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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水穷处-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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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样的人打交道,虽然今天的这种方式不怎么友好。这样吧,咱们爽快点,你愿意卖吗?
卖车?把这辆随我走了这么远路的车给卖掉?哈,这样的念头我还从来没有过。现在,突然被眼前的这位其貌不扬的家伙提出来,我除了感觉有些荒唐好笑外,还真在心里咯噔了一下。我又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正掏打火机,那家伙已经把火点燃凑近了我唇边。我可不是说的玩的儿,我是真想买部小车,我开巴士都七年了,早他妈的烦死了!他嘀咕道,再说,我最近也需要一辆这样的车出趟远门……
我嘿嘿直笑,心想,我这辆“奥迪”的命怎么比我还苦啊,才出了趟远门,又要出远门。“你准备去哪儿?”我问。
巴士司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因为车上的乘客已经闹起来了,他走到自己的车门口,示意售票员下来,售票员是个中年妇女,胸前挂着一只褪色的帆布包,我听见他们嘀嘀咕咕地商量了一会儿,然后那个妇女打开车门,开始让所有的乘客下车退票。乘客离开后,巴士司机又回到我身边,问道,“你应该三证齐全吧?”他的口气好象已经和我谈妥了似的。
我说,让我再想想。
想什么呀,你一看就是个有钱的主,你看,车已经撞成这样了,即使修好了,你再开也有失身份是不是?那家伙说道,你转身就可以买辆更好的,完全没有必要恋这个旧嘛。
你准备出什么价?我扔掉烟头,有些动心了。
十万。
我摇头。
十二万。
我继续摇头。
那你说多少?
十五万。不能低于这个价,我得尊重这车的实际价值,这是个尊严问题。我说。
一堆铁、橡胶皮,哪有什么尊严啊,你言重了,巴士司机叫嚷起来,十五万是不是太高了点?你再想想看。
我肯定地摇了摇头,再也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那家伙见我态度坚决,就不再嘀咕,伸手作了个准备与我成交的姿势。好吧,他和我握手道,就十五万,成交了!
太阳明晃晃地照在头顶上,我站在马路边东瞅西瞧,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穿越这座平原小镇了,现在,我可以像他们一样拎着包,大摇大摆,横冲直撞,去他妈的交通规则吧。我愤愤地看着不远处的一个交通警示牌,走过去狠狠地踹了一脚。
巴士司机主动请我吃了顿饭,他告诉我他叫周船。周船虽然长得其貌不扬,但脑瓜子好用,不仅口齿伶俐,而且在处理事情方面显得相当活泛。或许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当他邀请我吃饭时,我才没有拒绝。我问周船刚才他说要开车出远门,准备去哪儿?“如果你要出远门,这车得保养一下,我已经开着它在外面转悠将近半年时间了。”
“恩,自然的。我等会就拉到检修厂去找朋友保养一下。”周船说,“过完春节,我要去趟广西。我想,自己开车办事方便些。”
“广西?干吗?”
周船叹了口气,摇摇脑袋,“说了你别笑话我,我老婆跑了,我要找她。”
“怎么回事?”我让他讲详细一点,为了让他平静些,递了支烟给他。
“我家不在花果镇,在县城。花果镇是我老婆的娘家所在地。我老婆是中专生,大小算个知识分子吧。当年她工业学校毕业后分配到我们罐头厂当技术员,才去上班一年多时间,我没怎么下工夫追她,她就答应和我结了婚。她有文化,人又长得漂亮,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让我遇到了,我们全家人都很高兴。婚后当年,我们就有了一个宝贝,是个儿子。因为她要上班,我平时要出车,所以孩子一直送在我父母那样养。那些年生活平静,转眼儿子就到了上学前班的年龄。有一次我从外地出差回来,带了些玩具回到父母家,儿子哭哭啼啼地说他不想上学了,我问为什么不想去学校,那里不是有很多小朋友吗?儿子回答说,人家都欺负他,骂他。骂你什么?我问。骂我是个龟儿子。我一听就来了气,顺手打了他一巴掌,说道你真没用,你就不知道骂他是个龟儿子龟孙子么!他们人多,儿子哇啦哇啦地哭。到了晚上,我父亲把我叫进他的房间里,首先责怪我下午不该打孩子,又问我最近和媳妇相处得怎么样,工作忙不忙。我一一回答了他,心里奇怪:父亲问我这些问题干吗?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呢?于是我反问他找我还有什么话要说,父亲吞吞吐吐地说道,没,没什么。又过了几天,我回到家里,我老婆那段时间天天要加班,都住在厂子里,只有我回家看孩子。父亲再次将我叫到他房间里面,对我说,难道你没看出小宝(小宝是孩子的乳名)长得和你一点都不像么?我一听就头大了,什么意思嘛,我自己的儿子长得不像我,这说明了什么?我想,不是迫不得已,我父亲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一定是听了外面人的很多传言,实在是独自承受不了压力才告诉我的。父亲建议我明天带儿子去医院作了一下亲子鉴定,他陪我一起去。第二天,我们瞒着我老婆去了趟医院。几天后,鉴定结果出来:孩子果然不是我的!
