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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残奴-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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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月色沁凉如水,从敞开的窗无声地淌进奢华富丽的宫室,秋夜的风捎来夜红铃醉人的芳香,拂得纱帐如雾岚般飞扬。
鼾声如雷,将这本应令人心神安宁的静谧破坏殆尽。
女人披着薄衣,掀帐而起,对床上酣睡的男人并不多看一眼,似乎他的存在与她毫无关系。
来到窗边梳妆台前坐下,就着满室的清辉,她看向铜镜中模糊不明的人影。即使是这样的不清晰,依然难掩镜中人的绝色姿容,只因朦胧,反而更增神秘的美感。
纤长秀美至无可挑剔的柔荑缓缓抬起,温柔地抚过镜中人的五官,最后停留在那张吹弹可破的脸蛋上。月光突然在镜中闪烁起来,却是两行清泪顺颊而下,反射了月光。
是这样的脸……是这样的脸……
每个男人都想要这张脸,都想要这张脸的主人。
朦胧泪光中浮起强烈的恨意及屈辱,回忆起几年来的经历,恶心的感觉浮上,她赶紧用手捂住唇,将干呕的声音逼回,以免惊醒床上的男人。
稍稍平复,一丝讽笑浮上她美丽的唇,纤手漫不经心地拔弄着梳妆台上一把镶有宝石和玛瑙的精致匕首。这是床上男人给她的呢!
轻轻的笑从她的唇中溢出,她温柔地拔出匕首,看它在月光下反射出夺目的光彩。真是一把利器!也许——
以后不会再有人想要她了。
压抑后的惨哼声在房中响起,却被雷般的鼾声掩盖。匕首银晃晃的刃面上,一缕鲜血从上面滑过,滴落在地。
这一年,娇艳的玉火焱尚未开放,便已经谢了。
第一章 为奴
    她抱着那个男人给她的一罐羊奶;远远绕过牧民的营帐,往那个孤零零立在马尔河下游略显破旧的毡帐走去。
她穿着洗得泛白的灰布长袍,虽打满补丁,却很洁净。头脸被宽大的也满是补丁的披巾围得严实,紧抱着怀中的土陶罐,看上去瘦削羸弱,步子虚乏,似乎随时会被草原的大风吹走。
烈日在头顶灼烧,照着宽大的河面,泛出银子般亮晃晃的光芒。不远处传来放牧牛羊的奇柯族民高亢嘹亮的歌声,繁星般点缀在草场上的野花散发出的香味与牛羊等牲畜的臊气夹杂在一起,随风飘荡。
天高云阔,一切是那样的安祥宁和,但高照的太阳却让她的头一阵阵晕眩。虽避开了部落族民轻蔑的眼光和指点,但始终逃不过眼尖灵活的小孩子的追逐。有五六个十岁左右的小孩一直追在她的后面,用干牛粪和泥沙掷她,嘴中叫着侮辱她的话语。
她仿若不觉,只是紧护着怀中的羊奶,唯一露在披巾外的双眼微微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有了这罐羊奶,阿婆也许会好。
在经过一个头戴艳丽小帽,赶着大群牛羊马匹的牧人近处时,那牧人突然跑向一头牛后,弯腰不嫌肮脏地抓起一把热乎乎的牛粪向她掷来,口里还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尚幸距离较远,牛粪又稀,并不易掷中。
在离破帐不远的地方,身后的小孩都散了去。
还离着一段距离,已可听见咳嗽喘息的声音,她加快了脚步。
掀开帐门,一个头发苍白蓬乱,脸容凶恶丑陋的老人正趴着身子吃力地要去拿水罐。她赶紧跑上前扶住老人,让她躺回去,自己则将带回的羊奶倒进碗中,端到老人面前。
“阿婆,这是新鲜的羊奶,你喝点吧。”她一张口,声音温柔轻软,竟然好听之极,仿佛上等的丝缎一般。
“羊奶……”老人缓缓回过气来,声音如她的容貌一样沙哑而凶恶,“哪里来的?”即便是这么几个字,也费了她好一番力。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弯腰扶起老人,将碗沿放到了那四周布满岁月刻痕的唇边。
老人一震,本来浑浊的眼突然恢复清明,吃力地抬手抓住女人的手腕,浑身气得都在颤抖,连声音也是,“你又去……找那个放羊汉子……你又去找他……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老人语气中的责难让女人别过了头,“我没有办法。”这是她唯一的解释。
