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归人-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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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安压抑着，问：“你和爸最近怎么样？”
倪东说：“老东西快活着呢，你不知道吧，他又给咱添了一个弟弟，哈。”
倪安沉默了一会儿，又问：“爸呢？”
倪东说：“他们一家三口看电影去了。”
倪安注意到他的用词“一家三口”，这让他忽然之间不知再说什么好。电话里寂然了几分钟，倪东似乎有些不耐烦：“倪安啊，我还有事儿出去，先挂了啊。”
倪安说：“妈去世了……”
但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音，不知道倪东听见没有。
十八岁的倪安离开了出生地湖南长沙，只身前往四川。在那里，他进入了父亲曾经呆过的部队——第13集团军149师，这支曾参加过解放西藏和中印边界自卫反击战，有过辉煌历史的猛虎之师。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二章
10
13军149师前身是老18军藏字419部队，在周总理的建议下，与驻防四川乐山的50军149师秘密互换驻地与番号，编号改为149师。在79年的对越反击战中，447团参谋长桂全智，亲率一营强攻黄连山垭口。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血战，最终完成对越王牌316 A师的穿插包围任务。而冲破垭口天险的红二连，牺牲惨烈，战后仅剩21人，被授予“尖刀英雄连”的称号。此役149师重创越军主力，为其赢得了“东有55，西有149”的赞誉。桂全智一战成名，后成为13军军长。
关于这次著名血战，倪安小时候曾听父亲讲过很多次。倪长安是在中越反击战后光荣退役的。这场战争似乎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有一次倪长安说：“九死一生啊。我还能活着回来，真他娘的是个奇迹。老林子里爬满了虫蚁毒蛇，我有个战友被咬得全身肿胀溃烂，死的时候臭气熏出好几里远！每天啊，那子弹呼呼的在耳边飞，炮火轰得脑子都麻木了。有几天我心里特别害怕，唉，我也不是害怕死，我是害怕见不到你们妈。”倪长安看看玩手指头的倪安和倪东，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你俩只兔崽子是没受过那种罪。我蹲在猫耳洞里，一蹲就好几个月。知道什么是猫耳洞吗？就他娘猫耳朵似的一个小溶洞，又热又脏又臭，我现在的关节炎就是当年在那个湿潮潮的小洞里蹲出来的。到了晚上，我就透过密密层层的树叶子望天上的月亮，望着望着，我眼泪就出来了。老班长就在旁边，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啊？我说翠蓉还在家里等我呢。老班长叹了口气，说这就是战争。他打了大半辈子光棍儿，就是怕死的时候还落个人惦记。他又说，这人啊，有了牵挂，就有了怯懦。当兵的，不需要怯懦，需要的是热血！热血，知道吗？说完这些，第二天老班长就被炸死了。他是全身捆着炸药包与越南杂种的坦克同归于尽的。轰的一瞬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一片一片的血肉。清理战场的时候，我找到了老班长的头。那还能叫做头吗？焦糊一团。我的心颤抖了……” 郑翠蓉不高兴的说：“你跟孩子讲这些做什么？”倪长安忽然咆哮起来：“老班长是代我死的，你知道吗，他是代我去送死！”倪长安眼睛布满血丝，“敢死队原来选中的是我，是老班长主动顶替了我。因为那天晚上我对他说，我媳妇儿怀孕了。”在倪安的记忆里，父亲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他紧紧抓住母亲，盯着她，发出的每一个字嘶哑而痛苦：“因为你，我怯懦了。”
说出那个秘密以后，倪长安再也没提过老班长。他依然讲149师的辉煌历史，虽然大多这些辉煌与他本人无关。
