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风独夜醉无眠-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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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伤…”我望着已可起身走动的沈晤，心下暗叹着他的恢复力。
“无碍，”他淡淡一笑，“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是你救我在先，无需言谢。”
他闻言微微怔了怔，继而沉默。
沉默，在不经意之间占据了清晨安静的空气。阳光柔和地笼罩了整片树林，林中升起了一层淡淡的晨雾，轻轻地在落叶枯草上打下露珠，宛如一粒粒落入玉盘的珍珠，吸足了朝阳的光晕，折染出一片怡人的光彩。
沉默中，空气中仿佛流淌着一丝微妙的气息。
回忆起昨晚沈晤与那几名黑衣人的对话，心中的疑惑又再次显现了出来，我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问道：“昨晚那些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置我们于死地？”
晨光中，他清削的脸上还留有一丝苍白，也许是昨晚所受的伤消耗了他不少内力。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神色间有些严肃：“他们是东厂派来的杀手……铁血七鹰。”
东厂…… 我心下不由一紧，一种隐痛蓦地涌上心头，心顿时被浓浓的悲伤湮没了。
想起昨晚那几个眼神如鹰一般犀利的男子，如今却已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丝隐隐的恐惧。
那是一种莫名的恐惧，甚至难以辨明究竟因何而起，然而这种恐惧却日渐清晰，直到深深地印在了心里。
“看来他们此次是有备而来，铁血七鹰应该只是试探，我们必须在东厂下一步行动前赶回饮风阁，”沈晤的声音低沉地在耳边响起， 却是多了几分隐忧，“否则，东厂的五大护卫，任何一个，都将是难敌的对手。”
我的心狠狠地缩了一下，东厂的五大护卫！
一股复仇的强烈意识侵蚀着大脑，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离歌。
“我留下来。”我喃喃地吐出一句。
“什么？”沈晤吃惊地望着我。
“我要留下来！”我一字一句地重复道，语调也提高了几分，“这与你无关，你走吧。”
“你疯了？以你一人之力，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留下来，你想送死么？”
“我说过，这与你无关！”
“这与我有关！”他突然低吼了一声，脸色因为激动而更显苍白了。他勉强压下胸中翻腾的气血，语气渐渐缓了下来，“东厂此次是冲着我来的，在没到达饮风阁之前，我必须保护你的安全。”
他的话有一种不容抗拒的魄力，竟让我一时有些怔然。
半晌，我沉沉地开口：“你究竟是什么人？东厂为何要与你为敌？”
“你错了，”他淡淡地回答道，眼底深处中泛起了某种复杂的变化，“东厂的敌人不是我，亦不是你，而是整个饮风阁，整个武林。朝廷欲统控武林，必先铲除饮风阁。”他静静地望着东方那一轮新升的红日，朝阳柔和的光线湮没在他深邃的眸子里，映出一抹晕染的幽红。
那一刻，我隐隐地感觉到他的心中充满了深深的无奈与疲倦，给他那张俊逸的脸上平添了几抹沧桑的味道，而在他那看似平静无波的面容下，到底又隐藏着些什么呢？
晨风拂耳，化作一曲悠长，深远的低鸣，随风飘散……
落霞山。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满山火红的枫叶与绚丽的红霞争相辉映，整座山弥漫在漫天漫地的红影中，显得格外眩目。微风吹过，血红的枫叶飘落在半空，衍生出一种奇异的美感，整幅画面显出一派自然，高远。残阳斜挂西空，将落日的余晖尽洒天地间，给这无尽的红晕镀上一层金芒。
枫林深处，一处隐园，仿佛隔于世外的风景，被无边无尽的红笼罩，飘渺虚无。四野一片寂静，只有脚下树叶发出的咯吱声，不时地响起几声林鸟的啼叫，更显一派幽静。
一缕箫声忽然飘入耳中，音中蕴含着深厚的内力，若断若续，游丝一般。周遭顿时充噬着隐隐的暗动，卷起无数枫叶飘零乱落，枫叶伴随着音律，盘旋飞舞，又洋洋洒洒地落下来，顷刻间，满目红飞如雨，宛若画境，赏心悦目。秋风划过，带着洞箫的音彻回荡在耳畔，如此的凄切，竟似有无尽的思愁与道不尽的心事。
