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奇缘-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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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别哭,恩慈。”他重新搂住她,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不要紧,没事的。”
“有事。”她吸着鼻子。“我被你们弄得都快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他却轻笑着。“你是谁都不要紧,我爱你。”
她坐直,让他用他温柔的手指抹掉她的泪痕。“你真是顽固得无可救药。”
“你以前说过。”
她翻一下眼珠,“唉,真被你气坏了。”
他深情微笑。“还要回去山上吗?还是要回头回家去?”
“我要回去山上。”她坚定地回答。
失望掠过他脸庞,不过他点了点头,发动车子。
余下的十几分钟车程,章筠令自己专注地欣赏风景,阻止她的脑子胡思乱想。
行车中途,以初把车停在一处半圆形空地。“天气很好。我们走过去。好不好?”
章筠同意。她未下车已经被周围的山景迷住了。站在车外,她放眼往下望,一条条曲曲折折的山道无尽无源地延伸到看不见的山衔处,坡度和缓的山丘上树影层叠,四周的风景美得叫人屏息。
“走吧。”
以初牵着她的手,却并不带路。自他“找”到她以来,他一直努力帮助她寻回她失落的记忆,现在他要看她来到她儿时故居,可否有一丁点印象。
当他们沿山道而行,经过几处家舍,来到一条伸向山高处的长长石级道口,想驻足时,他的心跳不觉加速。他镇定地也停住脚步。
章筠完全不曾留意他的表情,她的身体被一段难以言喻的强大力量牵扯着,再一次,它和她的思考力脱了节,她的身体转了弯,双脚开始随着那道牵引力拾级而上。
山级仿佛没有尽头般直伸向天际,但她似乎并不担心自己已脱离自主力的意识。
行了一段后,她的双足转向通过的数条房舍中间的其中一条巷弄。接近一间低矮的屋时,她有些朦胧地知道了她来到何处。她剩余的薄弱理智拉着她退走,和驱着她前进的莫名地激动起来的情感抗争着。
那股没来由的情感赢了。她跨过门槛,进了大门敞开的屋子里,一间窄小但整洁的厅室。她立足,喉咙奇异地梗塞着。
“这是……”她才启口对以初发问,厅室右侧一幅粗布门帘揭开,走出来一位头发花白、身材微楼、穿着素净乡下农妇衣裤的老妇人。
看着她,章筠忽有一种面对她母亲的错觉。但老妇人和她身材高挑、体格健美的母亲截然不同,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老妇人缓缓地来到她面前,仰着满布皱纹的疲脸打量章筠。她今天没有穿恩慈的衣服,穿了她的白衬衫和黑长裤,以及她的白色医生外衣。
恩慈母亲举起因操劳而变得粗糙的手,慈爱地摸着章筠的脸,温暖如汹涌的河流般流过她全身,她发现她在颤抖。她站着动也没动,双手紧握着靠在身体两侧。
“返来就好啦。”老妇人低低地说,点在饱经风霜的苍老面孔的笑容,看上去令人倍觉辛酸。“返来就好啦。”
章筠觉得她应该听不懂她的方言,但是她惊悸的听懂了。
“坐啦。”老妇人接着用生硬、土腔浓厚的国语对以初说:“驶车那么远,喝茶。”
“不了,妈妈,我们去山上看看。”
“要去爬山喏?好啦,返来呷饭。”
“下次再回来。下午我还要上班。”以初说:“只是——”他看呆立的章筠一眼。“先来看看你。”
“好,好,返来就好。”
章筠不知道她如何离开的,那股没来由的依依之情强烈得叫她手足无措,她似乎应该说些什么,但说什么呢?她一走进那间阴暗的小厅室,不需要时光机,她便似乎穿过了时光隧道,来到一个曾是她归属的地方。那吓坏了她。
他们登上她“降落”的山坡石阶时,以初才温柔的打破沉默。
“你生我的气了?”
“没有。”她应得很快。“又不是你带我去的。”
他笑了一下。“那么你在生自己的气。”
她没有马上回答,不过等她回答时,声音里满是萧索。“你告诉她,像你告诉你的家人,我失去了记忆,所以她对我的毫无反应丝毫不意外。”
“你有反应,恩慈。你看不见而已。”
“不要再千方百计企图‘唤回’我的‘记忆’,以初,没有用的,你在白费心思。”
到了她当初抵达的那片草野,她不急于找她此趟来要找的东西,先走到凌恩慈的碑前。
“远游。”她喃念碑上的宇,现在她懂了。她心响起他母亲的话。
在他心里,你不但没死,你随时有可能回来。
“你为什么这么确信她没有死?”
