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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娑罗-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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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派那人做卧底,许是即莫寻这生做的最糊涂的决定。”
  当年先帝令即莫寻挂帅,征讨月佑,因是未央出生南域,熟知当地情势,便派他前往月佑国都探听虚实。可未央残佞狡诈,杀生成仁,不但在沙场上肆意滥杀。且在月佑王兵回撤都城途中,施下苦肉计。
  “孤的军队在普映峡遭截,敌众我寡,孤得一曼支国少年舍命相救,方才脱险,见他伤重,便将这他带回玉巩疗伤。”
  殊不知那人不过长着一张可恨的娃娃脸,且是伺机混进月佑都城、里应外和的羲和细作。而他遭人暗算,想是那个擅长使毒的男人所为。至于知晓于他有救命之恩的淳朴少年,实为羲和皇帝的亲信,则在一年后,刺杀先帝未果之时。
  “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那孩子竟是这般阴毒之人。”
  有个善于藏拙的主子,未央在人前装傻充楞,自是小菜一碟。我冷笑不语,惟闻月佑王自嘲深叹,驻步一片静水:“孤欠小姐良多,不求宽宥,只求小姐他朝登极,莫要迁怒我无辜国人。”
  各有各的苦处,身不由己。我阖了阖眼,清浅一笑:“这是笔糊涂帐,若要算个清楚明白,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况且他亏欠良多的人是茈承乾,不是我季悠然,故请他往生后,见到枉死的茈家公主,再行负荆请罪亦不迟。他慨然点头,柔笑渐深:“小姐将来定要做羲和的皇帝才好。只有胸襟广博的帝王,方能救我族人于水火。”
  我莞尔,摇了摇头:“就算你给我戴高帽子,我也不能一人做主。将来要和朝臣商量之后,再作决断。”
  月佑国名存实亡,现设镇南司,形同殖民统治。即使无心信奉万恶的帝国主义,可个中情势复杂,并非一道圣旨便可了事。曾为君主,他也深知为政者的难处:“只求小姐善待孤的族人,孤便无憾。”
  连帝储都不是,自然不能轻易允诺,我只道如能位极九五,定会制订相应的政策,给予他们更多的自治权,安抚复仇情绪高涨的月佑国人。他点头慨叹:“异世的女子皆是这般灵慧?”
  帽子越戴越高,我失笑:“我那时代,女人和男人平起平坐。如果按这里的说法,我不过是替人做工的寻常伙计,社会上比我聪慧能干的女子成千上万。”
  他目露异色,可未置言,恬然一笑:“羲和君临四方的时代许已不远。”
  未待恍神,他已环拥住我,轻吻眉心:“这是我们月佑人赐福的方式。孤盼悠然小姐否极泰来,早日登极。”
  因是他冠冕堂皇的吃豆腐,我哭笑不得,睨了他一眼,即又莞尔:“你既已彻悟,你们月佑国的神明定会恩赦,准你们兄妹团圆。”
  他欣然颌首:“适才悠然小姐说的世界颇是有趣。如有来生,孤定要去走一遭。”
  如是转世投生,许会遇见将我送来这异世的罪魁祸首,我眯眸扬眉:“若在奈何桥上见到一个吹箫的男人,拜托国君陛下狠揍他一顿,替我出口恶气。”
  相生相依四年有余,他当是知晓前因后果,起先惘然,即便了然失笑:“那人将小姐送来这里,定有神力护身,绝非泛泛之辈。”
  “所以呢?”