箫音渐渐淡弱，枫叶也缓缓飘落，箫声绝处，空中最后一片枫叶落了。。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三章 夕是故人来（2）
“进来吧。”低沉而浑厚的嗓音从屋内传出，带着一丝淡淡的疲倦。
沈晤回过头望了我一眼，随后抬腿迈入了房中。
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夕阳已没，只留下一点澄红的光晕，染红了整片窗棂。
窗前正静静地坐着一人。他背对着我们，看不清容貌，只依稀落出了个轮廓。他的背微微有些低垂，却依然宽广。他整个人在暮色中看起来清冷而落寞，手中一柄洞箫，浅浅地散出润玉般的光泽。
沈晤在屋中的几案上点起了灯。柔和的光线立刻在屋中弥漫开来。在这片昏黄的光线下，窗前的人推动了座下的滚轮， 缓缓转过身来。他，竟是……
我诧异地望着眼前坐在轮椅中的人，岁月的流逝在他身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记，鬓间的华发已然早早翻出，给那张历经沧桑的脸，染上了风霜的痕迹。然而，既是如此，他那浓眉下的一双眼眸却依然焕发着威严震慑的光彩。
那是一双危险的眼睛，乍见彷若沉静的湖水，深处却又隐藏着无数漩涡，一不小心就能将你吸了进去。
一股隐隐的浅吟传入耳中，伴随而来的是腰间的异动。我轻轻地覆上离歌，感受着来自于剑鞘内的一抹异动。
他似乎看出了离歌的异样，深深地望了它一眼，却是满目悲凉。良久，方叹道：“沈晤，去瑾园让若柠给你看看伤吧。”
沈晤点了点，随后转身默默离开了。走过身边时，他静静地望了我一眼，却有了一种难以言及的复杂深意。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窗外的景色已悄悄没入了昏暗中看不真切，只有枫叶稀疏的树枝，淡淡地在窗幔上投下影子，轻轻随风浮动。
屋内徘徊着一股微弱的沉闷气息，萦绕着点点檀香，丝丝沉浮其中。傍晚微凉的晚风浅浅地透过窗棂流了进来，自香炉里升起的那一道细缕檀烟，被清风这么一搅，幽然地弥散开来，了无痕迹地渗入到幽黄的烛光中去。
他静静地凝着我不语，目光闪烁不定，映着这片烛光，一种掺杂了无限悲伤的复杂之意在他眼中渐渐升起，慢慢地蔓延开来。
一时间，某种相仿的记忆蓦然涌入脑际，也是这样忧伤的眼神，也是这样微带怜惜地看着我，眼前似乎浮现出了师父那抹落寞的身影。
“你到底是谁，为何引我来此？”我忍不住开口问道，心里却起了一丝莫名的浮动。
他缓缓地叹了一口气，随后默然转身，只留下了一句话，便径自推动了轮椅。
“你且随我来。”
昏黄的灯光下，他那单薄的身子仿佛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我望着他的背影，深深的疑惑终驱使着我向他离去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他，究竟是何人……
厚厚的帘幔，层层的烛台几乎占据了整间屋子。
这是一间位于正厅后侧的偏房，靠墙一张桌案，案上层层叠叠摆满了灵位。案前一排烛台，烛台上，一朵朵妖艳的火苗兀自颤抖，被看不见的细微气流摇曳着，如同欲坠不坠的花。
明亮的烛光映照着整间屋子如同白昼，晃动的烛光在厚厚的帘幔上投下影子，重重叠叠，如同怪影。案上三炷香火，细细的青烟袅娜升起，越往上越淡薄。然而，就在这片淡薄的青烟下，我发现了爹娘的灵位。
空气仿佛瞬时间凝结。我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半晌不语。
入夜，一轮明月宁静地挂在天空。
夜凉如水，深秋时节倍感萧瑟，微微透着凄凉。
我独自站在庭院中，风声叹息般从耳边掠过。清冷的月光静静地洒落下来，几粒星辰孤零零地闪烁着，带着一丝萧索，一丝悲凉。
“这么晚了，还没睡么？”我望着空中那轮孤月，淡淡地冲着身后那人开了口。
四周安谧，只有虫鸣低吟。
我转过身，看着那抹沐浴在月光下的白色身影。那人身形挺拔，无声地静立于庭院中，月色幽盈如水，流泻了他满身满襟。
“原来，你就是萧师叔的女儿。”沈晤的语气轻轻的，仿佛要融入这浓如泼墨的夜色当中。
我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第三章 夕是故人来（3）
