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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太行情-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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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漂泊多年的水手,终于回到自己温暖的家园,那熟悉的笑脸被熊熊炉火烧得透亮透亮的,而这熊熊炉火就是亲人们心中的无限的爱。

舅舅家已经搬迁到村东头了,红砖大北房,豁亮极了。院子的格局同保存在我记忆里的样子一般无二,只是院面大了许多。院子当中生长着一棵繁茂的梨树,密匝匝的叶子被徐徐而来的风吹得哗哗直响,东墙角的那棵红枣树,已是硕果累累了。此时此刻,那两棵根深叶茂的梧桐树的挡住了院子里的大部分阳光,从而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吃午饭倒也凉爽得很。

当舅妈进了屋以后,舅舅这才对我说道:“玉梅看上了你表哥,到现在,我都不相信是真的。”

“为什么?”

“你是不知道,咱们家的条件跟人家没法比,再说,你表哥也比玉梅大得多。”舅舅一边抽烟,一边对我解释道。

这时,舅妈端着一个小瓢从屋里出来了,但见她把瓢里的谷子洒落地上,那十几只母鸡从四面八方一齐向她围拢过来。瞧!它们吃得多来劲,其中几只边吃边喔喔叫个不停。

或许这就是古人所崇尚的那种柴扉中的情趣吧!

“程皓,不是我多嘴,你看,事情都到节骨眼了,你舅舅还是一点都不着急。”舅妈的语气中充满了对舅舅的不满。

“急啥哩!咱庄稼人办喜事用不着太多名堂,差不多就行了吗?”舅舅说到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他一向如此,从来不会因为一件烦心的事情而慌手忙脚,彻夜不宁。

“你听听,这么大的事,叫人火烧火燎的,你舅舅呢,唉!真是一头顽固的老慢牛,即便是鞭子落到了身上,也快不了半步。”舅妈的脸上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车子到了山前,大道小路有的是,咱着急个啥!”舅舅慢吞吞地说。

“我还是那句话,玉梅能嫁到咱家,那是咱前世修来得福!”舅妈的声音似乎提高了许多。

“我想,东民跟……”

“东民跟你一个样,只会死钻牛角尖,老榆木疙瘩。要是他有东亮一半的听话,也就用不着我累死累活的瞎操心啦!”舅妈把小瓢放在身旁的双轮车上,继续冲着舅舅愤愤地说,“你心里的那点花花事儿,就在你心里烂掉吧!”

然后,她转回头,对我说道:“你是不知道,他们爷俩儿都是怕钱扎着手的主,我听玉梅说,如今的世道,是要人有一张骗钱的嘴,一双捞钱的手。程皓,你说,她的话有没有道理?”

我笑着对舅妈说:“是啊!有了钱,就能过上好日子。”

“庄稼人应该关心地里的收成。”舅舅说。

“今天当着程皓的面,你还不如把话挑明哩!说自己关心疯婆子地里的东西。”舅妈怒气冲冲地说。

舅妈的言语,以及脸上的表情,的确使我惊讶不已。因为在我的记忆里,她是个非常温顺,善良的女人。

“东民喜欢……”

“好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等舅舅把话说完,舅妈便大声嚷道,“东民喜欢敏英,对吧!告诉你,我早就看出来了。哼!你肚子里那几条蛔虫,我能不清楚?”

“多好的姑娘啊!”舅舅自言自语道。

“告诉你,我不喜欢他,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到别人家去当牛做马!”

“当牛做马?”

“我说错了吗?”舅妈说,“家里穷得叮当响,却摆着臭架子给人看!呸!没一个好东西!”

舅舅叹了一口气,说:“好端端的一个家……”

“你觉得那家人可怜,是不是?”舅妈的火气又大了许多,冲着舅舅喊道。

我赶忙劝道:“舅妈,有话慢慢说,干吗生那么大的气呢?”

舅妈转回头,对我说:“程皓,你说说看,亲叔叔被侄女赶出了家门,却把一个毫不相干的人领到家里,当作贴心人,你说可笑不可笑?”

然而,舅舅看上去像是没有感觉到舅妈越来越大的火气,缓缓地说:“两个姑娘撑着一大家子真不易啊!光是地里的活就叫人忙不过来。”

“人家地里的活关你爷俩儿屁事?”舅妈说,“听宝花说,胜天爷俩儿要帮她们家干活,却叫敏慧赶跑了,你倒人模人样地跟那家人一个锅里轮马勺,是啊!就差一块住啦!”

