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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关河-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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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城(16)
  他应该就这么死去,无论他的眼睛多么善良宽宏也掩盖不住属于皇家的独断专横而残暴的血脉。
  如同我的父亲杜连山所说,血脉永远生生不息无法摆脱。杜家代代追寻真相,不得好死。
  在邺城,司马衷唉声叹气地回想他在洛阳隐逸美好的生活,悔恨自己听从司马越的话语发动了那场讨伐司马颖的,愚蠢的战争。我和他的儿子司马寒跟随他,看着他在成为俘虏的日子里故做镇定,继续研究他那些没有意义的奇谈怪论,和我的哥哥杜善交给我的那本书的句子有着奇异地相似之处。
  我再次想到我的哥哥杜善,他早已经逃出洛阳,心地纯良,若他是我,他定然可以与司马衷成为真正的知交,诗酒论大荒。但我不似他,我早已经变成一个心思扭曲的男子,在司马衷身边虚与委蛇地迎合着他在我看来荒诞不羁的话语,用那些我自己也不明白的句子来回答他同样奇特的问题。他总是满意地哈哈大笑。
  那时候我会怀疑他真的明白我说了什么吗。或许他并不明白。他笑,只是为了掩饰他的尴尬。
  邺城中我依稀见过一位善骑尚武的匈奴人,他骑着北方烈马出现在飞扬的土地上,我看着他,问他说你从哪里来。他朗笑,挥手指向北边,他说,越过那条河,越过无数的关河,我就是从那里来的。他身材高大,肤色中泛滥着太阳的色彩,把舞文弄琴的司马衷衬托得更加苍白,我半梦中问他说,关河难渡吗。他再笑,他说怎么会难,不过是一条河,我的星野马儿飞一般行走,上天也可,何况渡河。对着我惊疑的神情,他说你不要怀疑,总有一天,我要骑着我的马儿飞天为王。于是我问他说你叫什么名字,他说我名唤刘渊。
  后来我想,关于那浩淼辽阔的北方,以及那些无边无际的梦想,可是我没有,我只是想回到管城,在司马衷那场滑稽的征战途中我是多么想逃离这有去无回的队伍,回到我生长的管城。
  时为永安元年,我想陈寒碧若还活着必然也成为一个老人,又或许他早已经在战争中死去。
  在荡阴大战中我几次似乎见到他的身影,我和司马衷一起,站在高高的城楼上,见到我的父亲陈寒碧在平原上与陌生人纠缠着撕杀。后来我们成为俘虏,登上通往邺城的华丽囚车。我见到的每一个士兵都有着一张和陈寒碧相同的脸,他们就那样蛇一般冰冷地看着我,警惕地戒备着我的逃离。我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冲上去,狠狠的掐住他的脖子,问他说,你为什么不要我了。为什么!为什么!
  那是在我心中久久沉寂的问题,为何我的父亲陈寒碧如此平静地让我离开,甚至不说一句道别的话,他是否一直不愿意我的存在,并且一直期待着我的离开。我不愿意告诉任何人这个事实,初至洛阳的日子里我在睡梦中哭泣,我若受伤的野兽那样低声哭泣,不让我的婢女秋红幸灾乐祸地发现我的悲伤,后来我想,或许离别本来就是如此,若一个人离开,就看着他离开,面容平静,端立高台。
  和司马衷的隐忍的烦躁不安不同,他的儿子司马寒享受了在邺城作为俘虏的笑里藏刀,风轻云淡的生活。他和邺城权贵的孩子们一起游玩,对他们讲述他从他父亲那里知道的言论,得到孩子们不解的崇拜,从而洋洋得意,不可一世地露出明朗的笑容。司马衷忧郁地注视着他的儿子,他说,他总是和那些庸人的孩子在一起。与此同时,他隐蔽地创作新的乐曲,沉醉于歌女迷人的嗓音,在众人面前丑态百出,制造不绝的笑料。而当夜幕来临,万籁俱寂,他对我说,杜彻,我羡慕南风,她摆脱尘世纷扰,沉睡虚空,而我依然沦落于此,任人日凿一窍,却求死不能。
  我看着他,心有所感地微笑。他说,我想要回到洛阳。他这么说的时候脸上露出我从未见过的一尘不染的表情,就像我无数次想要回到管城那样。他已经衰老了,望着窗外,愀然而叹,凄然落泪下来。
  多年以后我想到光熙元年,司马衷在洛阳的王座上度过他那最后的元日。宫城外爆竹声声,满朝文武鱼贯而入,头带高冠,衣着光鲜,面带鄙夷而心照不宣的微笑,而他端坐高台,面无表情,看着这虚张声势的喧哗从云龙门,东中华门蔓延而入,带着空洞和诡秘的气息,我站在队伍的末端,遥遥看着他,缓慢地向他移动着,听到群臣机械而雷同的祝福。后来我走到他面前,敬上一杯酒,我说,臣杜彻奉觞再拜,上千万岁寿。

