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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郭敬明-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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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从法国运来的手工衬衣。
    我看了会儿,觉得自己应该是发疯:如果宫洺现在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大老远跑到这个位于深山里的顶级的医院门口,坐在大马路上装深沉的话,那么唐宛如就一定能够热泪盈眶地站在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奖礼堂上,激动地感谢着CCTV和MTV。
    简溪拖过我的手,拉着我朝医院里面走。唐宛如虚弱地跟在我们的身后,像一个飘忽的硕大幽灵。
    走廊的大理石极其奢侈。
    我们沉默地走在一盏接一盏的灯光下。简溪的眼睛笼罩在一片狭长的阴影里,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我抓着他的手悄悄地用力握了握,然而他没有回过头来,只是回应性地、更用力地抓紧了我的手。我们彼此都像是快要溺死的人,抓紧了最后生存的希望。说实话,我和他,都被刚刚席卷了我们这一群人的那场风暴给冲垮了。如果我们是幸存者,那么,我们同样地遍体鳞伤。
    离南湘把红酒优雅地从顾里头上淋下去仅仅过去了几个小时,但我却觉得像是过去了十几年,我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都缓慢了很多,苍老得像是没有力气继续支撑我破败的生命。
    走廊的尽头,顾里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她淡薄而清寡的眼神,和平时羞辱唐宛如的时候并没有任何区别。她抬起手刷刷地签名,看起来像在签一份文件。当我走近的时候,看清了她刚刚签完的那份是家属的死亡确认书。蓝色的打印表格上,他爸的照片看起来依然精神矍铄。记得上个月,我才在顾里家里见过他。他甚至还优雅而得体地和我讨论了关于英国作家DonlaLeaaing——最新一届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的文字风格,他说他最喜欢他的那部《暴力的孩子们》。他喝着咖啡,平易近人地和我讨论着在商业社会一文不值的严肃文学,一点都不像那个经常出现在上海财经杂志上的风云人物。而现在,他躺在离我十几米外的冰冷的尸体冷冻柜里。
    我走过去,伸开双手,顾里也轻轻地回抱了我,甚至抬起手在我的后背拍了拍,像是在安慰我的样子。看上去,她像是在安慰我一样。她和我分开,然后朝我身后的简溪和唐宛如点了点头,甚至还得体地微笑了一下。
    我们坐在走廊里的时候,她拿着手机在打电话,和律师讨论着她爸爸是否有留下遗嘱、遗嘱的执行和她父亲相关的资产,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是啊,她永远都是那个样子。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像是有一圈十厘米厚的真空地带牢牢地包裹在她周围,与我们这些悲欢离合的人隔离着,看起来完美无瑕。
    我们三个坐在一起,远远地看着她。
    那一刻,我觉得她离我那么遥远,我们像是被关在两个不同的玻璃实验室里,听不见彼此的声音,也无法知道对方的想法,我发现这么多年过去,我想是从来都没有了解过顾里。
    四个小时之前,当那些红酒从她精致的脸上躺下去的时候,我甚至觉得那是一张精心雕刻出来的面具。没有感觉,也没有情绪,一动不动。她僵硬地笑着,这也使得我在眼泪冲出眼眶的同时,不知道自己是在同情南湘,还是在同情顾里——又或者,只是在为我们友谊的这场葬礼落下矫情的眼泪。
    过了一会儿,顾里妈妈从另外一个房间里走出来,她依然穿着刚刚party上她的小礼服,脖子上那一串珠宝项链重重地下垂着,看上去像是要把她的脖子扯到地面上去一样。她慢慢地走到顾里面前,顾里也抬起头望着她母亲,两个人迅速地红起了眼眶。我被这样沉默的场景冲击到了感官,在医院冰冷的光线下,看起来就像是一幕悲伤的电影。在我眼泪刚刚涌起的时候,顾里的母亲抬起手,抡圆了胳膊用力地甩了顾里一个耳光。
    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身边的唐宛如已经尖叫了起来,而简溪两大步冲过来,挡在了摔坐在地上的顾里面前,抓住了发疯一样扑过来的顾里妈。
    “你逼你爸死命要参加你的生日会!你逼啊!你活活逼死了他!他不赶着回来,根本就不会心急火燎地开上高架去!现在他躺在那里,你开心了?你得意了?”
