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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销魂殿 网络版-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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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外是个黑洞,吞噬一切光芒,她不太能自主,只觉身体被黑洞给吸了进去,像是被人拉着一样,不停地往前飘浮,飘浮。
  前方有妖兽厉嚎的声音,一阵一阵,潮水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胡砂像是忽然从迷梦中惊醒过来似的,双脚踏上了实地,茫然四顾。
  这里——她来过。在刚被清远驱逐的时候,她也做过一个这样的梦,梦里只有漆黑无垠的荒原,成千上万的妖兽在追逐她,要吞噬她。
  胡砂心中有些发憷,匆匆走了两步,忽听前方传来此起彼伏的妖兽嚎叫声,不出所料,又有潮水般的奇形怪状的妖兽朝她这里狂奔过来,声势惊人。
  十八莺不在身边,腾云术在这片诡异的土地上似乎也施展不出来,胡砂下意识地将手腕一转,寒光流肆的水琉琴立即现身。
  琴声铮铮,地面立即开始结冰,潮水般的妖兽霎时被冻在厚厚的冰层里,动弹不得。
  胡砂擦了擦额上的汗,幸亏有水琉琴护身,不然被这一群妖兽咬烂就实在太难看了。她将水琉琴收回去,正要四处走走看看,忽听远方又传来阵阵妖兽的嚎叫声。
  还来?!她本能地又把水琉琴唤出,在手上攥紧,只待妖兽们现身,这次再也不收敛力量,要把它们全冻起来。
  倏地,不远处腾起冲天的火光,像是要把天都给烧破一般,霎时间天地间大亮,伴随着妖兽们的哀嚎,令人毛骨悚然。
  胡砂急忙转身,只见远处火光中依稀站着一个人,长发披散,衣衫凌乱。他手中捏着一根通体赤红的笛子,像身后火焰一样明亮。
  她悚然一惊,眼怔怔地看着那人朝自己慢慢走来,浓烟被大风吹散开,他满头披散的长发也被吹得扬起,露出一张被血红筋脉爬满的脸庞。
  无论如何,在深夜中见到这样一张脸,足以令人胆寒晕厥。
  “你……”他低低地开口说话了,虽然见不到表情,但语气里能听出他和她一样诧异对方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不过情况轮不到他俩说话,四面八方再次传来妖兽们的嚎叫声,好像怎么也杀不干净一样。
  他飞快转身,只丢下一句话:“护好自己,别死了。”
  地面开始剧烈震荡,紧跟着无数巨大的兵器破土而出,是她熟悉之极的太阿之术。
  胡砂在剧烈的颠簸中勉力维持住身形,四处躲避那些层出不穷的兵刃,忽听他在前面高声道:“时候差不多了,你先回去!”
  回去?她不由一怔,紧跟着眼前白光一闪,身体像是又被什么东西拉住,不由自主朝下掉。
  胡砂大叫一声,身体忽然一轻,紧跟着像是狠狠撞在地板上似的,猛然睁开眼,入目正是海边的那个小屋。
  海风习习,海浪滔滔,安静的夜,和她入睡前没有任何区别。
  胡砂却是浑身冷汗,手脚都虚脱了似的,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却发现不能动弹——对了,凤仪给她下了束缚咒,时效还没过去。
  床头案上的烛火忽然轻轻一跳,胡砂心中没来由的又是一惊,竭尽全力转动眼珠,想看清身边的那个人。
  凤仪就睡在她身边,还没醒过来,身体冰冷而且僵硬,没有呼吸。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许久以前他所谓的秘密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并不是真的死了,也不是什么力量的反噬。而是只要一睡着就会被迫离魂,去到那个荒原,与一群妖兽厮杀。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她也被拉入那个诡异的境地,与他在梦里相逢。
  难道说,她也离魂了?
  床上那个少年突然动了一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先抬手摸了摸脸,跟着撑起身体,居高临下地,定定看着胡砂苍白的脸,半晌,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轻道:“那老狗到底还是把你也送过去了。”
  **

  未成云 雨巫山晓

  胡砂沉默地看着他,仿佛直到现在才真正地,第一次好好打量他。
  依然是那张眉目如画的脸,不笑的时候尤带三分笑意,真正笑了却让人心里发凉。唇角微微朝上勾,会让人产生一种他很温柔的错觉,倘若仔细去看,他眼中只有凉薄与讥诮。
  而如今,她到底是看出来了,隐藏在那凉薄后的疲惫与扭曲。
  凤仪被她看得有些不舒服,不由失笑:“做什么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劲吗?”