  若非那个男人多事,而今我许已轮回,成为一个平凡人,断不会落此下场。见我挑高了眉,目露衅色,他笑意渐深:“既是小姐心愿,孤从命便是。”
  须臾间,眼前掠过另张灼人的温柔笑靥,我窒了窒,即又苦笑摇头:“万一那人生气,将你打下十八层地狱,我又添一桩罪孽,实在得不偿失。还是罢了,等我过完这世,我自己寻他做个了断。”
  摩拳擦掌,恨不能现便寻那无事生非的神仙解气。他笑叹:“即使如此,也是孤报应不爽。”
  我微怔,他侧眼看向绮丽风景,云淡风轻:“自始至终,错不在你。许多事情也无对错,不过是段缘分,小姐当要宽宥自己,莫要像孤那些顽固的族人,一生困守一方天地。”
  了然他话中深意,我但笑不语。他深深望我,终是漾开一抹怅笑:“此地阴阳失和,小姐有孕在身,不宜久留,孤这就送你回现世去。”
  他抬手轻推,我猝不及防,蓦得向后栽进那片静湖。虽然身体渐然沉至深处,可未感窒息,凝望眷恋温柔的清雅笑颜徐缓隐没重重涟漪,我百感交集。季神父亦曾予我这样一段未有开始便已结束的爱情,可诸多变故,我已无余力细思他的深情,闭起眼,任自己越沉越深,颇是希冀在这致远宁静永眠,莫再醒转,理会尘世的是是非非。可比起执拗,我到底不是那男人的对手,因是他不依不饶,在我耳畔遍遍焦灼唤我的名字,不胜其扰,想要睁眼,却是力不从心。许是久未见我醒转,他亦失耐性,紧拥住我:“我知我害苦了你,也知你顾念孩子才忍我至今,只要你回来,我即刻请辞出宫,今生今世,再不会出现在你眼前。”
  听他欲要抛下我们母女,远走高飞,即使心知他只是不愿雪上加霜,惹我眼烦。可不知为何,我莫名窝火,蓦生一股力气,硬是撑开眼皮:“你说得轻巧……”
  睨向因狂喜而清亮的墨瞳,我冷说:“想丢下烂摊子一走了之,天底下可没那么便宜的事情。”
  因为我冷漠的眼神,欣喜骤然湮灭,取而代之一抹沉黯。我皱眉,颇是烦躁,余光瞥见屏风后有道修长身影,前生朝夕相对十六年,一眼便知乃是肖似季神父的司星博士,推开即莫寻,倚向身后的引枕:“孔大人深夜来此,难道事有变化?”
  但非布阵一事有何差池。梦里不过个把时辰,梦外却已两日两夜,乃至我惊诧听说其间自己气息全无,以为我突染恶疾,一夜暴毙,盛怒之下,茈尧焱险些重蹈先帝覆辙,令我底下那些善良胆小的宫人给我殉葬,幸尔萤姬机警,道出孔鵃曾给我两道黄符,召来问话,才知这是净灵之故,且在我醒转前,那个几近癫狂的男人已然不眠不休,守了我一天一夜,半个时辰前,听莞菁的规劝,方肯回宫歇息。
  “真替德蓉殿下捏了把冷汗。”
  萤姬心有余戚,摇首苦笑。莞菁外柔内刚,偶尔确会一鸣惊人,见茈尧焱愈渐焦躁,她破釜沉舟,道是我恨他入骨,宁是困身五行术使然的幻境,亦不愿归来有他相守的现世,“那时皇上的模样实在骇人,可奈德蓉殿下无何,没过多久,便回紫宸宫去了。”
  莞菁确是懂我,不但茈尧焱,将我唤回现世的男子,我亦不待见。冷睨了眼起身默立近旁的即莫寻,问孔鵃何时可以施术。他道后日子时,某星正临宫道云云。已然晕头转向,我苦笑点头,见他从容沉着,成竹在胸,暂且宽心,淡淡一笑:“送他归去之时,可请孔大人手下留情,莫令他太过痛苦。”
  孔鵃片刻深睇,躬身称是。见窗外暮色渐深,原要令即莫寻送他出宫,萤姬却是抢先一步,开口揽差。见她目蕴恳切,知是希冀我们二人可以平心静气,有番对谈,以解彼此心结,片刻迟疑,垂眸挥手:“代本宫好生送孔大人。”
  待两人离去,良久相顾无言,回想适才他有心一走了之,我冷淡问道:“萤姬没有把我的话代传给你?”
  他微怔,颌了下首:“我会护你们周全,直到你平安生下孩子。”
  觉他话里有话,漠睇他一眼,可未深究,淡淡讥诮:“既是如此,刚才何必惺惺作态。”
  而今对他,伤人的话已是习以为常。恍若未闻,他低眸不语,些许苦涩,些许自嘲,些许木然,些许凄凉。终,化作一抹恬笑,灼人眼眸。
  “你愿回来就好。”
  这番温柔笑言在我听来,分外刺耳。无名火更盛,我紧咬下唇,怒目而视。他只一笑,抬手近到我唇边:“别伤了你自己。”
  毫未犹疑,我重咬向他的手背,无处宣泄的一腔怨愤悉数聚于齿关,即使口中甜腥渐漫,仍是死死咬着,未有松口。
  “悠然。”
  眉头亦不皱一下,他淡柔苦笑,如释重负:“对不起。”
  我皱拢了眉,力忍心中莫名翻涌的酸楚,断不吭声。他半跪下身,凝住我的眸,如水眼波温润凄凉:“你恨我小人行径也好,瞧我不起也罢,你只要记着,在我心里,你已是我的妻,你怎般待我都好,我心甘情愿受这恶果。”
  “自做多情!”
