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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万历王朝-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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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由头把张先生赶走,一旦把他赶走了,新政也就完了,皇上的钱也就没那么多了。”

万历悄声说:“我要钱多些,就是张先生办的那件事,我还不大满意,他免了隆庆三年前的欠债,我不愿意。”

冯保瞪眼看着这小皇上,心想,反正隆庆年间的钱也收不上来了,张居正免了隆庆三年的,把隆庆四年以后的都收上来了,这人也够狠的了,你还不知足?

但冯保笑一笑:“是啊,是啊。”

万历问:“大伴儿,你说,张先生这事儿,他们有完没完?要是大臣都来上疏,我是不是得把他们全都打一遍哪?”

冯保说明:“大臣呢,怕死的多,正直的少,奏那么三次两次的,劝不动皇上,就没人扯这个了。那时皇上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皇上总得给张先生一个面子,让他下得了台,不然他岂不是两面都不是人了吗?”

万历说:“张先生是朕的老师,怎么能让他面子上下不来呢?我要他有足够的面子,这个邹元标,打他八十廷杖。”

艾穆在狱里醒来了,看到了儿子,也看到了一个不认识的人,这人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他对自己笑着。艾穆大声惊呼:“你是东璧兄?”他再叫刚刚苏醒的沈思孝,“纯父,纯父!你猜谁来了?是李时珍来了,李时珍来了!你只要还有一口气,他都能保住你的命,你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能救活你!”

沈思孝醒来了,看着李时珍,说:“听说时珍兄神龙不见首尾,轻易不出来,怎么肯来救我们两人?”

李时珍说:“我不救你们,你们一定死。”

艾穆说:“就是死了,也无遗憾。”

李时珍淡淡一笑:“我来了,你再死了,我就有遗憾了。我得保住你的命,让你不死。”

艾穆对李时珍行礼,沈思孝也行礼。李时珍讥笑他们:“这么个样子了,还不缺少礼数,真是读书人哪。”

李时珍为沈思孝上药,艾穆对儿子说:“我有话要告诉你,你回去记上。”儿子行礼,跪下听命。艾穆说:“我与你沈叔叔再过三日,就要发配去边境了。我给你写下一文,你记下来,以留给儿孙。”

儿子跪着听,李时珍说:“你说得多了,儿子记不住。”

艾穆说,我儿能诵《通鉴》,这几句文章算什么?说完便诵“……顷之,见校尉数十人,如飚发熛至……先二翰林(吴中行、赵用贤),次吾二刑部。是日都人士集长安道上以万计……举目,但见羽林军环列廷中,凡若干匝。手戈戟杖木者林林立。六科十三道侍而司礼大珰数十辈捧驾帖来。首喝曰:带人犯上来。一喝则千百人一大喊以应,声震甸服。初喝跪下,宣驾帖。先杖二翰林,着实打六十棍。解发原籍为民。次杖吾二人,着实打八十棍。发极边卫分充军,遇赦不宥。”'① 《艾熙亭先生文集》四,《恩谴记》;从《明季党社考》(日)小野和子著。'①

李时珍笑,他不理解这些学人士子啊,他们重名重义,对于自己的性命不在乎,对于自己的名节却太在乎了,艾穆一边忍痛一边诵读自己的经历,要留下作品,让李时珍哭笑不得。

第十章 大婚

张居正很满意自己,他能茹痛噙悲,与琴依亲热,而且在亲热中能体会到琴依的惶然与不安。他知道,琴依是爱他的,女孩子的爱献与他,是早晚的事儿,暴躁的发泄中与她亲热,给了琴依一种羞辱,她默默地忍受着,同时吃惊地发现,张居正有着极残忍的一面,他那么恨那些上疏的官员,与他们誓不两立,恨不能把他们拿来食肉寝皮。

有人在屋外一声声咳,张居正不慌不乱,问:“什么事儿?”

是游七,他说:“是宫内派人来了,派来了徐大人。”

张居正仍是不停,问:“什么事儿?”

游七大声些了:“徐大人说,又有人上了折子,皇上明天要严处他廷杖。”

张居正脸相有些难看:“好,打他,打他,他是谁?”

游七说:“万历五年新取进士邹元标,在刑部办事。”

张居正眼中仍有泪,说:“又是刑部之人,打他,打他,打死他才好。”

游七对徐爵说:“相爷说,打他,打死他才好。”徐爵说:“相爷说打死他,就真打死他,这有什么犹豫的?”