管城(17)
  我抬头看他,他也看着我,高高在上,神情木然,皮肤松弛,白发斑斑。
  我听见侍官高声唱道,觞已上。
  也是在光熙元年,晋王司马衷辗转千里破败的土地,终于由长安回到了洛阳,因为自己的无为而继续着无能为力任人摆布的生活。而我再次坐上到洛阳的牛车,但洛阳已经不能像幼年时那样让我惊讶——那时候我来到这里,变成那个阴郁偏执的少年,于是注定她也将在无数个这样她一手造就的少年手中腐败消失而去。
  我从牛车中向外看去,见到了跋扈的宫殿,我听到死去多年的杜忠对我说,少爷,那是皇上的地方。
  一路牛车如此蜿蜒的向着皇宫走去,东海王司马越趾高气扬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车轴发出我所熟悉的,裂帛的声音。车轮咿呀作响,碾过青石路板,进宣阳门,过铜驼街,我闻到宣寿寺熟悉的烟火的味道,永康里的屋檐闪耀着明媚的光芒,兰汀抬头问我说,你是谁,还有年幼的皇子司马寒,他站在云龙门的城楼上,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着他纤细的头颅发出声音说,他们自由无往。后来我终于见到贾南风在宫门口对我盈盈微笑,她的青衣在渐近的秋色中闪耀萧然刺骨的光芒,而她依然是那样的温婉迷人,她看着我,说,杀了他。
  杀了他。
  即使她死去多年,她也依然是那个让我爱恋,权倾洛阳的女人。不久,司马衷在洛阳那些他熟悉的角落里自饮毒酒而死,但他找不到真相,如同我找不到真相。因为真相根本并不存在,它只是由祖先留下的,一个像南溟那样的,荒诞的想象。
  因此找寻的人都不得好死。
  我一再想到这句话,当司马寒用他稚嫩的双手出其不意地把那把冰凉的匕首刺入我的身体之时我想到了这句话。想到了杜连山死去之前最后的眼神。
  他看着我,说,是你杀了他。你骗了他。
  接着他低柔地说,你从此回归大荒,自由无往。
  我突然又看见我的父亲陈寒碧,那一年,我离开管城,而他一言不发地看我离开,难道他想告诉我的,就是这句话。
  但我不明白这些荒诞的话语,那些不过是虚弱的人在安慰自己。和贾南风一样,我相信只有掌握的东西才是真实的,才是值得追寻的,或者,我又听从了兰汀的话语,想要和她一起,渡过关河,到雁门郡,到更加遥远的北方,去寻找真正的骏马。
  在映远园中,湖心亭早已经踪迹难寻。我站立着接受了匕首的刺入,恍惚感到贾南风柔媚残暴的气息,她握着司马寒的手把那匕首深入我的身体,她说,他是你的儿子,终于会杀死你。
  我看着司马寒稚气未脱的脸孔,然后就像杜连山死之前告诉我的那样,我对他说,你知道吗,你是我广陵杜家的孩子,你的身体里流淌着我们的血液,一辈子寻找真相,然后,最终,不得好死。

三. 东海郡
 
  又或许他说的是真的,一切不过都是我自己年幼而浪漫的幻想。在那个漆黑无星的晚上,我的母亲和她年少时候的情人私奔,她提着那织造精美的单碧纱纹双裙,面带粉红的窃喜和丝毫转瞬即逝的不安离开了兰家湿润寒冷的房屋,她头上的流苏髻向一只鸟儿那样飞向北方的天空。