“……我宁可……死,也……不要……不要吃你用……身体换来的……”老人一把推开女人,一碗羊奶立时洒了大半,而她自己却因一口气没接上,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女人赶紧放下手中的碗,扶老人躺下。
“阿婆……阿婆……”她轻唤,虽然尽力让自己冷静,但声音却已哽咽。
好半晌,老人才回过气,轻轻叹了口气,老人颤巍巍伸出手拉下女人的披巾,“阿萝……”呜呜咽咽地,她哭了起来。
披巾下面是一张让人一见难忘的脸,丑陋无法形容其惊人之处,却是可怕可怖。两道长疤仿佛噩梦一样附在上面,让人遗忘了主人原来的容貌,却不禁猜想这疤后惊心动魄的故事。
“……不要糟蹋自己……不要再……糟蹋自己……”老人哭得很伤心,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她怕自己死了阿萝一个人该怎么办。自从一年前她在河边捡到阿萝,就把她当成自己女儿一样看。她孤苦了一辈子,没想到临老得了一个伴,虽然阿萝的样子比她还吓人,虽然阿萝不爱说话,但阿萝有一双温顺善良的眼睛,更重要的是,她孤单得太久了。
静静跪在一边的阿萝眼中也滚出了晶莹的泪珠。
她何曾想糟蹋自己,但她没有办法。她有想过去河中捞鱼,却差点被河水卷走;她曾在外面耗了一夜,也抓不住半只猎物;甚至去乞讨,也没人肯施舍一点东西给她。牧民们本来就视她和阿婆为怪物,谁肯帮助她们?以前阿婆身体好时,还可以帮人算命又或驱邪赶魔挣点钱度日,现在除了挖点野菜采点野菇,她什么也弄不到。除了去找那个较为和善的放羊汉子,她实在没办法弄到可让阿婆病好起来的食物。
她不想,她真的不想……
阿婆哭声转为喘息,她喘得很急,没有办法再说下去。
阿萝茫然抱住阿婆瘦骨嶙峋的身体,仿佛石化了一般。可怕的无力感在狭小的帐篷内弥漫,吞噬着人抗拒命运的意志。
恍惚中,她记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这样对她说过:离了这张脸,你什么也不是!
? ? ?
火焰渐渐将阿婆苍老干枯的身体吞噬,火焰是不挑剔的,无论妍媸,它都会给离开这个世界的人一个最美最绚烂的结局。
火焰熊熊燃烧着,风呼啸着旋绕着火堆,助长着火势。
阿萝早已抹去悲伤的眼泪,灰褐的瞳眸温柔地看着火焰,眼中浮着的是羡慕的光芒。这样的分离,她或许寂寞,对阿婆却是更好的归宿。在这样的人世,丑陋和美丽一样,若没有权势的庇荫,同样不能存在,若硬要存在,只会是苦难。
马嘶声远远传来,夹杂着混乱的叫喊声。
她回头,看见在远处帐幕相连的地方,数处火光冲天而起,浓烟在清朗的天空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
这个牧民部落完了。轻叹口气,她收回目光。草原上每天都在发生这样的事,弱肉强食,她早就麻木了。
马蹄踏在草地上的声音传进她耳中,一匹马在向她这处飞驰而来。她没有回看,她根本不放在心上。曾经,她会恐惧,但现在她一无所有,她还怕什么?
刹那,强风刮过,比人还高的黑色骏马与她擦身而过,而后一个回旋,堪堪停在她的面前。那马通体油亮,不见一根杂毛,一双清亮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温热的呼吸喷到了她被披巾遮住的脸上。
这么近?
马儿威胁地露出白森森的牙,阿萝不由后退了两步,这才将目光挪到马儿的主人身上。
竟是他!阿萝不禁再退了一步。
那男人像座巨塔般高居马上,体型虽然粗壮,身体比例却均匀完美,长发披肩,年纪不过三十。面部轮廓清晰突出,英伟古朴,浑身散发出迫人的霸气。
竟然是地尔图人莫赫部的领袖子查赫德莫赫。一年前她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因为那一面印象实在深刻,她至今仍记忆犹新。
“一双小鹿的眼睛。”粗犷却略嫌冷漠的声音从他的唇中吐出,下一刻,银光一闪,阿萝的头巾已被挑开,她受惊后退,却没看清对方用的是什么。
但显然受惊的非她一人。
子查赫德莫赫虽见惯风浪,阿萝残毁的脸仍让他小吃了一惊,尽管他很快便恢复了冷静和镇定。
“可惜!”他摇头叹息,为这样一双眼长在这样一张脸上而惋惜不已。很明显,他没有认出阿萝。
将目光从阿萝身上移开,他看了眼还在燃烧的阿婆尸体,又游目四顾了一番,便策骑而返,对阿萝并不再多看一眼。
直到他消逝在视线中,阿萝提在喉口的心才放下,双脚虚乏得几乎无法站立,手心早已汗湿。
真担心他会认出她来!