    顾里站起来,把刚刚被打散的头发拢好,对她妈说:“你再用力甩我两个耳光好了,这样爸爸就可以活过来,多好!来啊,用力打!”
    顾里妈被简溪抓着,不动了,看上去像一个憔悴的老太婆,往日雍容华贵的形象被眼圈上扩散开来的黑色眼影和晕开来的睫毛冲垮成了碎片。她的皱纹突然全部翻涌在脸上。
    顾里冷笑了一声:“你除了哭,除了闹,除了打我,除了把你的眼泪和鼻涕抹在我爸僵硬苍白的尸体上,你还能干点什么吗?你五十岁了,你不是十五岁,你一辈子都活在迪斯尼游乐园里么?”说完顾里转身走了,看都没再看她妈一眼。
    我和简溪、唐宛如走在顾里后面,她一个人冷静而沉默地在前面快步地走,穿着还没来得及换下来的幽蓝色的衣服长裙,提着裙子的一角,像是一个赶去参加演讲的女议员一样沉着冷静。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她看上去完全不需要安慰。我看着她走在黑暗里的背影,像是观望着遥远地平线上一面小小的被风吹痛的湖。
    我知道这其实来源于我骨子里悲伤的文艺气息,总是爱将生活中不如意的事情渲染放大得像是雨果笔下那个沐浴在灰色细雨里的巴黎。实际上,我清楚地知道,她的背影看上去非常完美,高跟鞋踩在湖边的黄色亚麻石上像是电报机一样“嗒嗒嗒”响。
    快要走到出口的时候,顾里身子一歪,扑通一声砸进了湖里。她一动不动地往下沉,像是一具人体模型。在我和唐宛如张开了口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的时候,简溪一猛子朝湖里扎了下去。
    简溪把顾里抱到岸边的时候,我像是疯子一样地哭着跑过去踢她,“你他妈的吓死我了啊你!”骂完我蹲下来抱着她,死命地哭,唐宛如走过来,坐在我们边上,跟着我一起哭得很响。
    靠在我肩膀上的顾里,一动不动地望着天,两只眼睛像水球上被戳破的洞,汩汩地往外淌水,眼泪在脸上,和那些冰冷的湖水混合在一起。
    而当我完全沉浸在这样发泄般的分崩离析中时,湖的对岸,那排高级病房里,崇光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湖对岸哭得伤心欲绝的我们。他的双眼像是冬天蓄满水的黑色湖泊。湖边一圈放肆燃烧的红色枫林。他举起手,对着湖边的人们挥了挥,但是,我们却没有看见。
    后来崇光告诉我,当时他觉得自己像是隔绝在某一个孤单的世界里,万籁俱寂,自己的声音消失在宇宙的某一个洞穴里。大家都没有看见他。
    也许明天醒来,他就消失了,爱过他的人,再也找不到他。
    在我扶起顾里,准备送她回家的时候,我听见了湖对面那排独立VIP病房里,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起先觉得应该是错觉,因为我不可能认识什么人,可以高贵到住在那一排每日平均护理七百元的高级病房。
    简溪拍拍我的肩膀,我回过头去,他的脸上依然湿淋淋的,头发上的水顺着脸颊两边流下来,他一边擦着自己脸上的水,一边指了指湖的对面,对我说:“有人叫你。”我抬起头,对面落地窗面前的人影有些眼熟,直到对方喊起来:“我是崇光。”
    世界像是被谁的大手用力地捏变了形,湖泊大海,山脉森林,一瞬间都挤压到了一起。听见洪水四处泛滥的声音,也可以听见森林折断的咔嚓咔嚓声。
    我走进崇光的病房的时候,他正站在落地窗面前打电话。他抬起头看看推门进来的我,脸上微笑着,热情地招呼我进去。
    他挂了电话,转身跳到床上,抱了个枕头在怀抱里,欢天喜地地对我说:“刚刚是Kitty的电话。没想到会看到你哦,你怎么在这里啊?朋友生病了?”