  胡砂又看了他一会,才低声道:“你……一直是这样吗?夜不能寐,每夜都到那个地方与妖兽厮杀?这样的情况有多久了?为什么不告诉师父?”
  凤仪敛去笑容,面无表情地下床,冷道:“问这些做什么,我为何要告诉芳准?他能帮得上什么?”
  胡砂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轻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是青灵真君做的吧,你我既然都是被他拉到这里,这件事你应当告诉我。”
  凤仪冷笑了起来:“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你能帮忙厮杀妖兽,还是能阻止夜夜离魂?你这种粉红小女孩儿,脑子里想的只有男女之情,我便说了,你会放在心上么?”
  胡砂没有被激怒,只淡淡说道:“那你现在告诉我是怎么回事,请你说给我听。”
  凤仪摇了摇头,转身走到门边,将大门推开,冰凉的海风一下子灌进来,将帐子吹得摇曳飞扬。
  “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如今你也和我落得同样下场,大家一起倒霉,我心里倒比先前舒坦些。”
  胡砂见他要走,不由急道:“二师兄!”
  她是本能地将这三个字喊出了口,叫完忽然便有点后悔了。他哪里还算得上是她二师兄!
  凤仪回头朝她讥诮地笑了笑,道:“现在再来与我套近乎,是不是迟了?”
  胡砂抿住唇,目中微有怒色。
  凤仪看着她,忽然叹了一声,说道:“不听话的凡人,自然要惩罚。我十七岁入了清远拜师,只过了短短十年的幸福日子。胡砂,那时候我和你是一样的,对什么都毫无防备,以为师父就是天,可以护我一生。然而这世上谁又真能照顾别人一生一世。四十五年……我已经有四十五年没有安心睡过一觉了。那是什么样的滋味,你很快也会尝到,到时候看你还能不能说些漂亮的大话。”
  他抬脚走了出去,一面感慨:“胡砂,好好记着做梦是什么样的感觉,因为你以后再也体会不到了。”
  冰冷的海风擦过她的脸庞,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想到他说四十五年不能睡觉,甚至忘了做梦是什么,心中居然不知是怎样的滋味。
  天还黑着,夜还深,可她却再也不敢闭眼,只怕一闭上眼,就要回到那个荒原里,一个人与那群怎么也杀不完的妖兽厮杀。
  有那么一个瞬间,困到了极致却又不能睡,只能用牙使劲咬嘴唇,用剧痛赶跑瞌睡虫。她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愤怒,不知是气什么。
  想到凤仪种种可恶疯狂的举止,真恨不得让他死在自己手上。再想到他眼里的疲惫,却又难受之极。
  ****
  午后日光极好,撒在窗前案上,暖洋洋的。
  凤仪靠在窗前看书,宽大的袖子一直拖曳到地上。自从那晚之后,不紧不慢的人就变成了他,似乎再也不急着要水琉琴了,又好像对这个东西势在必得,成日悠哉悠哉的——忍不住的人不是他,而是她。
  胡砂已经累得快要出现幻觉,两眼红得像兔子。
  十天了,她只要稍不注意阖眼打盹,下一刻就是站立在荒原上与一群妖兽厮杀。杀到后来,她已经麻木,哪怕是回到现实中,都觉得那股血腥气缠绕在周身。
  疲惫像沉重的包袱,越加越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这不光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极度折磨。
  她觉得自己所有精神所有重量都压在脑中一根弦上,岌岌可危,稍稍一点极轻微的刺激都让她有发疯的冲动。
  凤仪忽然合上书本,回头笑道:“胡砂,还记得你刚去清远那会,喜欢一个人躲在杏花林里唱歌吗?最常唱的那首叫什么名字,怪好听的,如今再唱一遍给我听好不好?”
  他是故意的,故意来撩拨她。
  胡砂按捺不住暴躁的脾气,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气力来,狠狠地将枕头砸过去,厉声道:“你去死!快去死!怎么还不死?!”
  因为没睡觉,枕头根本抛不远,扑地一声掉在了地上。凤仪像是没见到她发疯似的,歪着脑袋还在回想:“我记得歌词里有什么满怀离恨,故人何处也。听着耳熟,是谁的词?”