149师确实一支王牌之旅，但耀眼的光环并照不到倪安的头上。他不过是班长葛铁柱手下的一个新兵蛋子。
葛铁柱来自江西农村，长得人如其名，强壮彪悍。他虽然初中只读到一半，脑瓜却不呆，各项军事技能毫不含糊，徒手格斗更是技压群雄，深得连长葛元生喜爱。葛元生常说的一句话是，这个葛铁柱，要不是没文化，将来前途无限。说来也巧，葛元生和葛铁柱不但同姓，还都来自江西省崇仁县。这种乡亲乡谊，让同在异地的两人，关系更近了一层。
倪安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走进宿舍的时候，葛铁柱就挡在他身前。葛铁柱瞟了他一眼，说：“你就是倪安？我听说你靠你爸的关系才混进咱149师的？”倪安并不知道眼前这人是班长，他还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中，情绪非常糟糕。他一把推向葛铁柱：“给老子滚！”这一推，他才发现葛铁柱纹丝不动。
倪安遗传了他爸的特点，好动，从小舞棍弄枪，后来又学了几年的拳脚。用他爸的话说：“习武之人热血方刚。”倪安血气顿时就上来了。他放下行李，盯着葛铁柱，暗暗运力，一拳击向他面部。葛铁柱反应很快，左手搁挡开，乘倪安出腿的当口一记漂亮的擒拿将他跪压在地。
倪安动弹不得，手臂又麻又疼。他才明白，自己那两下花拳绣腿跟这军营里摸爬滚打铁血练就的实战格斗差远了。
葛铁柱放开倪安，轻蔑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出宿舍。一个早来几天的新兵扶起倪安，说：“你小子死了，他是咱们班长！”
这个新兵叫赵猛，名字很威猛，个头却刚过一米六。倪安后来问：“就你这身高也能进来当兵？”赵猛呸了一声说：“我同学有个残废都当兵了，他爸是军区的大官。我爸虽然不是什么高级人物，怎么说当年也平息过西藏*，对149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好歹也是个团级干部，上上下下还能没个照应？哎，我听说你爸也是咱师出来的，叫什么来着？没准儿跟我爸还是战友呢？”倪安不想提他爸，说：“我再说一遍，我是靠自身条件进来的。”
倪安明显感到葛铁柱不喜欢他。赵猛说：“他不是针对你，他们这些农村兵对城里人有成见，尤其是咱们这种关系户。你想想，他们从大山沟里翻出来多不容易，爬山涉水，终于进了咱149师，脱贫了。葛铁柱为了当上班长，你瞧瞧那身肌肉，一堆堆小坟包似的，都快练成斯瓦辛格了。他瞅着咱俩不劳而获，心里能平衡吗？”倪安说：“操，甭把咱俩放一块儿相提并论啊。你是关系户，我不是！”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三章
11
头三个月的新兵训练非常严格，而葛铁柱对倪安似乎尤其严格。倪安的内务检查经常不及格，而队列操练，一排新兵前面，倪安总是被单独喊出列被罚下蹲起立。
大冬天，豆大的汗水从倪安脸上流下。几百个蹲立使倪安大腿酸胀，摇摇欲坠。葛铁柱冷笑：“就这点体力，还来当兵？下午五公里越野恐怕得爬着回了吧？”倪安脸色发白，站起来说：“老子十公里也能跑下来！”葛铁柱对新兵说：“大家听到了，这小子说他下午能跑十公里。行啊，他不是能耐吗？以后大家跑五公里，他跑十公里！”
中午吃完饭，倪安腰酸背疼的倒在床上。赵猛眼神怜悯的看着他，倪安说：“你能不能别用你那色迷迷的小眼睛瞅我啊？”赵猛说：“兄弟，让我再看你一眼吧。十公里啊，你还能再见到明天的太阳吗？”倪安起身提水壶，说：“这不劳你费心。”
赵猛贼似的靠近倪安：“我看出来了，他就是针对你。”倪安说：“边儿上呆着，你贼眉鼠眼的往我身边一站，我他妈都觉得自己变汉奸了。”赵猛清清嗓子，站直身体，看看周围没人，又鬼鬼祟祟贴上去说：“知道葛铁柱为什么恨你吗？”倪安说：“别说这么严重啊，他顶多不喜欢我，谈得上恨吗？”赵猛干笑两声：“据可靠情报，你在报名的时候，有一个美丽的女卫生员刚巧路过，她说了这么一句话：小伙子挺精神的。你的命运从此改变。”倪安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赵猛说：“你知道这女卫生员谁吗？郁兰！葛铁柱的老相好。她说这话的时候，葛铁柱正好在旁边，当时脸色就变了。”倪安正在喝水，差点喷出来：“她也算美丽的女卫生员？我听过她，一个小县城出来的，据说特严肃，戴着俩啤酒瓶底儿。同志们去看病啊，心里头都痒痒。”赵猛问：“为什么？”倪安说：“你想想，平时训练都成条件反射了，一看见一圈一圈的圆形物，就有一种见到靶子的冲动，恨不得掏出枪啪啪两声，正中红心。”赵猛笑着说：“人家郁兰可没得罪你啊。”
