四个儿子,她默默起身要走了。

张宏说:“你不给皇上磕头谢恩吗?你敢不给皇上磕头?你得给皇上磕头!”

琴依不管不顾地起身走了。

锦衣卫都指挥曹应魁怕皇上追究责任,他一定得把张居正的财产弄出来,就是牵扯上他人,又有什么关系?

诏狱里人满为患,张家人是关在独牢里的。曹应魁去看张家的人,他有一点儿惊诧,张家人给关在牢里,竟也不失规矩,张母坐在铺草上,张妻坐在一侧,二儿子张居易坐在另一侧。张居正的四个儿子都侍立着,张居易的两个儿子站在另一旁,偶尔累了,他们依在墙边站一会儿,再过来侍立。

曹应魁问看守:“他们真的就这么站一天?”

看守说:“真是宰相人家,规矩真严,从早到晚,一天都这样儿。”

曹应魁过来,叫人扯出张敬修,说:“我告诉你,你得交待出来,你们张府的珠宝玉器、金银浮财,都弄哪去了?”

张敬修说:“我跟你去。”

曹应魁把张敬修拉到了审讯房,他喊道:“我告诉你,别看你是宰辅的儿子,但你现在只是一个平民,连进士都不是了,你神气什么?张居正死了,你也神气不起来了!你说,你家的珠宝在哪儿?”

张敬修说:“你要我家的珠宝是吗?我告诉你吧,我父亲说,我们四个儿子就是他的珠宝。”

曹应魁说:“你父亲看你们几个是珠宝,我看你们几个是活宝,是废物!你说,珠宝藏在哪里?”

张敬修说:“没有珠宝了,都搜走了,怎么还有珠宝?”

曹应魁喊:“动刑,给我动刑!打他,看他招不招?”

锦衣卫们应声吼喊,给张敬修动刑。

张母对儿子张居易、几个孙子说:“你们都过来,给我听着。”

众儿孙过来了。张母说:“一进了牢房,我就叫你们站在墙边,受得住受不住?”

二子嗣修说:“我受得住,没什么了不起的。三子懋修不语,四子惟修最小,他说,我也受得住。”

张母说:“你父亲为官,成为大明朝最大的官,我说,一天有三道谕旨,你就快坏了。当时他不信,现在真就坏了,还是在他身后。他活着,你们也享尽荣华,现在他坏了,你们就得受苦。这没有办法,你们要既能享福,也能受得住苦才行。”

张懋修说:“父亲的事,干嘛要我们承担过失?”

张母一吼:“因为你是张居正的儿子!你在张府,怎么没想到有今天?你凭什么两科三进士,你们都是靠本事考中的吗?还是像那个王篆一样,两个儿子都因为有一父亲才取了进士?”

张懋修说:“父亲死后,首辅张四维不也是两个儿子都中了进士,皇上怎么不追究他?”

张母说:“你是张居正的儿子,他是张四维的儿子,不一样。”

张懋修不服。张母说:“懋修,你自幼便性子弱,你要记着,人早晚有一死,死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父亲为大明朝做事,会有一个公论,你懂吗?”

张懋修哭丧着说:“只怕到了那一天,我们都死光了。”

张母说:“死光了也有公论,你得挺住。居易,你听哥哥的,此时要管着几个侄子与儿子,知道了吗?”

张居易在朝听哥哥张居正的,在家听母亲的,他很是孝敬,连忙应是。

张敬修给打得受不住了,轻声呼唤:“父亲啊,你睁开眼看看吧,看看这些锦衣卫,他们有多凶!”

曹应魁很同情他,说:“你受不住的,招认了吧?少受些苦,你说,你家的珠宝玉器是不是转移到了王篆家,还是转移到了曾省吾家,或者是高志进家?”

张敬修咬牙说:“我明白,你要我一招,便去搜刮那些人家的财产,我就是不招,根本没有那回事儿。”

曹应魁说:“你不招,可就得动大刑了。”

张母问:“过了多少时辰了?”

张妻说:“大约有三四个时辰了。”

张母说:“老大要是不行了。你们不要伤心难过,兴许我们张家的人都得一死,这没什么。”

张懋修要哭起来,低声说:“为什么要害我们家?我们又没对皇上做什么?为什么要害我们?”

众人不理睬他,他一个人独自哭。

刑部尚书潘季驯听说张家的人都下了诏狱,感到大事不妙。他问丘橓:“最近在忙什么?”丘橓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来。潘季驯大吼:“我问你在忙什么,能不能告诉我?”丘橓轻声说:“我们在查张居正的家产。”潘季驯问:“我听说,你们在查封张居正家时,竟在抄家时逼死了十几个人,都是饿死的?”丘橓说:“没有,没有此事,这是谣传。”

潘季驯大呼:“你们草菅人命,我要上疏弹劾你们!”

丘橓说:“潘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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