  胡砂觉得脑中那根弦再也撑不住,噌地一下断了。她痛苦地捧住脑袋,浑身发抖,带着哭腔喃喃道:“我不行了……忍不住了……我要睡一会,就睡一会儿……”
  凤仪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走到床边将她轻轻抱住,下巴抵在她发抖的头顶,轻声道:“好,你睡吧。二师兄陪你一起。”
  胡砂没命地挣扎着,她真的要疯了,恨不能把眼前这人撕烂。
  她张口就骂,自己也不知骂的什么,无数恶毒的诅咒从她口中滔滔不绝地钻出来,有些简直刻薄之极。
  凤仪面不改色,只是紧紧抱着她,安抚地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像哄一个哭闹的小孩儿。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是冷静下来了,疲惫地揉着额角,声音沙哑:“……放开我。”
  他没有放开,用手指扒梳着她背后的长发,轻道:“好些了么?”
  她没有力气挣扎,但僵硬的身体很明显地告诉他:她非常厌恶这样。
  “小胡砂,”凤仪不以为意地笑,“我想起你以前常唱的歌了,那个调子很熟悉,如今我才想起是什么。”
  胡砂脸色阴沉地抬头,冷道:“我不想听。”
  他像是没听见,合上双目,轻轻吟唱:
  骑马踏红尘,长安重到。
  人面依然似花好。
  旧欢才展,又被新愁分了。
  未成云 雨梦,巫山晓。
  千里断肠,关山古道。
  回首高城似天杳。
  满怀离恨,付与落花啼鸟。
  故人何处也?
  青春老。
  这是当时胡砂无聊时常唱的曲子,她不过是怕自己忘了家乡,怕自己再也回不去,所以总是唱些伤感的词。到了今日让她再唱,兴许大半的词与调子都记不住。
  他却记得。
  胡砂觉得脑子里嗡嗡乱响,里面一跳一跳的疼。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她想狠狠地挖苦他,嘲笑他,像他以前伤害过她一样,把他的自尊放在地上践踏。
  她冷冷说道:“不要玩这些花样了,我不会把水琉琴给你的。”
  凤仪猛然抬头,眼中似是有怒意在凝聚。他的神情像是突然被人打了一拳似的,隐约还带着一丝难堪,一份失落。
  “你这样看我?”他低声问。
  胡砂奋力推开他,厉声道:“你以为?!起初你靠近我就是为了水琉琴!为了它你连师父都杀!你还有什么手段尽管都使出来!没必要在这里软磨硬泡,这样只会让我更唾弃你!为了一尊水琉琴,你连做人的里子都不要了!”
  凤仪脸色极难看,隔了一会,忽然喃喃道:“胡砂……胡砂你的心里当真从来也……”
  从来也没喜欢过他,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心动,甚至只有一瞬间,也没把他稍稍放在心上过?
  没能问出口。
  她却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带着蔑然与鄙夷地,低声道:“还在装!我从来也没喜欢过你!你在我心里,只是一个卑劣又自作聪明的混账而已!”
  他又感到一种暴躁,纷杂缭乱的,胸口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抓住,纠结了他的内脏,隐隐作痛。
  是他不对,总要忍不住对她好些,其实是应当把她毁掉。真要从她身上拿水琉琴,他有几千种令她生不如死的法子。
  从一开始,她心里就只有芳准一人,无论他对她多么好,她也不曾看他一眼。是的,他曾想过,要引诱这单纯的姑娘,她是那么好骗,他以为手到擒来,
  到头来他输得太惨。
  连疼痛也是羞于启齿的。
  起初只是满脑子想着要怎样讨她欢心,后来怎么就变成真正要令她欢喜。
  那样一双漆黑的眼,倘若它们真正凝视自己,含羞带怯,会是何等模样?
  倘若真真正正能拥她入怀,令她期待而悸动,又会是怎样的喜悦?
  他的手指伸出去,触摸到的只有她的厌恶与抗拒,那个曾经跟在身后笑吟吟叫着二师兄的小姑娘,被谁摧毁?谁把她变得这样美?
  凤仪忽然动了一下,说:“哎,胡砂……”像叹息似的。
  跟着他一把将她按倒在床上,充满了杀意与怒气,像是要把她撕成碎片一样。
  她在挣扎,她在反抗,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小动物,用锐利的爪牙伤害他。
  可她真正伤害到的,是他腔子里一颗冰冷的心。刚刚虔诚满怀地露出些许脆弱的地方,立即就为她撕扯得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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