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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人鱼的信物(出版书)-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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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方的米娅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掉转头快速地将我撞开。一个巨大的身影几乎紧贴着我的脸颊呼啸而过,吓了我一跳。
  “没事,”米娅安慰我,“它虽然不会咬人,但是有电。被它电到的话,你就哪儿也别想去了。”
  我赶紧追上了米娅,不敢再放任自己的眼睛东张西望。我能感觉到我们一直在向纵深的地方前进,但是无论是时间还是距离,我都已经失去了推断的能力。只是机械地跟在她的身后,不停地向前游。当光线由黑暗渐渐过度为柔和的灰色时,我们的眼前出现了高高低低的一片丘陵。奇形怪状的礁石密密匝匝地组成了一片诡异的林地,有些甚至比楼房还要高。
  米娅带着我熟门熟路地穿行其中,最后钻进了两块礁石之间的夹缝里。夹缝很窄,越往里走便越是狭窄。快到尽头的时候,米娅回过身冲着我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的眼睛里满是警告的意味,金色的头发几乎根根直立起来,散开在她的身后,宛如一把张开的扇子。
  这个样子的米娅确实让我心生寒意。我连忙点点头,表示她要说的话我都明白。米娅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脑后的长发才缓缓飘落下来。她游回我的身边拉住了我的手,十分小心地带着我靠近了夹缝的尽头。我小心地把眼睛靠近了石壁间的缝隙,下一秒,我倏地张大了眼睛,并赶在惊叫出声之前死命地捂住了我的嘴。
  出现在我们脚下的是一片长满了各种藻类的美丽峡谷,而令我震骇的却是座落在峡谷中央的城池。一刹那间,我脑海中想起的全部都是大西国、沉没的大陆以及亚特兰蒂斯之类的神秘字眼。
  这是一座十分古老的城市,窄窄的街道将它规规矩矩地分割成了九个相同大小的区域,宛如花瓣一般呈环形围绕着城池中央的圆形广场。广场的地面铺着白色的石块,十分平整。四个方向立着粗大的白色石柱,石柱的两端雕刻着繁复而美丽的花纹,散发出古朴而肃穆的气息。广场的中央是一座圆形的高台,宽阔的石阶上每隔一段距离就安放着一座石雕,有人鱼也有人类。也许在历史上的某个特殊时期,这两个族类真的曾经和平共处过吧。
  广场上空有几条人鱼悠闲地游来游去。有些像深海一样长着蓝色的鱼尾,有些则呈现出更加鲜艳的红色或金色,游动的时候美丽的鳞片反射着耀眼的亮光,美得令人移不开眼。他们大多数人都长着十分美丽的容貌,但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他们不论男女,看起来神色都十分淡漠。
  光线越来越明亮,广场上聚集的人鱼也渐渐多了起来。我头晕目眩地闭上眼,强忍着想要尖叫的冲动把额头抵在了礁石上。这样梦幻般的海底城市,这么多的人鱼……我突然觉得我不是在做梦就一定是疯了。
  米娅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臂,我在睁开眼的同时看到了深海。
  他微垂着头,沉默地漂浮在高台的一侧。蓝色的头发,蓝色的鱼尾,他和我印象中的样子一模一样。看到他我才惊觉自己对他竟然已经熟悉到了这样的程度,只是一眼,却已经回忆起了他身体上每一个我曾经留意过的细节:皮肤上细腻的纹理、指尖收回时近乎温柔的动作、我的手落在他皮肤上时的触感、我亲吻他的时候灼热的呼吸……我和他所经历过的一切,统统都在这一瞬间苏醒,速度快得令我措手不及。
  伴随着回忆一起苏醒的便是疼痛。各种各样的疼痛——心脏被抽空时的疼痛、他留下的印记灼烧般的疼痛、那些不眠之夜的辗转反侧以及药物进入身体时剥皮拆骨般的疼痛……它们交融在一起,变成一个无比坚硬的球体,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我的理智。
  这么疼。
  疼到以为承受不住,可还是心甘情愿地扛了下来。
  我的深海,原来看你一眼,竟然这么难。
  我的手指从岩缝中穿了过去,隔着遥远的距离轻轻地描摹着他的脸。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是不是多看一眼,留在脑海中的记忆就可以更加深刻一分?
