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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那些生命中温暖而美好的事-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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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家时,发现小腿肿得厉害,难受极了,偏又这时听见了电话铃声,吉泽咬咬牙,飞奔去接过话筒:“喂,阿圣,抱歉我刚刚才回来——”

“是……”对方像是被惊得一愣,随后才迟疑开口,“是吉泽先生家么?请问吉泽和久郎先生今天是不是还在店里?……”

挂下电话,吉泽扶着一边的椅子坐了下来。身旁的窗户冰冷,屋里的暖气扑过去,积成了厚厚的白雾。围绕广场附近摆开的圣诞树群,眼下依然点得灯火通明,在窗上变成模糊温暖的黄色水印。吉泽情不自禁地拿手指去划。等回神后,看见玻璃上是一行“Merry Christmas,YOSHIZAWA(注:‘圣诞快乐,吉泽’)”。

随后几乎是迅速的,字母流下了长长的水渍。如同眼泪。句子糊开了,看不清楚。


'三'

算到后来,数字乱了,好象是哪几天漏记了,随后就再也对不上。吉泽想想也罢了,进入一月中旬,离新堂搬走三个月有余,知道这个就够了,何必拘泥于具体天数。这段时间里,朋友和她的黄头发男友好了又吵吵了又好,忙得不亦乐乎。富士见和樱丘举办过一场交流活动,各自挑了约30名学生去对方学校体验了一周。吉泽不在其中。人气歌手的唱片发售,吉泽没有买,马戏团最后一场演出,她也没有去看。而这期间,新堂在做什么。

“吉泽,我要去打工,先挂了。”新堂似乎着急时间,没等吉泽再开口就搁下了电话。一句“打两份工是不是太累了”的劝告卡在喉咙,吉泽安慰着自己万一说了再让他感觉像个欧巴桑,也就不再失落。

好象,新堂已经变成了一种声音,被电话线用金属和塑料皮重新包装,浸润着新鲜的雪水,从听筒边涌出摩擦着空气。没法触碰也没法储存。声音不是一枚叶子或一瓢湖水,经过也是无痕。他总是简短地说着他的零星点滴,更多时间是作为听众。吉泽滔滔不绝时,听筒里就充满了落雪般的杂音,带着寂静的寒意。

她从不认为应该伤心。既然他们没有分开。

“吉泽。接下来一个多星期我可能没法给你电话了。”新堂的语气很是抱歉。

“啊——怎么了?”

“学校里事很多,我参加的棒球部要合宿,怕出不来。”

挂了电话,吉泽舔舔发涩的嘴唇,猛地皱起眉头。冬天空气干燥,不知几时干裂了小口子。

恰逢学校准备了一周后进行联考,像是要让人全身心转移目标。吉泽便天天看书眼睛酸胀。朋友打量她脸色逐渐白下去的脸色大喊“你真是要成绩不要命”,吉泽扑过去回击。两个女生笑着咯吱成一团。

她决不要的,是伤心。

周末的早晨。天依然是又冷又冽。吉泽赶去抢图书馆的位置,早早出发坐在电车末排上。这个时段,车厢近乎全空,尽管有暖气管,吉泽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靠着车窗,却只觉得玻璃慑人的凉,只能悻悻地挪回身子。

连着几站也没有乘客上来。终于车到一处,吉泽身边的位置被人大刺刺地坐下了。她正迷迷糊糊打盹,冷不防被那位突如其来的中年妇女吓了一跳,随后才揽过被挤近的包,团在角落打起瞌睡。身边有人,就不那么冷了,舒服点。

不知开了几时,停车后突然涌上了十几人。车厢被迅速填满。声音跟着膨胀。吉泽揉过眼睛醒来,看去,一色的陌生校服,不知属于哪个学校的,反正是从没见过。下一秒,她看见了新堂。

没有发现她的新堂圣,正挑着前三排的座位坐下身。靠窗的位置,恰好背对自己。三米,或许两米,的距离。


'四'

新堂穿着全新的深色立领制服。与原本樱丘的西装不同,特别普通。

他又长高了。才三个多月没见而已。拔节似的。

瘦了没。好象瘦了,又好象没有。突然地想不起他原来的样子。比对不了。

他戴起了眼镜。为什么戴起眼镜?近视了?