以初静静凝望她,仿佛他目光所见便是再真确不过的答案。
她叹一口气,走开到草丛中寻找她遗失的磁片时,他站立原处,望着她。
什么也没找到。章筠同时感到轻松和失望,但回不去和可以继续和以初在一起,都令她十分沮丧。
她无心观赏风景,回程的路上,她闭着眼睛,懒得理会翻腾的情绪。以初边开车,边轻快地哼起歌时,她瞥他一眼,不知不觉地。他愉快的心情竟感染了她,驱走了她的愁绪。
她想道,看样子,在她能回去之前,她最好适应这个她什么都不懂的时代里的一切。谁知道呢?说不定她会有意外的收获。总比终日和自己挣扎的好。
※※※
看着手心里以初给她的钥匙,章筠犹豫着要不要出去。
以初被她说服,不再要他的家人来轮班陪她。
“找觉得像个被监管的囚犯,但是我希望有在家里自由自在的感觉。”
她是利用了以初对恩慈的百般迁就,不过她发觉她真的对这屋子越来越生出“家”的情感。家具对她不再陌生,花园的花朵似乎也和她熟悉起来。他们自那山上回来后的两、三天。她每天都在一定的时间到院子去,呵护照料那些美得叫人炫目的花木。她也说得出几种花的名称了,而没有人教她或告诉她,她是自己脱口而出。
这世上若真有鬼魂这件东西,她想凌恩慈的鬼魂必定偶尔不定时地到她躯壳里来暂住,支配着她的思想和一言一行。
回去以后,这倒是值得研究的一件事。
踌躇之后,章筠还是决定出去走走。她口袋里带了些以初给她的钱,不过她不认为她会用它们。
她沿着山道缓步而下。阳光明媚,风柔软地拂得人神清气爽。她看见一些人或站或坐的聚在一个只有一片尖弧顶盖、四边四根柱子的奇怪建筑底下,好奇地,章筠也走过去,看这些人伸着脖子,张望、等着什么。
一辆比以初和于婷的车都大得多的交通工具,停在这些人前面的路边,前面和车身中间的门都开了,人们一一登了上去。
原来不是所有的门都要用手去拉或推的。章筠跟着上了车,发现上面坐了很多人。她朝后面的空位走去。
车子每行一段路便停住,下去一些人,又上来一此人。或只有人上,或只有人下,章筠看得迷糊。她几时应该下去?
到了某处,章筠不自觉地站起来,走到她上来的邻近司机的门,车子停了,门自动打开。
啊哈,他们也有不须用手操作便可开关的门嘛。
“喂,小姐,投币呀!”她走到门边时,司机叫住她。
“投币?”章筠听不懂。
她不仅上车时没有投币,连下车也不知要付车费。
“哦。”章筠明白了,但她只带了纸钞,没带以华给她的钱币。她从口袋掏出钱,随便抽了张丢进透明箱:“这样对不对?”
小巴和机瞪着那张千元钞,眼珠子都突了出来。“车上不设找赎啊!”
“不对吗?”章筠把一叠纸钞伸过去。“你要哪一张?”
“疯子?”她告诉以欣时,她大叫:“他以为碰到呆子!这一下小巴公司可赚大钱了,多几个像你这种乘客,保证他们不会再嚷嚷要加车费。”
章筠没有说出她接下来的经历。她下车后,漫无目的地顺着骑楼往前行,经过一家店,她直觉地转过去。一个男人见到她,立即笑脸迎上来。
“凌小姐,你终于来啦。你的画裱好好久了,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画?章筠不解地看他一眼,他转身到里面去了,她环视着室内排在墙上和摆放在地上,大小不一的画框,有国画、油画、水彩画。
章筠直起身发愣。她“应该”不懂这些才对。
店主回来了,拎着一个大画框。“你好不好拿,凌小姐?我帮你拿到车上去吧?”
