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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枫若犹红-第3章

小说: 枫若犹红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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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不舒服。”阿唐关上柜门,里面乱得很,我敢打赌地毯下一定也都是灰。她就是这样大而化之的人,总以为把脏、乱藏起来就没事了,不过,她也有可爱之处,那就是对秦阿姨的忠心。

“哪里不舒服?”

“她说腿痛,吃了药就教我扶她去睡。”

“慕尘呢?”

“还在她房里,他回来后说了好些笑话给她听,那些笑话也不知哪里听来的,笑得我肚皮发痛。”

我皱起眉。张大夫说过,秦阿姨病得很重,癌细胞正在蚕食她的生命,她不能受太大的刺激,大喜大悲对她都没好处。

慕尘在这时从那边走廊过来,黯淡的灯光映着他年轻的脸,仍然是那么不经世故,活泼愉快。

难道他一点也不为自己的母亲担心?

“秦阿姨睡了?”我站起身。

“嗯!”他点头,“要不要玩一局?”

“什么?”

“司诺克!”他用手指着楼上,“我敢打赌你一定好久没玩过了,我可是慕竹亲手调教出来的!”

“你说得对,”我严肃地看着他,不知为何,他酷似慕竹的脸总使我感觉疲倦,“我好久没玩了。”

“如果你不想玩,也不要紧?”他让步似的耸耸肩。

“明天早上你有空吗?”

“有啊!”他似乎对我的问题很关心,“有什么节目?”

“有一个很重要的节目——我跟张大夫约好了,去他的医院,讨论秦阿姨的玻”

“他没有告诉你,我下午去看过他?”

“没有。”我愣了一下,也许,他并不如我所想像中那般幼稚。

“他跟我说了很多,江枫,这些日子谢谢你——照顾我妈妈。”

“这是应该的。”他回来这一天,总算讲了一句人话。

“沙家没有欠你这么多。”他微笑着说。

我瞧他一眼,我真讨厌他的笑脸,他似乎从不会难过、生气或是悲伤。

“我乐意。”我冷冷地说。

“这样不公平,慕竹——”

“不许你提慕竹,”我严厉地说。

“你——爱他很深。”

“那是我的事。”我僵硬地转过身,步向楼梯,“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回房了,晚安。”

“江枫,等一等。”他抓住了梯首,一跃而上,挡住我的去路,“你跟我一样大,为什么老像个长辈似的教训人?”他委屈地说。

“你的经纪人应该好好管你。”

“好了,好了,又来一个江枫妈妈。”他捂住耳朵。

“我真不懂,慕竹以前怎么那样称赞你!我对他的儿童行为皱眉。”

“咦!你不是说不准提慕竹?”

“你挡住我的路干什么?”

“我要跟你讨论一件事。”

“什么事?”

“你知道——他说着说着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红了,也结巴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蹙眉,“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是想,我说……”他结巴了半天,“总而言之,嫁给我。”

对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我想也不想,就给了他一记耳光。

多亏慕竹走了,要不然也会被他活活气死。

我奔回房间,倒在床上痛哭失声。我爱秦阿姨,愿意奉养她终生,但受到这种折辱,也未免太不值得了。

也许,我该离开星辰居……但我能这么一走了之吗?

我正在想离开的理由时,沙慕尘却比我提前一步行动。

他走了,搬到山下去。

秦阿姨一夜之间老去。

慕尘回来那天,她容光焕发,像是年轻了好几岁,但慕尘又搬出星辰居后,她光彩尽失,连原先还仅存的一点青春,也像夕照般地消失了。

我很难过,很愧疚,可是我对这些无能为力。

秦阿姨的病更重了,她甚至不再说话,每天只是倚在窗前,往外面看。

我问她在看什么,她只无力地笑笑。

慕尘每天中午来跟她共进午餐,饭后陪她闲坐,然后就像有默契似的,在我返家之前离开。

其实,该离开的是我。

“你跟少爷到底是每么回事?有一天,阿唐问我,你们都快把我搞疯了,你来他就走,他来你离开,你们有什么毛病?非要让太太看了伤心。”

“你不懂。”

“我是不懂!”阿唐指着自己鼻子,“不过好歹我也念过国中,识得两个字,懂得三分道理。你们如果是真孝顺,就别让太太在心理替你们难过。”

“她——”我一呆。

“太太又不是傻瓜,你们两个不痛快,少爷又搬了出去,她当然晓得有事。”

阿唐在翻白眼,她的皮肤黑,是黑里俏,身材又窃窕,就是老爱翻白眼的毛病不好。

“我知道了。”

“江小姐,”阿唐拉扯我的衣袖。

“什么?”