看来她高估了自己以前的影响力。当初他就对她不屑一顾,当所有男人都为她神魂颠倒的时候,唯有他会为了她怠慢他的族王而冷颜相向。
蓦然察觉自己竟因他开始回忆起过往,不由一惊,忙收敛心神,将不该有的心念排出脑海。
阿婆临死前要她去一个地方,那是位于大草原西北边界的扎尔特依山,是草原各族共同尊奉的圣山。据说那上面有一个湖,一个可以洗尽人间一切罪孽污秽的湖。
阿婆并不知道她以前的事,可是却仿佛知道她的心事。
是的,她是应该去一趟圣山。尽管路途遥远,尽管途中会有戈壁荒滩,即使她会在途中被狼群撕碎,她也不在乎。她早就应该去了。
行尸走肉的人生与死何异,倒不如拼尽最后一口气为自己争取一下。当初她没有选择自我了断,也是因为对生命还存有些微的希望,尽管经过这一年的屈辱,连这一点微小的希望也快熄灭,但它终究还没有熄灭。
她只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牧羊女子。她不相信连这么小的愿望老天也不肯成全。
? ? ?
火焰渐渐熄灭,阿萝跪伏在火堆前。
一年来生活虽然艰辛,却有阿婆真心的照顾,如今连这唯一的依靠也没有了,她又感到了遇见阿婆以前的茫然无依。今后她恐怕再不会遇见像阿婆这样待她的人。
无法言喻的哀伤充斥在她心中,她却再也哭不出来。
“阿萝。”粗哑的男人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将这处的宁静打破。
她身子一僵,然后缓缓站起身来,将披巾重新围住自己的脸,这才回过头。
是那个愿意给她羊奶的男人,奇柯族中最下等的放羊汉子,瘦削、肮脏,心却还好,叫……赫鲁,还是……
她一向不会去记要过她身子的男人的名字。
男人脏蓬蓬的发须,脸上沾着血迹,身上也是,不安地垂在身旁的手还在滴血。衣服被划破,尽管他的衣服早就很破,还是可以看得出来。
“受伤了?”阿萝的声音和眼神一样温柔。她不恨眼前的男人,她谁也不恨。若真要恨,她也只能恨上天为什么要让她来到这个被无止尽的欲望充塞的人世,恨上天为什么要给她那样的身份。
男人点了点头,又赶紧摇头,“没有什么……他们只要我的羊……”顿了一顿,他才又道,“阿萝,巫兰婆死了,你……怎么办?”不知为什么,在阿萝平和温柔的注视下,他总会不自觉地感到自惭形秽,但事实却是阿萝在这里的地位比他还低贱。
阿萝没有回答,目光落向远处绿草与碧天相接的地方,心神似去到了一个不知名处,好久才回过神来。看到男人因为自己的沉默而显得局促不安的神情,不由得在心底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的羊没了,你那主人恐怕不会饶你。”她轻轻地道,一丝悲凉自心底升起。物伤其类,似乎只有处在相同境遇的人才能够体谅彼此。她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而他也是,难得他还想着她。
男人听到她的话,似乎直到此刻才想到自己的遭遇。他先是露出苦涩的表情,而后突然大笑起来,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泪光,“没有了……哈……什么也没有了……他们想怎样便怎样吧,哈哈……”
不忍看他因痛苦恐惧而失常的样子,阿萝转过头。似乎不幸的人总是不幸,而幸运的人总是幸运,这世间或许本没公平。
重新跪下,她在已冷却的灰烬中寻找阿婆的骨灰,然后将之装入早就搁在一旁的土罐中。
“啊——”男人突然发了疯般狂叫,双手使力地挥舞着,仿佛要将所经历的一切像噩梦一般挥开,“该死的地尔图人,你们为什么不把我也杀了!”他大声地号叫,像受伤的狼,但沙哑的声音中却含着哽咽。
阿萝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只是专心地捧着阿婆的骨灰。他们这样地位的人,除了对着苍天发泄,还能做什么?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不能适应,便只能被淘汰。她如此, 他也如此。
如雷般的马蹄声再次响起,踏破大草原虚假的宁静,阿萝惊惶回头。
“啊——这群天杀的地尔图人,他们又来了!”男人惊觉地大叫,蓦然撒腿就跑。
阿萝却只是站在那里,知道人腿永远跑不过马腿,尤其是在这一无遮掩的广阔原野。
她本不该怕,可是自从知道他们是地尔图人莫赫部后,她却不自禁地怕。她怕那个子查赫德莫赫,很早以前她就怕他,自见过他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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