“我没有车。”她回答,好奇地弯身看。画框里是一幅蜡染画。抽象的图案她倒认不出来,但是她很喜欢画上的典雅色彩。既是恩慈的,她顺便带回去好了。
“谢谢你。”章筠接过来。
“凌小姐。”当她走到店外,店主追了出来,仍满脸笑容。“你还没有付尾数呢。”
“尾数?”
“嗯。二千六。”
“二千六?”
“你可用信用卡付款。我知道你不会带太多现金出门的。”
哦。章筠懂了。她不确定要用掉她口袋里几张纸钞,便把以初给她的五千块,付了车资后剩下的全掏出来。
“你要几张?”
店主收了钱,又找她钱的怪异表情,让章筠决定她wωw奇書网得向以初问清楚他们的币值。
提着沉重的画框,她继续向前走。经过个橱窗,看到里面挂着的衣服和恩慈衣橱里的很像。她遂又走了过去。
这回是个带着亲切笑容的女人,从一张覆着典雅桌布的桌子后面走出来。
“呀!恩慈,我以为你失踪了呢,怎么这么久没来呀?是不是又和你丈夫出国玩去了?头发剪这么短。你怎么舍得呀!”
章筠完全答不上话,只能以微笑相应。恩慈都在这里买她那些柔软舒适的衣裳吧!否则不会和这家店的主人如此熟络。
但店主的另一段话却叫她大吃一惊。
“你是不是又带新做好的新衣来啦?也该是时候了,上次那批早卖完了,我打了好几次电话,你家都没人接。好些顾客买不到都问我能不能订呢。我告诉她们,你每一组的设计都不同,而且有一定的量,卖光就没有了。”
恩慈自己设计、制作衣裳,还拿出来卖?章筠对自己说,又是一个她不可能是凌恩慈的证明。
“恩慈,除了我这里外,你的衣服没拿去别家吧?要是有,你又不告诉我,可就砸了我老跟顾客说‘只此一家,别处绝买不到相同的’招牌喽。”
“没有。”章筠听到自己对店主保证。“老朋友了,我还骗你吗?要不是你当初口沫横飞的说服我,我哪里是做生意的料子?”
“是哦。好看的衣服就你一个人穿。我横竖有个店面,你不过出力、出材料,抛头露面的工作我来做,时间到了还把钱专程送到府上,你还不满意啊?”
这个女人口才流利又伶俐,章筠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又说:“当然喽,沾你的才气和巧手,赚多少钱这种俗气的事就不说啦,我有你这个朋友也挺风光的。”她亲热地挽住章筠的胳臂。“衣服在车上是吧?你车子停在哪儿?”
“我没开车。”章筠有一股要逃出去的冲动。“我只是出来走走。”
离开了那间时装店,章筠不敢再走下去了,却发现她不晓得如何回去。
※※※
“幸好我们每个人都留下电话号码给你,你也晓得没法打公共电话时,去向人借电话,要不然就惨了。”接了电话去接她,把她送回来的以欣,到家后还把以初也叫了回来。
“再有类似情形,你可以打电话去学校。”以初因为她没有找他而找以欣,有些失望。不过至少她平安地回来了。
“我打了,”章筠不大自在。“那个人问我是难,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实在很危险。”以华是“顺路”上山来看她,正好在门外碰到她们坐的计程车。“万一她下次出门忘了带我们的电话,那可麻烦了。大哥,你应该再给她买部车嘛。”
“我不要。”章筠立刻说:“你们的车子在路上前拥后挤的,更危险。”
“以欣,你下午没课吗?”以初问。
“打完斋不要和尚。”以欣咕哝,瞄以华一眼:“人家下逐客令,还不走?在这里当电灯泡?”
“大哥。”以华向以初示个要和他私下说话的眼色。
“你休息一下,恩慈,我送他们出去。”
章筠点点头,“谢谢你,以欣。”
“小事一件,不必客气。”
以欣匆匆跟着她两个哥哥出去,要听他们说些什么悄悄话。
“我今天去了医院。”以华说。
以初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他皱皱眉。“做什么?”
以华耸耸肩。“好奇。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你怀孕了?”以欣戏谑道。
以华瞪她眼。“你才要临盆了呢。”
“哈,我要是当了未婚妈妈,你未见得光彩到哪去。”
“哎,你们俩有完没完?以华,你还嫌情况不够复杂是不是?”
“大哥,装迷糊要有个限度,何况是为了你好,你知道吗?几天前撞得头破血流那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