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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胭脂扣-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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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这回是因为呷醋。”
  小何以那天他阅报,乍见“邵音音要嫁到沙捞越去”的婚讯的表情来面对我:“什么?”
  我才不敢把如花的故事张扬,免得节外生枝,只含糊其辞:
  “阿楚不高兴。其实那有什么?我只认得那女子两天。她托我代她寻人。”
  “哦,”小何恍然大悟,“那晚的女人?好呀。我听到她赞美你,认定你可以帮她的忙。”
  “帮忙而已。”
  小何自顾自评头品足:
  “样子不错,有点老土,不过很有女人味。阿楚没有的,她全有了。永定,想不到你也有点桃花运。”
  我不答。
  “为什么你不去追?出轨一次半次,不要紧,回头还有阿楚,阿楚跑了,起码你浪漫过。谁说一生只能够爱一个人?”
  “你不要推波助澜了。没有用。这女人不会喜欢我,她另有爱人。”
  “你呢?”
  “我不会。”
  “不会,抑或不认?”
  我不会、不认、不敢。这种曲折离奇的事件千万别发生在一个小市民的身上,负担不起。一个阿楚,已经摆不平。
  还同我吵什么“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我们二人此时正隔着一行楼梯,咫尺天涯,老死不相往来。
  咦?她骂我什么?——妻不如妾。用这样的话来骂我,在她的意识中……我真蠢!她是重视我的,原来我俩之间,感情足够至吵一场这样的架!
  我或者她,一直都不发觉。
  她当我是石头,我当她是泼妇。不是的不是的。
  一刹那间,本人豁然开朗,还想向同僚公开心得:客气忍让怎算真爱?肯吵架才算。
  她是重视我的!禁不住略为阴险地笑。
  登登登,楼上跑下阿楚来。她不知要出发采访什么新闻去。见我竟在笑,更为生气,掉头便走。
  “阿楚!”我叫她。
  她听不到,出门去。
  近日天气变幻无常,忽然下起一场急雨。阿楚才走得几步,雨大滴大滴地自高空洒下。我在门口望到她跑下斜坡去。她把挂在肩上的相机,急急拥住,一边跑,一边塞进杂物澎湃的工作袋中,护住相机,护不得自己的身体。她竟那么宝贝她的工具。
  转眼她的芳踪消失了,怕是截了计程车赶路去。
  转眼雨势也稍弱了。这般没来由的雨,何时来何时去?好像未曾有过似的。
  第一次发觉,原来在风雨飘摇中,强悍的阿楚,也有三分楚楚可怜。
  一个女子,住得那么远,因是租屋,无法不拣沙田。而她天天沙田上环地往返,营营役役,又是跑娱乐新闻的,寸土必争寸阴是竞,一时怠慢,便被人盖过。每个月还要拿家用给父母呢。
  我竟还惹她生气?
  我护花无力,非好好向她道歉,良心不安。——如此一念,虽然她曾当众骂我“色魔”,叫我没脸,但我也原谅她了,顶多此后不光顾那上海馆子便是。
  我俩的恩恩怨怨,终也化作一场急雨。
  ——但,这只是我一厢情愿。
  距下班时间约十分钟,阿楚赶回来。
  她不是一个人。
  她托小何把菲林拿上去冲晒,然后,把身边那男子介绍我认识。小何向我扮个鬼脸,不忍卒睹。
  “永定,这是安迪。你不是想问有关车牌的资料吗?你尽管问他。他是我的好朋友,一定帮我忙。”
  说着,以感激目光投向那安迪。
  靠得很近。
  我安详地问:“我想知道关于某一个车牌——”
  他煞有介事答:“我们运输署发牌照,有时有特别的车牌,便储存公开拍卖,市民出价竞投,价高者得,你想投一个靓数字吗?”
  “不,而是已知一个数字,想查查车主。”
  “这却是警方交通组的事了。”
  我见他把波交到警方手中去,也就算了。
  “那么我尝试去交通组问一问吧。不过从何查起呢?三八七七,又不知字头……”我自己同自己说,不大理会他。
  “你帮他想办法吧。”阿楚推他;“永定也是帮人的,他倒极热心,怕人不高兴呢。”
  “什么?三八七七?”