吉泽不知道自己梗直了脊背,一直在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的新堂。她只是不住地疑惑着从他耳廓后露出的两截镜腿。它们蹭住的黑发,在颈上干干净净地告一段落。往下是竖立的衣领,当他低头时就擦过下颌。宽阔笔直的肩线向两侧倾斜,直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有时坐在他身边的人对他说话,他就转过脸去应着,脸部线条细腻改变。却是冷淡的礼貌依然。稀薄的晨光透过玻璃染在他的身上。

看住他。从眼镜,到头发,颈,肩,回到头发,颈,眼镜。再来一次,从眼镜,到头发,颈,肩。完了,再来一次。完了,再来一次。完了,就再来一次。

吉泽不知道该怎么看住他。混乱地反复着次序。可即使只有这些片面,她依然盯着不敢移开。她移不开视线。终于在呼吸声退潮露出昏暗的意识时,她听见自己咬着牙齿格格发抖的声音。剧烈到蒙住了耳膜。

她决不去伤心。她决不在意究竟是多少天,第几天。第几天又能如何。她决不去牵挂每次他率先结束的电话。她不计较圣诞节。虽然她十分清楚回头的那一刻自己希望看见谁。她决不考虑无法联络的时间是多久。她很坦然地拒绝了自己作为富士见代表生去往樱丘的邀请,尽管那以后每每在学校里看见穿着樱丘校服的人都会心惊肉跳。她没有想象过和新堂一起去看不曾存在的独角兽。因为它不根本不存在。她不会恍恍然想起半年前的夏天,遥远得如同前世的蒲公英雨,和他温柔的脸。

她认为那些都没必要,既然他们没有分开。

“小妹妹,你没事吧?你哭得很厉害啊!哎哟,看这眼泪流得多吓人——”

身边欧巴桑的喊声夸张地响起来。吉泽直直地看着新堂随同他人一起回头望向自己。

那是她记忆里最长的一个慢镜。

车窗外飘下了零星的雪花,沿着风的轨迹从他旁边悠然而过。


'五'

连天气预报也未曾预料的雪意外地降临到了这个城市。想象中的美却因为雪的规模不大而融化成湿冷的水汽,温度骤然下去一截。

这个时候,拉面馆是为数不多生意红火的店子。附近最有名的“清函拉面”,汤足,料满,面爽口,一直人气爆棚。而雪这么一下一化,仿佛人人都挤到这里来暖身。吉泽和新堂终于等到座位,从室外走进的室内一瞬,剧烈的暖气携着富足的食物香由外至内地侵蚀,变成唐突而颤栗的幸福感。

新堂替吉泽解下围巾,两人在拥挤的店堂里勉强坐下。总有服务生来往于身后,吉泽不断缩低脖子避让。最后一次往边侧靠过去时,新堂顺手撩开手臂把她揽近了。

外套在寒气里泡久了,既硬且冷。直到慢慢地,听见他那在遥远处的心跳声。温和有力,绵密不绝。

两人就在面馆的某个角落里不起眼地靠在一起,兀自地红着耳朵。

面终于端了上来。短暂时间里迷得五脏六肺都不见了方向。果然名不虚传。吉泽猛喝一口,直烫向心肺,哇哇地皱苦了脸。转眼看新堂,他刚低头,眼镜片蒙上厚厚的水气。像是被这突来的小事故打乱了阵脚,男生的背微微一挺。随后他取下了眼镜。

镜片后是吉泽再熟悉不过的深墨色的眼睛。

注意到女孩的视线,新堂侧过脸:

“怎么?”

“眼镜。”吉泽指指新堂手里的东西,“你近视了?”

“这个?……”他沉默地看着镜片上持久不退的白雾,“是弟弟的,平光镜。”

“吓?你还赶这过时的流行?”吉泽奇怪极了。

“……嗯。母亲让戴。就戴了。”没法向她解释自己在母亲眼中是作为弟弟的身份。没法说明声音的某些用处就是这样荒诞无稽。

“也挺好看。”吉泽低头吹汤,慢慢地尝一口。身子像带着冰层解冻一样的咯拉声温暖起来,她打个哆嗦,“美味啊!!!”

新堂笑笑,也一口口地喝,过一会,他停下动作,看着吉泽。

“嗯?”吸着满口面条的女孩哼哼着问。

“我……昨天原想打电话通知你。但是,电话卡用完了。”男生的表情近乎道歉,“本想来了以后就找你的。”

吉泽打量他字斟句酌的表情,放下筷子:“没事没事,我没在意这个。只是实在吓了一跳,你们学校怎么跑这里来了?”