只见舅舅陡然站起身来,冲着舅妈大声吼道:“你,你……,给我住口!”

舅舅凶神恶煞一般的模样着实吓了我一大跳,因为我没有见到舅舅发过火,更不必说是如此可怕的样子了。在我心目中,他这样的人永远不会生气,发火,也或者说,他压根儿不知道生气,发火是怎么回事。

尽管如此,我仍然认为那声音,那脸色绝不是他的。只因为在我的记忆里没有舅舅恼火时候的样子。

我现在回忆这舅舅的所有保存在我脑海里的模样,更确切地说,他不仅不喜欢背地里短短长长,长长短短地议论别人,而且对人与人之间相互诽谤,诋毁,甚至于不干不净的戏虐,都深恶痛绝。正像我母亲所说的那样——他是个格守本分的男人,即使偶尔多贪几杯,也不会失态的。是的,他就经常对我说,酒喝多了,正好睡觉,醒来之后,照常下地干活。

乡下人过日子,就得天天到地里转上一转。我知道,他是个闲不住的人,一年四季,从不偷闲。我还记得他曾经对我父亲说,庄稼人闲着不干活,肯定是要生病的,或许在他们看来,下地干活乃是医治各种疾病的良药。

现在,我觉得舅妈的变化很大,因为我不能把她跟那个柔声细气的形象融为一体,这是说,我没有见到她跟舅舅拌过一回嘴。

面对如此场面,我愕然而不知所措,因此,我只好把目光移向别处。

此时此刻,干燥的风呼啸而过,就像一双巨手把整个山庄揉作一团,并使劲挤出了里面所有的水分,之后,再把它扔到烈日下暴晒。那紧贴在树上的不肯安定下来的蝉正在大口大口吐着涨满身体的暑气。

赶集的表哥、表弟还没有回来。昨天晚上,舅妈一再叮嘱表哥,到集上要帮着玉梅照看货摊。

“我知道,你老是瞧不起东亮,”舅妈的火气似乎消了许多,只见她拿着那个小瓢走进了牲口棚,过一会儿,她端出满满一瓢糠来。此时,舅舅重新坐了下来,并且把手里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了踩,这才喟然说道:

“不是我有偏心,而是东亮太过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真叫人担心哪!”

“行啦!东亮可不像你们那样没出息,一整天在人家地里转悠,却还要回来吃我做的饭。我呢,倒也不是喜欢凑热闹,对于别人颠三倒四的闲话特别在乎的女人,所以在你给人家当牛做马的时候,我就不十分在意。”舅妈滔滔不绝地把话说完,然后,她提起半桶柑水,端着那瓢糠向大门外走去,

舅舅抬起眼光,直到舅妈的背影从大门口消失,然后转回头对我说:“程皓,刚才的事你别放在心上。你听我说,前两年,敏慧她爹被石头砸死了,她娘也一下子疯了,好端端的一个家就这样垮了。唉!家里没个男人撑着,那日子可怎么过呢?虽说伟杰是敏慧的亲叔叔,但是两家人并没有来往,正因为如此,敏慧没让他上门。程皓,你还记得吗?你娘跟敏慧她娘亲如姐妹,所以,我和你表哥就帮着她家干点活。”说到这里,他点燃了卷好的旱烟卷,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才又接着说道,“多亏了这个慧丫头,在我看来,她不一个男人都强得多!”

就在这时,表哥回来了。他把自行车在东屋的玻璃窗下面,并从车把上拿下黑色的手提包,他好像没有听到我的招呼声,而是径直向北屋走去。这个粗壮结实的农村小伙子,身材高大,黝黑的脸膛,亮闪闪的,辐射着青春的活力。那又黑又密的头发,蓬乱着,如草莽丛生,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老是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挑衅,看上去像是一个人正在不断地加强自己的意志,以免被他人无条件剥夺掉生存的权利。

实际上,他从小就不乏这种顽强的意志,而且经常很认真地表现出来。

是的,太行人天生具有一种意志,激发着被血汗所淹没的希望。正因为他们必须面对一块又一块坚硬的山岩,就得像使用旧石器的古代人那样,一方面利用各种岩石锤打自己的躯体,而使它更加健壮有力,另一方面,他们在劳动过程中获得了更多的自信,于是,他们终于走向成熟。