是啊，何曾想过，爹娘竟师出饮风阁，更是孤鸣离歌的继承者。孤鸣，离歌原是当年华老阁主夫妇的佩剑。百年前，这对江湖侠侣正是用这两把剑，在一片腥风血雨的江湖中，创立了日后名声显赫的饮风阁。这两把剑也作为一种象征，一代代传了下来，只有阁中最出色的剑客才有资格拥有它们。如今的饮风阁已在江湖上有着坚无可摧的地位，它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整个江湖，各门各派也都敬它三分，更有无数江湖侠士梦求有朝一日能够加入饮风阁。而此时的饮风阁主沈忆南，便是爹娘的大师兄，我的师伯。
月光荧荧地在离歌的剑鞘上游走，我轻轻地抚着那上面斑驳的痕迹。即使是在鞘中，我也能感受到离歌在隐隐地吟动，好似在述说着什么。
“那日在苍山，我一眼便认出了你手中的离歌。”沈晤平静的嗓音缓缓地在耳边响起。
“所以，之后你便一直跟着我。”我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顺着他说下去。
“自从那件事后，师父便一直在寻找你们的下落。”他的眼眸深处凝郁着一抹悲凉，很轻，很淡。
那件事……
我手上一滞，心里顿时一阵酸楚，眼前仿佛浮现出了林中那两座浅浅的孤坟。
月光幽然地落下，夜空中星辰森冷，静静地闪烁着孤独的光芒。
他望着离歌，脸上现出一抹惑色，黯然片刻，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我静静地望着他，唇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容。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孤鸣，与离歌齐名，曾经是爹的佩剑。可是，师父并没有提到它，也没有人知道它如今流落何方。
也许，它已隐于这乱世，随着岁月的流逝淡薄在人们的记忆中，也许……
月色渐渐暗了下来，云雾缓缓遮住了清冷的月光，只剩下一抹幽幽的光晕。
月亮应该也是寂寞的吧。
良久。
“今后，你有何打算？”他说话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眼中却泛着复杂的神色。
那一刻，心底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又平静下来。
“报仇！”几乎是咬着唇，我幽幽地吐出几字。
仿佛有一丝意外，又仿佛在意料之中。他望着我，漆黑的双眸明亮而略带忧伤。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欲言又止。
此时月笼西山，冷光连野，烟横远岫，万物沉静。
秋虫的低吟也仿佛被渐起的霜雾缓缓冻住，空气中只有一道道流风穿林渡谷而来，摇曳着枫叶沙沙作响。
四野寂静，除了风声外，再难有其它的声音，只有偶尔远处传来的一两声狼的嗥叫。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移开了，静静地投向远山。
“时候不早了，早些歇了吧。”良久，他轻轻地开了口，随后转身离去，留下了一声浅浅的叹息。我却在这一声叹息里，发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怜爱，错觉么？
他渐渐走远，俊逸的身影，落寞而忧郁，终消失在廊庭的转弯处。
夜风淡淡，我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心却渐渐平静下来。
我何尝不知，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并不是刀剑可以解决的。刀剑不能为人擦去眼泪，也不能填补内心的那些空白。它只能创造更多的鲜血，更多的悲伤，纵使是天下无敌的神兵利器，亦不是万物皆可掌控。
可是，想起爹娘的悲剧，师父的忧伤，还有无数的忧伤与仇恨。复仇的念头就如同蚕食桑叶般时时刻刻吞蚀着我的心，让我无法控制，无法罢手。
我，还可以回头吗？也许，在我决意走出幽云山的那一刻起，我的心便已经作出了选择。我回不去了，无法再回到那个无忧无虑，整日与师父为伴的我，无法再回到那个没有仇恨，没有悲痛的我，也无法再回到那个平淡而简单的我。
我低下头，默默地望着自己的手。那五指修长，指节间尽是多年苦练所留下的茧，微微有些变形。这不像是一只平常女子的手，它不美，但它可以握剑，可以——报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