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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乱清-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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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嘿,”李鸿章不置可否的一笑,问道“你倒说说看,他的好,有那几样?”



  “荃公眼下的这个行营,是关逸轩备好的,上海北线的防区,是他让出来的,三百顶帐篷、三千石军粮……对了,还有青浦城,也划给了咱们淮军。”



  “话是不错,不过你再想想,如果过几天,任命我为巡抚的上谕到了,那么这些东西,我自己能不能要得到呢?”李鸿章睁开了眼睛,悠悠地说,“关逸轩总不能说,让淮军住在船上不要下来。”



  “这……多半也是要得到的。”周馥似乎有些明白了。



  “年轻能干不假,城府不深则未必,相助是不假,慷慨则未必。”李鸿章摇摇头,笑着说道,“说白了,他是拿我自己的东西,送给了我,偏偏我又不能不承他这个人情!”



  周馥心想,李鸿章这话虽然持论过苛,却也不能说没有道理。



  “然则……怎么说‘有话吐不得’呢?”



  “玉山,你想想,现在咱们淮军,最缺的是什么?”



  “自然是钱。”周馥毫不犹豫地答道。现在无论哪里的军队,没有不缺钱的。



  “正是。”李鸿章叹了口气,“现在的厘卡,都在他的上海厘捐总局名下。所谓‘有土斯有财’,既然北线已经归了淮军来守,照道理说,这部分厘税也该归淮军来收,可是他一见面,就一道又一道的大礼送上来,叫我如何去开这个口?变成空有土,却没有财。”



  原来李鸿章想的是这个。周馥想了想,说道:“关逸轩那个,是叫做‘上海厘捐总局’。说起来,嘉定、南翔、宝山这几个地方,不属松江府,更不属上海县,是太仓州的辖下,我们来收,也说得过去。”



  “税卡不曾移交过来,怎么收?”



  “我们开一个‘江苏厘捐总局’,另设新卡就是了。”周馥也是满腹经纶,又长于实务的人才,此刻替李鸿章出主意,说道:“税卡要有兵来支撑,轩军一撤,我们自然可以把税源赶到新卡去,把他们的税卡变作一个空壳。”



  李鸿章不做声,半晌才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淮军初到上海,还没有尺寸之功,倒先跟立了大功的轩军抢起钱来了,旁的人会怎么看?更何况那样一来,就等于跟关逸轩破了脸。”



  “也不能说是破脸,”周馥争辩道,“他是江苏藩司,虽说是有爵号在身,到底还是荃公的属官。”



  “玉山,你的性子还是急了一点。”李鸿章微微一笑,“你知不知道,我在老师的幕中替他帮办军务,几年下来,最佩服的是哪两个人?”



  周馥愕然——知道是知道的,不过正在谈钱,怎么忽然转到人身上去了?



  “一个自然是我老师,另一个是已经过世的胡林翼,胡文忠公。”李鸿章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他们两位,凡是有报功的折子,都决不肯自己单独具衔。胡文忠是每每拉上官文来领衔,我老师则干脆是让塔齐布来领衔,宁愿把功劳分给他们一些。你说,这是为什么?”



  官文是湖广总督,最是富贵无用的一个人,天天只知道置酒高会,抱姨太太。而塔齐布阵亡之前,更只是曾国藩手下的一名提督。胡林翼和曾国藩非要把他们推出来的缘故,周馥也是知道的。



  “他们是旗人。”



  “不错,他们是旗人。”李鸿章加重了语气,“现在天下十八行省的巡抚,八个总督,几乎全在汉人的手里,硕果仅存的旗人,只有一个官文。说起来,官文自己没什么本事,是因人成事,真正能独当一面的,又只有这个关逸轩。”



  李鸿章的品评,令周馥默默点头,在心里回味着。



  “他是内廷侍卫,去年辛酉政变的那一段秘辛,外间无从深知,但他立了大功是确然无疑的,听说帘眷极隆。现在又是独撑上海五个月,因此在朝廷来说,轩军是要比亲儿子还要亲的。一旦破了脸……”李鸿章摇摇头,“说实话,无论如何是扳他不倒的,最多是个不胜不负的局面。既然扳不倒,又何苦替自己惹上一个劲敌?不如学我老师和胡文忠的做法,拿他当官文、塔齐布来看待!”