“我有句话想问你,如果我问得不好,你别骂我,把真相告诉我。”

“你要问什么?”

“太太的勃—”

“太太很好。”

“你骗我。”阿唐有些哽咽,眼睛也红了,“太太如果很好,为什么你半夜要哭?”

“我没有。”

“告诉我,”阿唐摇我,“我在星辰居待了四年,我妈老要我回乡下嫁人,我舍不得走才留下,你如果看不起我的话就别告诉我太太生什么玻”

“阿唐——”

“我就知道你没把我当这家里的一分子看,我待在这里还有仟么意思,我明天就回家去。”

“阿唐,别闹!我不是一直把你当妹妹,老太太也喜欢你吗?

“那是假的,假的!”她哭了。

现在的小女孩子真不好对付,什么招数都有。

“你知道了,没有好处。”。

“我要什么好处?”她擦眼泪,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的。”

“阿唐,你快20了吧?”

“嗯!”。

“回去嫁人吧!”

“你的意思是——”她抓着我的手在发抖,“太太她——”

“她的病很重,要开刀,但是开了刀也不能保证会好!”我哭着跑回房里。

不久之后,有人敲门,我惊惶起来。

“谁?”

“是我!”慕尘轻咳一声。

“有什么事?”

“可以进来吗?”

“进来。”我擦掉泪。

“对不起,在客厅说话不方便,你不会介意吧?”

“那要看你说的是什么!”我冷冷地说。

“至少我不会再那么冒失。江枫,那晚的事,对不起。”

他穿一身米色的西服,没打领带,里面一件淡蓝的T恤,十分的英挺。

“这身衣服有点眼熟?妈昨天翻柜子,哥哥的身材跟我差不多。”

“你不是特地来告诉我这个的吧?”我凝视着他过于英俊的脸,冷冷地问。他老是假冒慕竹,应该受到责罚。

“不是。妈的病不能再拖了。张大夫也说该尽快让她住院。”

“她如果知道自己得了癌症,会受不了。”

“她得了癌症,已经受不了。”他反驳我。

“开刀对她太危险,也不见得——一定有把握。”

“总比一天拖一天,拖到完全没希望的好。”

“我不想跟你争执!”我抱住头。

“我也不想。”他低下身,轻轻地说,“江枫,如果是你的母亲,你会怎么做?”

“出去!”我生气得都哽咽了。

“我又说错了什么?”他脸色惨白。

“你也敢说你是秦阿姨的儿子!”我叫,“我问你,秦阿姨搬家的时候你在哪里?秦阿姨住院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大哥死的时候你在哪里?你不是在欧洲就是在美国。你连到了香港都舍不得回家看看——”

“我——不得已。”他黯然地低下头,“你不明白,我的合约是在几年前就签下了,我这次毁约——”

“我不要听你的理由,在我眼中,你连阿唐都不如!”

“我真的——有那么坏吗?”他轻声地问,然后转身而去,在那一瞬间,我似乎见到了他眼中有一抹泪光。

我想,那也许是我看错了。他是国际知名的大音乐家,怎会为了我的责备而流泪?

“江枫——”一个声音令我跳了起来。天哪!那竟是秦阿姨。

“你怎么不在床上躺着?张大夫说你该多睡。”我慌乱地过去扶她,她看起来真的很槽,一头发蓬松,皱纹满布,以前那个永远把自己收拾得十分得体的老夫人到哪里去了?我真笨,竟一直没发现她用脂粉、染发剂把自己日益恶劣的病况都隐瞒住了。

“我睡不着!”她不肯要我扶,慢慢地走了过来,坐到椅子上,含笑对我说:“过来,坐。”

我坐在她身边,不敢抬脸看她。我不忍心见她这么老,这么衰弱,我一直不承认她病得严重,但真相如此教人震惊。

“刚刚你跟慕尘说话,我都听见了。”她拍拍我的手,“好孩子,你受苦了。”