游七说,相爷是气话,自从老太爷殁了,他日夜不睡不食,真是熬干了心血,再有这么多人上疏,揪扯着相爷回不回家守制这一件事,闹得天翻地覆。这不明明是跟相爷对着干吗?还是别打坏了,打坏了,也不合相爷平时的心意。

天亮了,锦衣卫扑向邹元标的住处,邹元标只一人住,满地都是空坛,满屋都是酒气。锦衣卫同知徐爵说:“这人是个酒鬼,他昨夜喝了两坛酒。”锦衣卫说:“看来他早就知道要死了,先吃了个醉。”徐爵诧异:“醉了打棒子不疼吗?”

徐爵叫:“起来,起来!”

邹元标却不慌:“来了,抓我来了,要我受廷杖?”

徐爵念叨:“真不明白你们刑部这些官是怎么了,平时抓别人打别人,没过瘾是怎么的?非要自己挨一挨棒子,试一试什么滋味儿?那滋味不好受。你行了,这回撵着撵着,赶上了,也受一回廷杖。你也上午门,出个彩儿,打上八十棒。”

邹元标挨打,这天没雨,也没那么多的人看,只有几千人围着看,众人中便有陆树德,有沈懋学与那几个在酒楼上一齐饮酒的人,看着邹元标,一个个心情极是复杂。看来张居正是疯了,不必再劝了,对一个正常人,你可以劝他训诫他教诲他,但对一个疯子,你拿他有什么法子?

邹元标挨了八十廷杖。他年轻,身板硬朗,打时还是魏朝坐在那里,小差使可是注意了,看明白了,魏朝的靴子从来都是外八字,靴尖从不向里弯一弯,不能打坏,不能打死人。

打完八十杖,邹元标被打发走了,派一辆车,直接拉往都匀卫去了。

张居正说:“把他打发去都匀卫好啊,那里全都是夷僚,一些野人,看他与那些野人怎么讲他的道理?”陈三谟说:“那个邹元标对相爷的攻讦可谓狠毒,他说相爷那些话,如今在京城都传遍了,人人都传说相爷,用那十六个字。相爷的名声可给他败坏了。”

张居正也恨,但也不忍:“我一生光明磊落,终不会因他说了我十六个字,我就那样子了吧?算了。”

陈三谟委婉地说:“是啊,是啊,但相爷必须给他一个交待,要他知道,人不能胡说,一胡说,就要付出代价,付出血的代价。”

张居正说:“算了,算了。”

在戎政府街有几家店,最大的店叫宝和,还有一家顺宁,在前门等地和宣武门内就有福德、福吉、宝延、和远,这些店都是宫内大珰掌管的,总店就是坐落在戎政府街的宝和店。

从前各店所得之财都归宫中使用,如今大都归慈宁宫慈圣娘娘收用。管事的一个叫张隆,一个叫齐栋,每年光是贩来的物品就有“貂皮约一万多张,狐皮约六万余张,平机布约八十万匹,粗布约四十万匹,棉花六千包,定油、河油约四万五千篓,芝麻约三万石,草油约二千篓……南丝约五百驮,榆皮约二十驮,各省香馆分用也。北丝约三万斤,串布约十万筒,江米约三万五千石,夏布约二十万匹,瓜子约一万石,腌肉约二百车,绍兴茶约一万箱,松萝茶约二千驮,杂皮约三万余张,大曲约五十万块,中曲约三十万块,面曲约六十万块,京城自造细曲约八十万块,而内臣勋戚自制之曲不与也。四直河油约五十篓,四直大曲约一十万块,玉约五千斤,猪约五十万口,羊约三十万只,俱各有税,而马、牛、驴、骡不与也。如滇粤之宝石、金、珠、铅、铜、沙、汞、犀象、药材,吴、楚、闽、粤、山、陕之币、帛、绒货又不与也。”

这天晚上宝和店厅堂里摆上了几张桌子,在这里举行大宴,宴请的人是十二监、四司八局的头目。这十二监分别是:司礼监、内官监、御用监、司设监、御马监、神宫监、尚膳监、尚宝监、印绶监、直殿监、尚衣监、都知监。四司分别是:惜薪司、钟鼓司、宝钞司、混堂司。八局是:兵仗局、银作局、浣衣局、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酒醋面局、司苑局。每一监一司一局都有掌印太监一员,是正四品,左右少监一员,从四品,左右监丞一员,正五品。共簿一员,正六品,长随、奉御无定员,从六品。就是这些宦官带领着近十万大珰小珰,管着皇宫内的一切事务。

如今在宝和店里要举行一次盛宴,各监各局各司的掌印太监都来了,欢聚一堂。

坐在首位的当然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冯保了。他身旁坐着的是吴苏、魏朝、李佑等人,虽说魏朝只是司礼监的少监,但他的地位可比那些管酒醋面针头线脑的掌印监重要多了。待得人都坐定,吴苏说:“大家静一下了,请咱们的活老祖宗训话。”

冯保站起来,对众大珰一揖说:“我是借大家的光了,自从孟冲走了,陈洪走了,咱家的日子就好过了,大家都是自家人,在这里不说假话。皇上小,太后看重咱,咱就得有点儿脸面,别人家给脸不要脸,有哪个在外狗仗人势的,夺人田地,霸人妻女的,让我知道了,决不轻饶!”