  安迪说:“好像有个这样的车牌,好像是,因为三八意头佳,明天将会拍卖。”
  “真的?”我同他握手。
  “阿楚,”我向她说,“等会去吃晚饭?”她不答应。她与安迪离去。我大方地道别,还要装成有些数项要计算,很忙碌的样子。我怪自己,叫做阿定,便定成这样?五内翻腾。不为人知。回家途中,一路猜想:二人吃完饭,不知是否去看电影?看完电影,不知是否喝咖啡去?……
  懒得上街吃饭,到我姐姐处蹭餐。席间,我小外甥顽皮,姐姐教训他。姐夫以苦水送饭:“一天到晚都听得女人在吵。”
  原来他俩的学校中,校长、训导、总务、事务、书记、工友和大部分的老师都是女人。姐夫几经挣扎,方才自女人堆中争到一个小小的校务主任的位,多么委曲啊,你以为饰演贾宝玉吗?——唉,女人都是麻烦的动物!
  我问姐夫:
  “最近又有什么难题呀?升了主任已一当五年,虽在女人当家手中讨一口饭吃不容易,但是,你们是津校,人人都受政府俸禄,又不怕炒鱿鱼。”
  “唉,”他说,“最近有个副校长空位,我便递了信申请,谁知新同事中也有人递了信。”
  “公平竞争嘛。”
  “你不知道了。这新人在他校任体育组组长,因迁居请调本校。校长喜欢他不得了,年轻力壮,人又开朗,赢得上下人缘,看来比我有机会。真不知要如何整治他一镬才好。”
  然后姐夫扒口饭。我看看他,三十几岁的光景,前途一目了然,活得不快乐,只因长江后浪推前浪。教育界,整治人以攀高位?看来小洞里也爬不出大蟹来。
  “永定,你有什么建议?”
  “建议?暗箭伤人多容易!说他不尽忠职守,说他课余女友多多,说他暗中兼七份补习,上课精神萎靡,说他对六年级刚发育女生色迷迷……随你挑一个藉口。”
  “校长也许会信吧。”
  “好的上级不听谗言,但我又不认得你们校长。”
  姐夫在慎重唏嘘:“这个世界真的要讲手法。”
  “不是手法,是手段。”
  姐姐收拾碗筷,听到末两个字:
  “永定,你教他什么手段?”
  “没有。如果够手段,我不会自身难保。”我想,到我三十岁的时候,也没差多少年了,那时上级主任犹未退位,我只得守在副主任的位置上。而阿楚,又未必成为我妻。一个人为黍稷稻粱而谋,为妻儿问题诸多苦恼,真没意思。
  “真的呀,”我像在努力说服自己,“是需要一些手段。否则茫茫人海,怎会挑中了你?”
  “你又发什么牢骚?”姐姐问。她又开始探讨我的内心世界了。想起阿楚呷如花的醋,我呷那什么安迪的醋。情海,也不过是如此的一回事。
  “即如当年男人跑到塘西召妓吧,要引起红牌阿姑的注意,青睐另加,你就要使点手段。”我熟能生巧,“或者出示红底发揩;或者送个火油钻戒指;又或者在春节期间为心爱的女人执寨厅,包足半个月,赏赐白水之外,打通上下关卡,无往而不利……”
  姐夫以一种奇异的表情望我,但本人浑然不觉,滔滔不绝:
  “如果不施银弹攻势,便去收买人心。卖弄文墨,娓娓谈情,故意表示自己无心问鼎中原,只是恋爱,不但肯为她抛妻弃子,甚或为她死——她必非你莫属了。”
  姐姐姐夫二人根本没机会插嘴。
  “事业是这样,爱情也是这样。甚至最简单的人际关系,谁说不是要花点心思?”
  “永定,”姐姐觑得我一个空档,“你说些什么?”
  “我说些什么?”
  “你以前都不是这样的。”她疑惑。姐姐把她的玉手伸来摸摸我前额。
  “你说,姐夫与同事追逐一个高职,与嫖客争夺红牌妓女芳心,难道不是差不多的意义吗?摸我干么?你的手未洗净,有一阵鱼腥味。”我避开。
  “永定你要死了,你哪里懂得这么多召妓的心得?你与阿楚闹翻了,于灯红酒绿涩情场所流连?啧啧,你怎么堕落成这样子?有疱疹的呀,一生都医不好的呀,你……”
  我见势色不对,一塌胡涂,终逃窜回隔壁的家去。
  我一边开锁,一边想:
  哼,赶明儿若见那安迪乘虚而入,我一定要在阿楚面前力陈利害,叫她留意:安迪这人走路脚跟不到地,轻佻浮躁;说话时三白眼,又不望着对方,妄自尊大。且他也许女友多多,公余嗜看咸片,特别是大华戏院的。
  以阿楚之聪明,她一定不会舍我而就一个毫无安全感的臭飞。
  ——当我这样想时,自己不禁为自己的卑鄙而脸热。为什么我竟会动用到“暗箭伤人”这招数?