倪安歪着头细细品味了一下，说：“葛铁柱的老相好？不错，妇联主任配村干部，珠联璧合。”赵猛倒在床上打滚大笑，笑完对倪安说：“你也算是葛铁柱的情敌了，前路险恶，多多保重。”倪安骂：“狗屁！郁兰长什么样儿我还没见过，我凭什么就变成他情敌了？”赵猛说：“葛铁柱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心胸狭隘，偏执专横。人长那么大一块儿，气量小得像颗芝麻。他追求郁兰未遂，又听见她对你青睐有加，唉，我几乎都能想象出你是怎么惨死在他的铁蹄之下。”倪安说：“操，要不是那女人长太丑，我真应该把葛铁柱的梦中情人给睡了。”
倪安没想到的是下午他就跟这个叫郁兰的女人见了面。准确的说，是郁兰再次见到了倪安，而倪安当时已经昏过去了。
事情发生在倪安越野跑的时候。应该说，十公里对从小练武的倪安来说并不是太困难，不然他也不敢夸这个口。似乎葛铁柱也意识到这点，下午的训练是负重越野。全副武装十五公斤，倪安顿时就傻眼了。负重越野这种东西，跑到一定程度，加几公斤负重加几公里行程都可能导致人从精神到体能上的崩溃，何况倪安上午才做了几百个下蹲！
新兵们幸灾乐祸的看着倪安，葛铁柱面无表情，用江西腔高声下指令起跑。倪安开始后悔跟班长较劲。
越野地点是军营后一段崎岖山路。士兵背着枪，手榴弹，弹夹，背包和脸盆，步伐整齐的穿越坎坷起伏的山区。时间一长，队伍便拉了开来。体质差的远远落在后边，痛苦不堪的勉力支持。赵猛掉在最后，瘦小的身躯几乎被埋在背包里。又跑出十来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大气。倪安在他前面几步，回头看了一眼，说：“还有两公里呢，你他妈就挂了？”赵猛虚弱的说：“别管我，同志们快逃吧！后边的敌军就交给我了。”倪安说：“行，那你断后，兄弟先撤了。”
赵猛四肢舒展的躺在背包上，说：“这他妈的爽啊！”话音刚落，葛铁柱黝黑的面孔便出现在他眼前：“爽？那要不跟倪安跑十公里去？”赵猛一哆嗦弹起来，说：“报告班长，我是追求上进的优秀青年，坚决跟倪安那种落后分子划清界限。我强烈要求与同志们站在同一战线上，跑完五公里！”葛铁柱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说：“快跑！”
出发四十分钟后，半死不活的赵猛几乎爬着回到营地。而此时葛铁柱正跟着倪安在三公里外返回的路上。葛铁柱看看表，冷笑说：“你这十公里是跑步呢还是散步？”倪安瞟了葛铁柱一眼，同样装备的葛铁柱呼吸规律，步伐匀称，显出极好的体能与耐力。相形之下，倪安面红耳赤，气喘如牛，脚肚子犹如灌铅一般，举步维艰。这种差距刺激了倪安。他骨子里天生就有一种争强斗狠的性格，倪安一言不发，开始提速。
说实话，葛铁柱也有些吃惊。对于一个刚入伍的新兵来说，负重十公里绝不是一件易事！他看得出来，倪安的体力在大量消耗，而这时，坚忍不拔的意志将是完成全程的唯一支助。胜利和失败往往只在一念之差。葛铁柱发现倪安正具有这种意志！
雨下般的汗水让倪安感到虚脱疲软。葛铁柱在途中好几次犹豫要不要停止这场超负荷的训练。但他没有下令，甚至他带倪安的步子越来越快，他似乎在挑战倪安的极限，意志的极限。
他惊讶的发现，倪安紧跟其后。那种让他觉得随时都要倒下的呼吸声在他耳后萦绕不去。他有些心烦意乱。
还有半公里的时候，葛铁柱忽然有些泄气。就在他开始相信倪安能够与他并驾齐驱的跑回营地时，倪安摔倒在山路上，没有爬起来。
葛铁柱看看昏倒的倪安，笑了一下。
第四章
12
倪安额头缠了一层纱布，他在跌倒的时候把头也磕破了。赵猛仔细看着倪安的头，发出啧啧的声音。倪安说：“你又怎么了？”赵猛说：“瞧这纱布缠的，多细心。知道谁给你包扎的吗？郁兰。小子，艳福不浅啊。”倪安推了他一把：“我以为你在关心我伤口呢，结果你他妈在关心纱布啊！”赵猛坐回自己床位，拿了个苹果削，说：“你伤口？我还懒得抬眼睛呢。倪安，我觉得郁兰真对你有意思。我送你去医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