东海郡(1)
  我对我的父亲讲到我们的故乡东海郡,他就说一切都是我的臆想。
  但是任何臆想都是一种美好的猜测,对于前代贤人的死去也如此,一切传说,都是不负责任的幻想。幻想只是幻想,就像人们传说竹林七贤,传说那闻名天下精妙绝伦的广陵散,为它叹息,为嵇康叹息,却没有人知道,我的父亲因此不再弄琴,以及原因是什么。
  他说因为是没有人关心他的,死去的人那么多,饥饿的人那么多,没有人来在意一个琴师想着什么,以及,他所弹奏的调子是否是真实。
  实际上,没有什么是真实的,一切美名都是圣人的欺骗,都是投机者的结果。他说。
  我没有见过嵇康,但却知道他的来临。就在东海郡的沂水边,他从繁华的西边而来,探望我的父亲,那个默默无名的琴师。他们在沂水边的沧浪亭中抚琴对酒,三天三夜,结为默契之交。魏元帝景元三年他落入牢狱,我的父亲就独自一人迢迢千里到洛阳去看望他,他在狱中为他弹奏了祖上代代密传的曲子,冒着不能入祖宗陵墓的危险,想要超度他将死的身体。这就是后来闻名天下的广陵散,嵇康说这是他自己所做,然后一曲传名。并且此曲广播天下。
  而我的父亲,再也不弹奏任何曲子,他终日在祠堂中哭泣,说自己是兰家的罪人,泄出祖先的不传之密,毁败了家族的名誉。
  一日他酒后失疯,挥刀杀死了我的母亲。他一共刺了她十八刀,鲜血四溅。但我没有见到她的尸体,后来,一切都消失不见,我母亲的尸体,那一夜我从睡梦中惊醒所见——挣扎,悲痛,惊呼,眼泪,背叛。
  我的父亲搂着我,带我离开了东海郡。我问他关于我母亲的下落,他就说她和她年少时候的情人一起私奔了。我问他我们为什么离开,他不回答我的问题。
  有一天我问他,你杀了她对不对。他看着我笑,说一切都是我的臆想。我们兰家不过普通的小生意人,不曾有祖上密传的琴曲,他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乐师,弹奏啁哳的乐曲,不知所云,勉强谋生而已。我们从东海郡往西而行,太阳在我们身后升起又在我们眼前落下,而我们朝着洛阳缓慢地走着,我问他说,那么,你为什么要去洛阳。他蒙住我的眼睛,说,天黑了,快睡吧。
  又或许他说的是真的,一切不过都是我自己年幼而浪漫的幻想。在那个漆黑无星的晚上,我的母亲和她年少时候的情人私奔,她提着那织造精美的单碧纱纹双裙,面带粉红的窃喜和丝毫转瞬即逝的不安离开了兰家湿润寒冷的房屋,她头上的流苏髻向一只鸟儿那样飞向北方的天空。
  我对她年少时候的情人一无所知,只从她时而的呓语中知道那是一个北方男人。来自关河的那边,穿越千山,非常遥远。我知道她想念着他,她如同一个神婆那样每日坐在广木轩中,做很多很多的纸灯。莲花灯,或大或小,非常漂亮。她告诉我说,她将要做出那种传说中的灯,遇水不腐,随心所欲,甚至能逆流而上,然后,来到北地遥远的雁门郡,寄托她牵挂的思念。她费力地想要向我诉说她的哀伤和悲怆,可是她的语言像鸟儿一样生涩难明。她本是一位鲜卑舞女,在东海郡的天香楼迎来送往,任人羞辱,可是我的父亲迎娶了她,年届四十的琴师握着她的手说,我会一直照顾你。她看着这个男人,因为那些终于没有人知道的原因,点了点头。
  而关于那个北方男人,我不知道他们如何相遇又是如何分离,是如何的彼此永远不能再见或者终于在一起。我的脸上甚至没有我母亲那属于外族的痕迹,除了眼中偶尔的青色。但这样的青色无法看清那个男人的脸,那些她年少情事羞涩和芬芳的身影。
  或许她的消失,真的是像我的父亲所说的那样,去到北方鲜卑部落,找到她年少时候热爱的北方男人,跳舞,奔跑。而我的父亲离开伤心是非之地,和任何一个乱世中贫穷的乐师一样,只能到繁华的洛阳去讨寻生计。

东海郡(2)
  第三种可能则更加平淡无奇,因我兰家祖祖辈辈都在东海郡生活,所以我的父亲可能突然地厌倦了,面对代代相传的充满阴影传说的祖宅,面对一成不变的沂水滚滚而来又充满厌恶地滔滔而去,甚至,更可能是穷困潦倒的乐师为了躲避债主的追踪,他抱着时年九岁的我,在一个暮春的清晨赶着牛车匆忙地离去,踏上了多年以前他曾经奔波过的,通往洛阳的道路,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少年,眉角飞扬眼睛闪亮,心中充满了对理想的渴望,然而,许多年后,年老的乐师抱着幼小的女儿在死去妻子灵魂的跟随下再次走向洛阳,他的心中充满了痛苦和不可言说的悲伤,终于明白,这世上的任何不过都是一种妥协的退让。
  这时候他的女儿问他,为什么你要去洛阳。他听着她稚气而充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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