  难道本世纪没有单纯的恋慕,生死相许?难道爱情游戏中间必得有争战谋略,人喊马嘶之局面?
  也许我遇不到。
  也许我遇不到。
  不消一刻,我便颓唐。认定自己失恋了。
  我拨电话找阿楚。伯母说她还未回家。
  “永定,”伯母对我十分亲热,“明天来饮汤呀?”
  天底下的女人,都爱煲汤给男人喝。年轻时为男友,年长时为丈夫,年老了,又得巴结未来爱婿。我支吾以对,看来她不知道我与她爱女吵了一场。
  取过一份日报,见十五名佳丽会见记者的照片,旁边另有一些零拾对照,是记者偷拍自集训期间的。有的因长期睡眠不足,心神恍惚,患得患失,在偶一不慎时,流露无限的疲惫。她怎料得又上了镜?选美不是斗美丽与智慧,而是斗韧力。于艰苦逐鹿过程中,状态保持坚挺一点,赢面就大些。——恋爱,都是一样。
  这晚,我决定不找阿楚。如花竟又没出现。我睡眠不足。心神恍惚,患得患失,无限疲惫。翌晨照镜,无所遁形。两女对我,始乱终弃。
  睡得不好,反而早起。
  办公时间一到,我马上拨电运输署,香港二六一五七七,得知早上会在大会堂高座举行车牌拍卖。那安迪没骗我。
  然后,我又拨电回报馆,说会与一间银行客户商议跨版广告之设计,之类。
  当我到达大会堂高座时,已经听得有人在叫价:“五千!”
  “六千!”
  “一万!”
  “二万!”
  终于一个“HK一九九七”的车牌,被一位姓吴的先生投得,他出价二万一千元,比底价高出二十倍,而他暂时还没有车。
  忽见镁光一闪,原来有外国人在拍照。
  他们一定很奇怪,这些香港人,莫名其妙,只是几个数目字,便在那里各出高价来争夺?在他们眼中,不知是世纪末风情,抑或豪气。总之,任何地方都没有这习俗:“炒”!
  “唉,真是市道不景。”旁边有位老先生在自语,也许是找个人搭讪,“以前,车牌同楼价差不多,靓的车牌,才二万元?休想沾手!”
  “是吗?”我心不在焉。
  一直留意着以后的进展。接着的车牌是“AA一一八八”;二万五千元成交。另外还有“CL五”、“BW一八”,渐次升至四万。
  “早一阵,有个无字头三号的车牌,你猜卖得多少?”
  “十万,二十万?”我说。
  “有人投至八十万——”
  “啊?”
  “八十万还买不到,因为最后成交价钱是一百多万,还登了报纸呢。”
  “你怎么那样关心?”我问这老先生。
  忽然,拍卖官提到一些数字:
  “CZ三八七七。”
  我如梦初醒。
  身旁那老先生,已无兴趣,立起来。
  我的神经紧张,不知道这老先生,是否对我有帮助;又不知道接下来的拍卖,是否事情的关键。他已离去。我稍分了神。
  “二万五千!”
  座中一个声音叫了。我急回过头来,追踪不及,不知发自何方。游目四盼。
  后面有两个中年男子,在聊着:
  “这车牌不是在三月份时拍卖过吗?初定价好像是二万元,但无人问津。”
  “三八是不错,但这七七,读起来窒住中气一样。”
  “你兴趣如何?”
  “普通。”
  拍卖官继续在问:
  “二万五,有没有多于此数?”
  成交吧,成交吧。我心狂跳,守株待兔可有结果?
  结果是,拍卖官道:
  “没有更高的价钱?底价二万,只叫到二万五,叫价不大满意,所以不打算卖出了,留待下次吧。
  后座的男子又在发表:
  “这车牌真邪,两次都卖不出。”
  “不是邪,是政府嫌我们太吝啬了,宁愿吊起来卖,等大豪客。”
  “大豪客们都跑到小国家入籍去,几乎连车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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