“我如雷轰顶,拔腿就朝厂子里跑去。老婆一见我的脸色,就明白出事了。她其实是个好女人啊,还没有等我动手,就跪在我的面前,声泪俱下起来。
“原来,她在工业学校的时候爱过自己的一个老师,是个有妇之夫。我老婆发誓,说她和那个男的只发生过一次性关系,而且是在她毕业参加工作以后的一个晚上,她在街上遇见了那个男人,然后两个人一起去看了场电影,后来男人带她去了宾馆。就这么一次,她就怀上他的孩子。她不敢告诉任何人,甚至也没有告诉那个男人。当我向她求婚时,她连考虑都没有考虑一下,就答应了。我老婆说她后来再也没有找过那个男人,还说她其实很爱我,爱我们这个家的……”
一口气讲到这里,周船才喝了杯啤酒,放下杯子,我看见他脸上全是眼泪,好象刚才他喝下去的啤酒又从眼睛里面流出来了。
“……那天晚上我打了她。这个贱女人前后欺骗了我将近六年,我怎么能不生气呢?我一怒之下抄起一把板凳砸了过去,把她的脑袋砸出了一个大窟窿。你瞧怎么着,我老婆居然没有求饶。她的脸上血流如注,她居然没有喊救命。
“也就是从这天开始,我们的家庭由裂痕走向了破碎。男人打老婆在我们这里非常普遍,我以前是很瞧不起那些爱把气撒在女人身上的男人,可是,当我第一次打了自己的老婆以后,我便有了瘾。隔三岔五,如果我不在她身上发泄一下,就感觉浑身不自在。说来真是奇怪,我那个老婆每次挨打都毫无怨言,发展到后来,只要看见我脸色阴沉,她就会主动跪在地上,等候我的老拳。直到两个月前,她带上儿子离家出走,那天我回到家里,看见饭桌上留了一封信,信上说:她有了孩子生父的消息,所以她带上儿子去广西找那个男人去了。”
“所以,你才买下我的车,准备去广西寻找他们?”我喝了口酒,说道,“你找到他们后有如何呢?”
“我现在已经彻底想通了,我爱她,也爱那个儿子。我今后再也不会计较他们的过去了。我真傻啊!”周船拿起刚刚开启的那瓶啤酒,一口气干了。
午饭过后,我顺着笔直的马路朝几公里外的高速公路走去,我相信可以在那里搭乘到便车,一定能。
出租车将我撂在楼下,打开车门,一滩光亮正好罩在我的头顶,那是从我书房的阳台上泄漏下来的灯光。难道杨芬还没有休息?她是在等我回家么?还是在守候“花生”下崽?我驻足侧耳谛听了一会儿,随后抖擞精神朝楼道里走去,走了几级台阶,又退了出来。我忽然感觉自己还没有整理清楚心灵的来龙去脉,倘若就这样贸然回到家里,面对杨芬,真担心又会节外生枝。
已经是隆冬了。空气清冽。从嘴角边哈出的灰白色的热气告诉我,天就要亮了。
我曾经在某本书里读到过这样一段文字:你只有在打量每一扇门窗的时候,这些平时熟视无睹的事物才会产生意味;而一旦你置身其中,门就是门,窗户就是窗户。
现在,当我来到自家门前时,再次想起了这段话。藏青色的防盗门近在咫尺,我手心里捏着钥匙,但我不知道该用哪种方式进入家门:按门铃,敲门,还是直接插入锁孔,旋转,开启,哪一种方式才合乎和贴近我此刻的心境呢?我犹豫着。安静的楼道,拐角处的墙壁上钉着一个蓝色的生胶牛奶盒子,我记得以前我们家并没有订过鲜奶呀,我好奇地揭开盒盖,从中取出一只白色的玻璃奶瓶,握在手里,凉凉的。可能是我翻盖的动作闹出的动静太大了吧,从门内立即传来一阵悻悻的声音,接着是几声表示友好的低吠,以及狗爪抓挠铁门的刺喇声。我终于忍不住将钥匙塞紧了锁孔。一进门,就将前爪搭拉在我膝盖上的“花生”一把搂进了怀里。
“小心她把你衣服弄脏了,”杨芬从卧室里探出头来,说道,“折腾了一宿,我也是才躺下不久。”
“下了几个崽?”我讪笑着将“花生”放下,看见她屁股后面缠着一块白纱带,纱带上浸出了少许血迹。
“都在你书房的阳台上,你自个儿去看啊。”随后,杨芬掩上了卧室的房门。