  我愤嗔,他淡笑,探手轻抚我决堤的眼泪,却是徒劳,眼神渐幽,罔顾推搡,搂我入怀:“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想娶你为妻。就算我配不上你,这些年来你心里只有苍世子,我还是断不了这个妄念。”
  不求我宽宥,只予我情难自禁的缘故,甚至忘却我腹中正孕育他的骨肉,似要将我揉进自己的身体,语气温和,却如破釜沉舟,隐约决然:“这辈子,我只有你这一个女人。”
  渐感异样,却是道不清为何,等他松开桎梏,我凝住柔润平静的墨瞳:“你想做什么?”
  他只淡笑:“什么都不做,只守着你和孩子。”
  看向我的小腹,他柔笑渐深。比起对孩子冷淡的苍秋,他定是严柔并济的好父亲。可即使没有被我夺去资格,身作下臣,往后只能对自己的女儿屈膝俯首。望着异常平静的男子,我恨意渐消,片刻静默,淡说:“我是个不祥的人,往后离我远些。”
  他抬眼看我,我转眸望向窗外渐沉暮色。段段孽缘周而复始,我望不见尽头,只有驻步原地,拥着记忆里昙花一现的美好,自欺欺人。而知我如他,自然清楚我宁可故步自封,也不愿推倒已然岌岌可危的高槛,深睇半晌,他环拥住我,俯身落下轻吻。
  “就那么喜欢趁人之危?”
  许是适才已然宣泄殆尽,亦许是我肚里的百合困了,撒娇要母亲伴她歇息,浑身使不上一丝力气,已无余力喝斥,我淡讽,他微微一笑:“我只想告诉你,我不怕沾染你的不祥。”
  “是吗……”
  早知他是偶现狡黠的男人,可每每斗法,皆是奈他无何。无力声讨,任这眸蕴如水温柔的男人又次蜻蜓点水,以唇相抚。
  “我不会原谅你。”
  “我知道。”
  抚摩我的面庞,他淡然颌首。
  “你在我心里什么都不是。”
  “……嗯。”
  些许迟疑,他沉声应许。路归路,桥归桥,身份不允,即使我心结可释,最后只有和他分道扬镳。虽然心知肚明,可许是不堪我一而再地咄咄逼人,隐现疲惫,丢了顾忌,深吻住我,抑忍许久的苦楚揉进绵长悱恻,拒之不得,痛人心扉。
  “你混帐……”
  轻斥即刻湮没在一片狂风暴雨,理智决堤的前刻,我侧眸看向相融映地的激缠身影。
  淡漠的疏离
  笨拙的温柔
  凄凉的成全
  不悔的痴然
  即使我百般排拒,刻意埋藏的前尘渐然明晰,模糊彼此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的恩怨纠葛,植根心底的只有他立在彼端,孤寥遥望的身影……
  “卑鄙小人……”
  那影子挥之不去,固执得令人生厌。可嗔词如哽在喉,更有甚者,不甚争气,弥足深陷蚀人心扉的柔情,抬手环上他的脖颈,取撷他如火炙热,融释心底渐起的萧瑟。
  “悠然……”
  待得片刻喘息,他柔唤我真正的名字,目光幽邃,仿是透过茈承乾的眼,凝睇内里的异世之魂:“下辈子留给我好吗?”
  此生了尽恨怨,来世再结良缘。凝望他眼底的渴盼,我辩不清心中的苦楚缘何而生,待恍神时,竟已颌首应许,凝睇他温柔却亦苍凉的笑容,闭起眼,任清柔如风的细吻又次落下,纵是万劫不复,但求刹那之间,永驻芳华。

  拾贰章 · 红朔

  “记得那时,我恨不能甩他两巴掌。”
  重返故地,回想我那登徒子丈夫初识便露真性情,对我毛手毛脚,莞尔一笑。只是回眸,手执火把的男子不复当年初见之时的从容淡定,墨瞳幽邃,隐隐焦躁。即使明了此等邪术早解为妙,可彼时亲眼目睹我受那业火焚身之苦,不令重蹈覆辙,望我顾念自己,顾念肚里的孩儿,三思而后行。
  “就算为了百合,我也不想横生枝节。”
  虽是帝王生事在先,可君心叵测,我也无心因此小事忤逆,令得那个与亡灵一般见识的小心眼男人恼羞成怒,收回成命,不允我前往送亲,“过会孔大人施术的时候,有多远走多远。”
  并不关切身后的男子是何表情,我只自嘲竟是无意令他见到我痛苦时的丑态,独上高阶,却在那座极似神社的建筑前瞧见守备森严的紫麾军,暗暗冷嗤。许是恐我借机生事,或是那个做贼心虚的男人潜意识作祟,惟恐有人步他后尘。回想当年他不惜千里迢迢,将苍秋召来枺常呦盏那樾危依湫ド睿ㄖ谌耍痪庥胛囱氡澈蟮谋闯铰Q眼神相触,微一皱眉,即又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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