  这一番分析,鞭辟入里,周馥自然心悦诚服。不过淮军的军费,又该从哪里出?



  “现在只好先从吴煦那里去想办法。我想海关上,每月总有几十万的进项,除去支应轩军的兵费,再拨淮军的银子,应该也还能挤出来一点,另外江苏各地应份的解省钱粮,我还可以说了算。至于北线的厘捐,不是不可以收,但不能按你说的那样办——我得拿点东西,去跟他换。”



  “跟他换?”周馥惊奇地问,“荃公打算拿什么去跟他换?”



  “现在还不知道,”李鸿章微笑道,“等我当上巡抚,或许就知道了。”



  “淮军要壮大,单靠这一点钱也还不够。”周馥忧虑的说,“洋枪还不到半数,洋炮更是还没有,都得买。”



  “所以你那个‘江苏厘捐局’的提议,其实是极好的,大可一办,不妨现在就开始筹备起来。”



  “是,”周馥虽然答应了,却不免困惑——刚说了不能跟轩军抢,怎么又说要办?“筹备不难,只是不知该到哪里收钱去。”



  “关逸轩刚才说了一句话,很有意思。他说我是要大展宏图的人,‘总要地方够大,才好施展’。”



  “哦——”周馥恍然大悟,“他是在说……”



  “他是在说,上海是他关逸轩的地盘,只要出了松江府,则可以尽归淮军,不过那要靠我们自己去‘施展’!”李鸿章不动声色地说道,“话说回来,人家这样讲,也不能说没有道理,百战艰难打下来的城池,说要拱手让人,谁肯?总要我们自己争气,狠狠打几个胜仗,到了那时,说话才有力量。”



  “是。”



  “我在安庆的时候,老师曾再三叮嘱我,要以练兵学战为性命根本,吏治洋务皆置后图。”李鸿章回忆着曾国藩的话,徐徐说道,“今天下船的时候,我看那班士绅的神色,是不大拿淮军放在眼里的,你替我传话给各营官,不要理会这些。军队贵在能战,只要破敌,这些人自然会慑服。”



  “好。”周馥为李鸿章话中的意气所激励,遽然而起,“我们好好打两仗,给上海的这班官儿看看。”



  “上海的官场,也不是铁板一块。”李鸿章闲闲地说,“我看那个吴煦,就不是关逸轩的人。”



  “听说吴煦跟薛焕走得很近,”周馥提醒道,“他道台衙门的一班人,多是原来王有龄幕中的浙江人,针插不进,水泼不入,抱团得很。”



  “等我当了巡抚,再来看看他跟谁走得近。”李鸿章的神色,变得阴冷起来,“关逸轩我动不了,未必他吴煦我也动不了。”



  *RS
第六十八章 可怜的薛大人
  江苏巡抚薛焕的官船,于第三天中午到了上海,由关卓凡亲到码头迎接。两人见面,都是彬彬有礼,很客气地寒暄,谁也不提那段曾经的龋唔。等到上了轿子,便直奔藩司衙门,轩军和淮军营官以上的将领,上海城内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已经齐集于此,等待巡抚大人来指授下一步的作战方略。



  这个会议,原本是多余的事情。李鸿章的淮军出自湘军,只领曾国藩的意旨,哪里会听他薛焕的指挥?至于轩军,原来已是自视甚高,上海大捷过后,眼里更是只有一个“轩帅”,而薛焕曾与关卓凡过不去的事,尽人皆知,谁肯再把薛焕的话当一回事?



  但是在薛焕而言,却想当然地认为自己有责任来主持这样一个会议——于公,淮军是客军,现在与轩军同在上海,他觉得要靠自己来替他们协调两军之间的安排;于私,原来上海是轩军独大,他也无可奈何,现在多了一个淮军,他便想借这个机会,好好捧一捧李鸿章,拿李鸿章来压一压关卓凡的气焰。



  他的想法,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可惜他不知道的是,调他进京简候、命李鸿章署理江苏巡抚的上谕,已经由内阁明发,昨天深夜递送到了上海。