“和这里的光星高中有训练赛……”新堂抿起嘴唇,过一会又开口,“吉泽你——”

“快吃吧,面凉了就不好了。”打断了他的话。

待新堂回身准备吃面的时候,左手却被人从桌子下面握住了。男生的肩膀飞快地僵硬了一下。错愕过后,是感觉到交错在掌心的,女孩冰冷细软的五指。却又带着不可名状的力量,扣得牢牢的。

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新堂微微转过眼睛,用小块视线掠着吉泽用左手握筷同面条较劲般的笨拙动作,和她涨红的脸。——想起了第一次带她去路边摊吃面的情形。想起了声音的秘密对她透露。想起了……新堂圣呼吸匀长,缓慢地握起了左手,把她的右手团在中间。

一顿面,两人都吃了很长的时间。


'六'

织田又胖了哦。——呵,那只笨猫;上次樱丘与我们学校搞交流时,那个演“公主”的女生也有来啊。——佐藤?哦……;马戏团会去你们那里演出么?——不太清楚;听说开春又有联合集训。——吉泽,我们现在不属于同一个县了……

因为是临时脱队,吃完面新堂就得往光星高中赶,吉泽跟随他朝车站去。天下雪,两人没有伞,不由都一心生出快快赶路的念头。等吉泽反应过来时,已经彼此沉默了半饷。这才纯粹为搭话而搭话般的,有一句没一句地对新堂开口,听他寥寥几语回答,又逐渐地沉寂下来——这些话,电话里也能说。

其实无论什么话,电话里都能说。

等车。没有躲避的地方。新堂有时回身替吉泽擦掉挂在发线上的雪水。被手指碰到的皮肤,会引发一个哆嗦。新堂感觉到了,抱歉着“我手太凉了”就不再动作。毕竟是男生啊,完全想不到女生的心理,作出这个结论的吉泽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搓着手,瞥见路那头电车终于露出了影子。新堂也弯腰摸零钱。低下身去的时候,露出前街大片灰铅的天空,以及飞扬的雨雪,直向空旷的远处——

“阿圣。”

“嗯?”

“我很想你。”

男生肩上的挎包突然地滑了下去,等他反应过来已经砸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吉泽把视线从行李包上移向新堂的表情,在雪后的,又模糊又氤氲。看来这是一个新堂,甚至吉泽自己也始料未及的发展。堵都堵不住。

“这些话,果然没法在电话里说啊。”电车停下在他身后,下客,上客。吉泽听见自己连续流畅的声音,“我也奇怪,怎么在电话里老是开开心心的。什么都不在乎似的。”

什么都在乎。

“可就是说不出来,”电车发动,驶远。新堂的发梢被气流鼓动微微扬起,吉泽看得真切,“每次说‘挺好’,其实都不怎么好。”

为什么。

“因为我一直很想念你。”

后来吉泽曾经想,那些被人类说得已经失去了水分的句子,其实依然是异常温和和美丽的。好比“我喜欢你”,好比“我很想念你”,好比“我很担心你”,都是声音凝固在空中的雪片,疏密而恬静地覆盖。

“吉泽,其实我也很担心……”新堂的声音在良久的停顿后响起来。口气是罕见的犹豫。听着并不适合他。本来也是吉泽自己太唐突了吓着别人,安慰他似地呵呵地开起玩笑:

“补送一件圣诞礼物吧,补偿呀!”

“哎?”新堂很诧异话题转入这样的轻松,“……想要什么?”

“随你决定。”女孩嘻嘻笑地咧开嘴,“要大——礼——哦!”

男生思索般的视线四下点触,随即落向远远的地方。吉泽看着他的神情巨细无疑地变更成温柔的浅色,雪是沿着他的轮廓而飘落的小生命,提着无数的线头,线头的终点连接着她的纤细的心脏。绕着,引着,浮游不定着,直到他的声音响了起来,齐刷刷地被切断开。

“独——角——兽……那里——”非常陌生而突兀的单词,是新堂看见远处已经过期了的马戏团宣传画而决定的。吉泽应着他的声转过头去,沿街的海报褪了鲜艳的颜色,卷曲了角。

“吉泽,你能看见吧——”口吻仿佛轻柔聚合的云,“那匹独角兽——我希望你能感受到——,我也想很想你……”

如同雪花般堆集起的声音,凝结出另一种纯粹的白,微微的浮动着,跃出一个形体来。踏下的蹄子是轻而无痕的烟,长长的鬃毛糅合入天色,雪尘被卷动般流泻而至。异样的金色眼睛,和突出在额头上的白色犄角。从墙上的海报里奔跃而出,停在自己身边的,这样一头独角兽。

澄明的金色瞳孔里,映射着两个人的身影。

淡绿色的春天的蝴蝶,艳金色的夏天的昆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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