“你……”我吓坏了,我太不小心,竟让她发现——天哪!我真该死。

“别难过!”她抚摸我的头,“秦阿姨生了病自己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很怕——”我哭倒在她怀中。“秦阿姨,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似乎怎么做都错。”

“你没有错。”她像摇婴儿般的搂着我轻轻遥“江枫!你一点也没错,你是个好孩子。这一切是天意,老天既然要我生病,一定有它的用意,也有它要我去的地方。”


第二天我不肯去上班,但是秦阿姨不准。

她说她要在家里好好考虑进医院开刀的事,我在会打扰她。这当然是托辞,没有人知道自己得了癌症会不害怕不担心,但她不愿拖累我。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上班了,一到公司我就和张医生通电话,把发生的事告诉他,不料他说他已经知道了,是慕尘告诉他的。

“慕尘?”

“他说这些天你很烦恼,人整个瘦了一圈。”

“他是这样说的吗?”我很诧异他没有告我的状。

“他还说你很为难,这也令他惭愧,这么些年来,他没有为母亲做任何一件小事,却让你为他尽孝。”张大夫说。

“他弄错了,我不是为他,我爱秦阿姨,我从小就没有母亲,好不容易有人肯疼我,我为什么不好好孝敬她。”

“江枫!”张大夫在电话中叹了一口气,“你秦阿姨说得对,你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没能够做她的媳妇,是她今生最大的遗憾。”

“我是她的女儿。”我的鼻子发酸眼睛发热,握着话筒的手在发抖,但我倔强地咬住唇。

“你爱她就该劝她来住院开刀。”

“她说她会好好考虑这个问题——上天既然要她生病,一定有它的用意。”

一整天里,我都在不安中度过。慕尘说得对,我一直都处在不安状态,所以才会那么急躁、易怒。

快下班时,我正在开会,田蜜匆忙地冲进会议室,每个人都以责备的眼光望着她。

“对不起!”她似乎已经难过到不知害怕的地步,把我拉了出去。

“这么慌慌张张的做什么?”我很不高兴,“我好不容易跟工务部沟通好,你一闯进来,害我又要重头来。”

“阿唐打电话来,说秦阿姨被送进医院去了。”田蜜被我一吼,脸都吓白了,好半天才说出话来。

我赶到医院时,慕尘早在那儿了。

“秦阿姨怎么样了?”

“情况不大好,医生在急救,不许我们进去。”

“怎么会突然——”我一下子哽咽了。

“她吃中饭时精神还很好,但是午睡起来就不舒服,要我扶她去露台上坐,结果才一站起来就倒了下去。”

“我该怎么办?”我喃喃自语,跌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江枫,不要泄气,你这个样子,妈妈如果知道了会有多难过。”

“别管我,让我静一静。”

“江枫!”

“走开好吗?”

他走开了,长廊中空无一人,又凄凉又冷清。我向四周看了看,这才想到:慕竹去了,秦阿姨病了,我再没有谁可以依附。

尽管说我这些年在秦阿姨膝前尽孝,安慰了她的晚年,但换一个角度来看,又何尝不是她在照顾我呢?

“我买了牛奶,你先喝一点。”慕尘不知何时怯怯地靠近我。

“我不饿。”

“江枫!”他清了清嗓子,“不管你饿不饿.最好吃点东西。”

我惊奇他突然变得那样凶,不禁抬起头来。

他的眼中有着水雾,那水雾令我烦躁的心神为之一动。

“听我的话!”他把牛奶塞进我手中。“惟有我们健康,才能帮得上忙。”

我接过了牛奶。

阿唐在这时来了,两眼红肿,手里挽了个保温便当:“少爷、江小姐,我给你们送吃的。”

“你自己呢了”慕尘问。

“我吃了一点。阿唐把便当放下,“太太好些了吗?”

慕尘摇了摇头。

“她会好的。”我不知是向谁保证似的说,可是一说完,眼泪就流了下来。

“江小姐,不要哭。”阿唐握住了我的手,那双粗糙的、长年累月被肥皂粉、水、去污剂浸蚀得十分粗糙的手,竟带来一股温馨。

我们坐了下来,阿唐紧紧偎着我,想到还有另一个人这样关心秦阿姨,我哭得更厉害。

我一哭,阿唐也跟着哭。

慕尘没有来劝我们,拾起头时,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溜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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