  明发的上谕,载于邸报,无保密可言,因此上海的官场上已经人人皆知,偏偏薛焕自己不知道——两天前,他在南通上船,今天才逶迤到了上海。而关卓凡亦诈做不知,理由倒是很充分:他一大早就到码头恭候抚台,因此“来不及”知道。



  于是,当关卓凡陪着薛焕进入藩司衙门的花厅,口称“抚台到!”,满厅的人还是只好肃立相迎。看着薛焕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大家先是奇怪,继而方才明白过来,他是才下船,还没有得到消息,这下子怕是要闹大笑话了。然而这样的时候,谁肯在李巡抚和关藩台的眼皮底下,做出头的椽子?只好等他自己去看上谕。而轩军一系的官员,则大起幸灾乐祸之心,人人忍住了笑,一门心思要等着看他出乖露丑。



  “少荃!”薛焕把李鸿章的双手紧紧一握,做出一副不仅亲热,而且激动的样子,“沪上官民,翘首以望,到底把你给盼来了——这一下,上海终于可以放心了!”



  这句话,若是放到四个月以前,还勉强说得过去,现在明明是轩军血战七十日,保住了上海,他再说出来就有些昧心了,几乎等于是往轩军身上踩了一脚。李鸿章尴尬之极,看看关卓凡,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心说这倒为难了,薛焕不知道上谕,总不好由自己来跟他说,你的巡抚,现在归我来做?



  “薛大人太捧我了,沪上有今日的局面,全靠薛大人和关藩司的力量,少荃并无尺寸之功。”李鸿章是个聪明绝顶的人,自然不肯替他当枪,让自己跟关卓凡之间生出嫌隙来。



  一番敷衍过后,各自落座,薛焕先说了一通皇恩浩荡,曾督帅高义的话,便开始大谈下一步江苏的军务安排了。他在南通,对此很下了一番功夫,因此谈起来倒也头头是道。说应该南守北进,淮军虽是客军,却是奉曾大帅之命而来,因此上海方面不仅应该平等相待,军事上更应该以淮军为主,云云。



  藩司衙门管“人事系统”的那位三品的右参政,任天柱,见再这样下去不是了局,于是悄悄吩咐一位经历司,将昨日的邸报取了来,塞给了随薛焕同来,巡抚衙门里的一名姓周的参议。周参议是薛焕的亲信幕僚,把邸报略略一翻,脸色大变,看看薛焕,仍还在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



  无奈之下,周参议只得起身,绕到薛焕身后,轻声道:“觐公,有邸报……”



  “嗯,嗯,放着我回头看。” 薛焕讲得正高兴,头也不回,随口答了,继续讲他的。



  座中忽然响起了一片喝茶和咳嗽之声——大家都知道邸报是怎么回事,因此这一幕看在眼里,就显得尤为滑稽,不少人几乎便忍不住笑,要靠低头喝茶和装作咳嗽,才能掩饰过去。



  薛焕愕然,自己有哪里讲错了么?回头看看那位周参议,脸色比死了老子娘还难看,心知有异,接过邸报没看几行,双手便不由得抖了起来。



  “这……这……”他放下邸报,茫然四顾,却见人人都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连李鸿章也是一脸尴尬之色,只有关卓凡,面上是一副疑惑的表情,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明白了,自己闹了大笑话!日后的官场之上,这便成永远洗不去的污点。



  薛焕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真是羞愤欲死,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不过他倒没想到这是关卓凡做的局,而是把一腔怨毒,都放在了李鸿章身上——自己还想着要好好捧一捧他,谁知转眼却被他这样当面抢去了位子!



  “少荃,有上命……”薛焕站起身,吃力地说道。邸报既然在他手里,自然还要由他来正式宣布这个消息,心里的那份难过,真是无可形容,“我要内调了,由你来署理苏抚。”



  “哦,哦……”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李鸿章亦找不出什么话来宽慰他,只能硬装着不知道此事的样子,尴尬地答应着,“一切都要请觐公多指教。”



  “怎么会这样……”关卓凡大惊失色,喃喃道,“太意外了,太意外了……”



  这几句话说完,三个人便僵僵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满堂的官员,看着三位二品大员在上面演戏,只能正襟危坐,谁都不敢弄出一点响动,于是一堂死寂。



  “肚子饿了。”只有张勇不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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