书房几乎变成了一间育婴室。除了“花生”平时睡觉的窝棚外,阳台上还摆放了一间袖珍的蓝黄相间的狗屋,在灯光下,它酷似一栋童话世界里的别墅。几袋狗粮堆放在墙角,窗沿上有两只空玻璃奶瓶,还有两只塑料小碗,一红一白。“花生”小心翼翼地走进自己的窝棚里躺下,我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了下来。一共下了四只小崽,看上去不过老鼠一般大小,眼睛都没有睁开,因为感觉到了母亲的存在,于是,它们拼命地朝“花生”怀里拱去,努力接近着那排鼓胀胀的乳房。
我眼眶有些潮湿了。
闭上眼睛,我伸手逐一抚摸过这些小家伙的小脑袋,最后将手掌停留在“花生”的额头上面。“花生”舔着我的手指头,这一刻,我相信,她一定明白了我为什么会回来,回到她们身边。
“天都亮了。睡觉吧。”
不知什么时候,杨芬出现在我身后,提醒道。她穿着那件有些年头了的浅蓝色的棉布睡衣,尽管睡眼惺忪,却妩媚之极。
我起身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部,说道,“谢谢,我洗个澡就来。”


缩编结尾

结尾

……“我现在已经彻底想通了,我爱她,也爱那个儿子。我今后再也不会计较他们的过去了。”周船拿起刚刚开启的那瓶啤酒,一口气干了,用手背蹭蹭嘴巴,感叹道:“我真傻啊!”
我记挂着“花生”的产期,可花果镇没有直达武汉的班车,除非先搭车到县城,再从县城转道武汉。周船建议我今晚先跟他去县城呆上一夜,明天一早再赶车回去,他说,晚上找几个小姐陪咱们乐一乐,放松一下嘛。我拒绝了他的好意,告诉他今晚我必须赶回去,因为我家里的狗今晚要下崽了。他听了,笑得半晌直不起腰了。其实,他哪里知道,自从收到那封神秘的匿名信开始,我已经对找小姐取乐这种事毫无兴趣了。这并非意味着我现在有多么高尚,而是我发自内心地厌倦了过去的生活,不止是我,连我身边的那帮朋友似乎也极少光顾那种风月场了。也许每个男人到了一定年龄后都会有类似的觉悟吧。
见我执意要走,周船就起身相送,“要不,我找辆车送你到高速路口那儿吧,”他一边用牙签剔牙缝,一边了望着几公里外的高速路面,说道,“别看很近的样子,步行到那儿至少得花一、两个小时……”。“算了,找车挺麻烦的,再说,我也想走走路。”说完,我大步朝前方走去。
我以为能在天黑之前走到加油站的,可是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夜幕已然降临,而我仍在路上,只见加油站门前的路灯越来越亮,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路灯下晃动的人影了,可我就是走不进灯光里去。有一阵子我怀疑自己是在梦中。我不断回头,看看身后是否有车过来,只见花果镇早已浸泡在一堆细碎的光斑里,道路雪白,空旷,似有若无。我几乎要睡过去了。我机械地挪动着沉重酸胀的双腿,心里直后悔不该把车卖给周船的。我为什么会把自己心爱的奥迪卖给那个倒霉鬼呢?难道仅仅是因为我自己也是个倒霉鬼,于是乎惺惺相惜么?为什么这事刚好发生在我准备回家的路上呢?为什么……无数的疑问在脑海里翻涌,又像烟雾一般在眼前汇集,飘散,以致于当我听见有人在前面几米开外的地方呼喊我的名字时,我还在这些“为什么”中打转。
“张望!是你吗?!”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路灯下传过来。我站住,却不见人影,只见一辆白色的富康车停在加油站右侧的空地上。谁在叫我?我怔了怔,随即听见按喇叭的声音,凭感觉,我猜测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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