也许可以说,有了粗糙的双手,就有了成熟,而且还会具有一种不屈的意志。

为了生存,他们可以让自己的血汗流干,但是决不会像那个刚愎自用的英雄一般,对着滔滔的江水虞兮虞兮地叹息着,直到滴完最后的鲜血。

石头就是石头,绿草就是绿草。千万不要放纵自己的思想,否则,就必须马上离开,而且走得越远越好。如果你在这里生活,那么,毫无选择,只因为父辈们给你树立了榜样,而且这种榜样使你别无选择。

还有,还有,连卷纸烟的动作都不差分毫,甚而至于乍一见面便确信你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子。

或者说你相信自己已经注定成为一个庄稼汉子并且使自己心里有着对于土地割舍不掉的情感,只因为如此,来自古老的意志塑造着你的人生,即使这种顽强的意志能够表现的非常含蓄,也会让你慢慢习惯于由饥饿的石头、泥土组成的交响。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这时候,她的声音正在我的耳边回响: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然而,我的心却不停地念叨着——今天,妈妈死了。

因此,我只好用专注的眼光看着她,这是说,她把我的心灵塞得满满的。还有,还有,她的手正伴随着她优美的歌声把我送入梦乡。

我静了静神,这才发现我一直注视表哥厚厚的双唇,就好像我看到了他的声音正在滔滔不绝地从他的口里倾泻出来。但是,传到我耳朵里的却是舅舅的声音: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不想没事泡在集市上。”表哥一边说,一边脱下蓝色衣衫搭在横穿院子的那根铁丝上。

舅妈回来了,放下小桶、小瓢,赶紧到厨房里把饭菜端上来,问:“你见到梅梅一眼了吗?”

他低着头,啃着馒头,就好像没有听到舅妈的声音。

舅妈进一步追问道:“你没有去找梅梅,是不是?”

他却像植物人似的,继续咀嚼着馒头。

“哑巴啦!”舅妈冲着儿子喊道。

“东亮给她帮忙去了。”表哥依旧低着头,说:“我,我帮着敏慧拖回了一袋化肥。”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一整天给那些狐狸精混在一起,你,你是不是想把我活活的气死!”舅妈冲着儿子高声骂道:“梅梅,多好的一个姑娘啊!你这个没心肝的东西,你走!你走!找那些狐狸精去吧!我没你这个不孝顺的儿子,走!走啊!别再回来啦!”

表哥猛地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好,好!我走,我走!”然后,他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舅妈,你别着急,消消气!”我赶忙站起身来,说:“还是让我劝劝表哥吧!”

“去吧,去吧!”舅舅也赶忙说道。

★★★★★

李胜天看着家里人都坐定了,然后拿起饭桌上的筷子,并缓缓地说:“你们啥事都不跟我商量,”他迟疑了一下,又接着说,“我的话,全是耳旁风。可我还是要说。”说到这里,李胜天低下头,瞅着手里的筷子。

倘若被微风刮来的清凉的空气中没有令人讨厌的嗡嗡叫的苍蝇的骚扰,那么,午饭之后,躺在这棵苹果树下面小睡一会儿,无异是一种旷世的享受。

也许是由于夏季中午的空气里羼入了梦的气味,时不时麻痹人们的神经,仿佛低回婉约的催眠曲在人们的耳边萦回。虽然有些人愿意寻找一个十分鲜明的意象,但是无论你的意志多么顽强、多么固执,照样会被稀释在眼下这种昏昏晕晕的感觉之中,直到你的意志完全瓦解。

当然,这家人的意志还完好无损,因为他们似乎有许多话要讲。

李胜天沉吟了一会儿,说:“钱多了,人们的胆子应该越来越小。”

“只有守财奴,吝啬鬼,才会胆小如鼠。”玉梅说,“因为这些人害怕被别人割掉自己的资本主义尾巴。”

“据说,恐龙的尾巴可以保持身体的平衡。”玉良说。

“钱多了,连睡觉都不得安稳啦!”李胜天看了儿子一眼,说。

“金钱可以给人们提供各种各样的机会,就像王八能够让人延年益寿一样。”玉良说,“我认为有钱的人运气肯定好!”

这时候,周爱莲放下筷子,倾听丈夫和孩子们的声音。女儿的声音正在她的耳边响起:“那些傻瓜蛋不要到手里的钱,却舍不下涨破肚皮的穷志气!”

“周东民并不是一个傻瓜蛋啊!”玉良说,可是他的目光仍然注视着饭桌上的菜肴。

他耸了耸肩,终于拿起了馒头。

玉梅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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