    我本来消沉的心情,被崇光这么一问,就更加地消沉。
    我坐到崇光床边的凳子上,擦了擦掉下来的眼泪,开始讲顾里的事情。其实我也不知道从何讲起,我胡乱讲着顾里的生日,顾里的父亲出了车祸,我的男朋友有了别的女孩子,我的好朋友南湘泼了我另外一个好朋友顾里一身的红酒,因为她和她的男朋友上了床。我像一个喝醉酒的人一样,说话乱七八糟,中间还间或停下来小声地哭两句。整个过程里,崇光特别地耐心,他睁着他好看而迷人的大眼睛望着我,像一个年轻的神父在听着面前人的告解般安静而又温柔。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他讲起这些,讲起我身边最近发生的一团乱麻般的生活。可能是他身上有一种让人忍不住亲近的气质,或者一种让人信任的吸引力——尽管大多数时候,我都会把他和“不靠谱”三个字划上等号,特别是每个月催他稿子的时候。
    当我哭哭啼啼地讲完这一切的时候,我才突然想起来问他为什么也在这里。
    崇光把抱着的枕头拿起来,放到脑袋后面,轻轻地笑着,半眯起眼睛对我说:“胃癌啊,我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吧?”
    我从哭泣里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像走在路上突然被不认识的人甩了一个耳光一样目瞪口呆。
    我看着面前的崇光,英俊的脸、年轻的身体、浓黑的眉毛,看起来像古代那些风流倜傥的书生秀才,就算拿着挂在他床头的病例,我也难以相信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崇光苦笑了下,没有说什么,他从旁边的包里,翻出他的白色ipod,他对我招招手,说:“来我给你听首歌。”
    我趴在崇光的床边上,戴上耳机,崇光就往旁边挪了挪,拍拍他身边的位置,说:“到床上来吧。”我刚想要骂他“不知羞耻,陌生男女怎么能共躺一张床”的时候,看见他特别真诚的脸,没有任何猥的表情,像一朵洁白的云。我突然为自己的这些想法感到很羞愧。
    我窝在崇光白色的病床上,耳朵里是他现在正在播放的那首歌。简单缓慢的旋律,只有简单的吉他伴奏,一个温暖而有些沙哑的女声,在唱着古英文写成的歌词。身边是崇光身上年轻男孩子的香味,不像是宫洺身上那种经过法国香薰师们精心调配的各种香水味。虽然每次经过宫洺身边的时候,都会有一瞬间灵魂出窍而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但崇光身上的,更像是我在高中时代站在球场边上时,闻到的那些年轻男孩子身上传来的朝气蓬勃的味道。
    夏天里茂密的树木清香。
    ————————————————————————————
    晒在阳光下的白色被单,暖烘烘的香味。
    当我想到身边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就快要消失不见的时候,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高级病房的床垫和被子,甚至比我家里的还要高级。我陷在软绵绵的白色里面,听着悲伤的音乐,呼吸着周围充满消毒水味道的残酷空气,依偎着身边这个我并不了解却感觉格外贴近的男孩子,哭个不停。他的手轻轻地在我们共同盖着的被子上随着音乐打拍子,手指修长而又干净,就像是轻轻地敲打在我的心房上。
    而当我完全沉浸在这样的悲伤中时,我并不知道,窗外站在湖边的简溪,正在黑暗里,默默地看着我和崇光。他的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在湖的对面,沉默地望着我。
    崇光在我旁边,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前面的那面空白的墙。他低沉的声音说:“林萧,你到时候一定要告诉宫洺,我的葬礼要用这首歌做背景音乐。”
    “宫洺?”我转过头,望向崇光。
    “恩。”崇光点点头,转过来,用他红红的眼睛看着我,说:“他是我哥哥。”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崇光病房的。
    在去看崇光之前,顾里和唐宛如已经先走了,简溪说他在外面等我。而现在,我找不到他。
    我摸出手机打他的电话,听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一个人走在凌晨的大街上,身边是不断被风卷起来的报纸。它们都是下午才刚刚面世的晚报,不过,满脸倦容的白领闷在三分钟内阅读完之后,就把它们随手扔在了大街上。
    现在我觉得自己也像一份被扔掉的报纸。
    在这个晚上之前,无论发生多么沮丧或者悲伤的事情,比如我奶奶脑溢血抢救无效,死在了去医院的路上,或者电脑又中了该死的病毒,我都可以肆无忌惮地找到可以依赖的人,冲他们发泄我的怒气,或者我的悲伤,比如简溪,比如顾里,比如南湘,哪怕是唐宛如,都可以用她自身的力量,让我感觉到“其实我也不是很惨,看看她……”。而现在,我不敢找他们任何一个人。
    或者说,我觉得自己失去了他们。
    像是一个恐怖的怪兽突然袭击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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