众大珰纷纷说:“听活老祖宗的。”

虽说大家都是正四品,但人家冯保可是在皇上身边的人物,凭他一句话,就能决定你的生死,众大珰怎敢不奉承他?

冯保说:“咱们开店,可不能中饱私囊。听说有人想着,在皇宫外头多买几所房子,多弄些珠宝,有人还看着皇宫里的玩艺儿好,想攒点儿家私搂点儿财宝。你不要命了?那都是御用的,皇上用的东西,是你这没卵子的玩艺用的吗?不怕丢了你吃饭的家伙?你看张居正,当着当朝首辅,人在位呢,爹死了,不去归葬,有多少不怕死的,要扳倒他?你当咱这没卵子的玩艺儿,比张居正神气,人家看重你?你什么都不是,你当自己是一盘菜,皇上、太后当你是一条狗,你有用,留你在身旁叫,乐了还挲摩你两下。人家脸儿一变,你这条狗就给宰了,连肉都没人吃!”

众大珰以为这是一次开心聚会,哪料到冯保一上来,便是一顿训斥?吴苏说:“活老祖宗别训大家了,咱们聚一次不易,在皇宫里虽说总见面,哪有空儿坐下来喝一杯?”

冯保不理吴苏,吴苏弄了一个红脸。

魏朝说:“老祖宗也多虑了,就连张居正不是也给老祖宗递帖子,自称‘晚生’吗?”

众大珰笑,张居正算个什么,他见了冯保,哪一次不是笑脸老远地就递上来?冯保叫他补张四维做辅臣,他不是乖乖地听了吗?

冯保大喝一声:“听着,我说话,不许插嘴!”

众大珰从来放荡自在,哪能听得人劝?但这回是冯保,不听也得听,虽说大家都是正四品,但那是由于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太监只能做到正四品,不然人家冯保可能就是一品大员了,就是张居正也不如他呀。

冯保厉声说:“咱们这次来喝酒,我说一句,谁在外头闯了大祸,我决不护他。如今皇上渐渐长大,他张居正以为皇上会听他的,我告诉你们:决不会!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哪一个皇上肯一辈子听一个大臣的。咱们大明朝更换大臣,比富商大贾换老婆还快。你以为你坐在这位子上没人动你?想得美。”

众大珰知道情形不妙了,看着冯保,聆听着。

冯保喝一声:“吴苏,我有话问你。”

吴苏站起来,有点儿心跳,腿有点儿抖。

冯保问:“你从三家店里拿了多少银子,是不是还拿走了一顶金冠?就你那枣核脑袋,能戴金冠吗?你也没儿没女的,弄顶金冠做什么?不是想着让你的干儿子当皇帝吧?”

吴苏忽地大吼:“你别说我,你自己也有事儿,屁股上的屎尿擦不净!”

冯保脸儿冰冷:“对呀,我屁股上有屎有尿,我自己擦,你自己不擦,我替你擦。”

魏朝站起来,拿出一纸来,说:“这是吴苏弄的家底儿,念一念大伙儿知道。白银十万六千五百两,金子三千四百两,珠宝玉器无算,从皇宫内库里弄走三十六件宝物,有字画有珠宝有玉器,最贵重的是皇冠与蟒袍。”

吴苏大叫:“我没弄皇冠与蟒袍,你是冤枉我!”

魏朝喊:“来啊!”

便有司礼监的何进与李佑走上来,把皇冠与蟒袍捧来,轻轻放在桌上。

吴苏便趴下,跪着向冯保爬去,乞求:“活老祖宗,活老祖宗,你饶了我吧,你也弄东西呀,大伙儿谁不弄着玩呀。咱是没卵子的,咋也弄不成皇上啊,只是拿着玩的,老祖宗,你别当真呀。”

冯保不看吴苏,吴苏扯着冯保的腿,抱住:“我抱着老祖宗的腿不放,我抱着不放……”

冯保冷笑:“我是个什么?只是皇上身边的一条狗,抱着我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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