  一个人顺着宽大的台阶缓缓游到了深海的旁边,是长着红色头发和红色鱼尾的女人。
  玛莎。
  深海侧过头看着她,而她也静静地回望着他。在他们的面前,一个须发花白的长者张开手臂,用缓慢的语调开始诵念起了什么。
  我的目光移回到了深海的脸上,近乎贪婪地凝望。我想我可能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希望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个瞬间。就停在此刻,他们还没有举行过任何的仪式,而他……也还停留在我的视线里。
  我不知道我该如何捱过下一秒钟、下一分钟乃至我的下一天……我的心这么小,只容得下这一个男人。
  深海抬起一只手,玛莎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上面。只是交握的两只手,已让我心如刀绞。我的目光无比艰难地回到他的脸上,他低垂着眼,像在看那两只握在一起的手,又像穿过了它们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
  白发的长者拉起他们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尖尖的指甲在深海的指尖轻轻一划,一缕淡淡的红色飘了起来,又被长者按住。他回过头微笑着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地在玛莎的指尖上划开了同样的一道伤口,然后拉着他们的手缓缓靠近。
  米娅说过,交换了彼此的血液之后他们就成为了一生一世的伴侣,再也不会分开。
  我忽然间无法再看下去了。
  转头的瞬间,有温热的东西自眼中溢出,迅速地融进了蔚蓝色的海水里,了无痕迹。

  撞击

  浮出水面的时候,天色已经阴沉下来了。墨色的云团随着风势上下翻卷,像一群正在互相追逐撕打的野兽,黑压压地爬满了整个天空。海水呈现出浑浊的灰蓝色,浪头拍打过来,已经隐隐带出了令人畏惧的声势。
  米娅号就停泊在不远处。像是察觉到了我们的靠近,曾经使用过的长方形网筐从甲板上慢慢地放了下来。当我把脸颊贴在冰凉的皮革上,疲倦地闭上眼睛时,米娅揉了揉我的头发低声说:“谢谢你,茉茉。”
  我闭着眼摇了摇头。心里暗想:她是谢我让她知道了严德当年所受过的苦?还是谢我没有豁出自己的小命跳出去搅乱人家的婚礼?
  网筐离开水面的瞬间,一滴冰凉的水滴重重砸在我的脸颊上。轻微的刺痛之后,顺着面颊缓缓滑落,蜿蜒的水渍让我有种正在流泪的错觉。
  有点冷。
  身体不由自主地缩了起来。游了那么久,我的力气已经耗尽了。现在的我,连指尖都是酸痛的,像有山压在我身上一样。即使沉睡也无法缓解这种深入到骨髓里去的疲倦。就好像这具非人类的躯体已经开始从内部衰竭,连心脏都要疲惫到无法继续跳动了。
  我感觉到眼皮被扒开,针尖般的光线刺激着我的视网膜。我听见身边有电子仪器发出滴答滴答的轻响,有人来回走动,低低地交换着我听不清楚的对话。再远处是越来越狂暴的浪潮的呼啸。在这一切的噪声之上,是严德焦虑的喊叫声:“茉茉,茉茉,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听见的话,你眨眨眼。”
  我能听见他的声音,却无法用眨眼的动作来回应他。灵魂像是已经脱离了这具破烂不堪的躯体,独自躲进了黑暗中的某个角落。也许是想躲避来自躯体的那种骨肉剥离般的疼痛,也许……只是想躲开来自更深处的,宛如心脏被剜空似的空茫。我不知道这两种感觉到底哪一种更加难捱。我只是像个怕疼的孩子一样,本能地朝着远离疼痛的方向前进,顾不上理会这个方向是不是越走越黑。
  我听见严德的声音像把刀似的破开了周围越来越模糊的嘈杂,“准备电击!”
  我迟钝的大脑还在琢磨电击是个什么玩意儿,就有一把大锤轰的一声砸了过来,将我的藏身之处砸了个粉碎。我想要躲避的光线、声音、图像以及……疼痛,一瞬间铺天盖地地兜头罩了过来。
  我疲惫地眨着眼睛,看着出现在我上方严德的那张憔悴焦虑的脸,忽然间觉得他一定知道我刚才躲在哪里。而这样不顾一切地把我揪出来,不过是想要告诉我:躲起来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办法。
  “谢谢,”我想冲他笑一笑,可惜没能成功。但这一句声气微弱的道谢他显然是听到了。
  严德揉了揉我的头发,眼中还残留着一丝焦虑,“茉茉,既然已经选择了要勇敢,那就……再勇敢一点。”
  我点点头。
  严德笑了,眼角的皱纹衬着一头灰白的头发,慈祥得像一个真正的长辈,“茉茉,你很好。真的很好。我刚才还在想,要是我有个女儿的话,说不定就是你这个样子。”
  这算夸奖吗?
  “我要回家,”我眨了眨眼,转过头避开了光源的方向。身体上传来的疼痛并不如我预料的那么难以忍耐,更多的是一种近乎麻痹般的无力。
  严德点了点头,“等你的腿有力气踩刹车了,你就可以走。我不会阻拦你。”
  我尝试着转转脖子,“米娅呢?”
  “她回去了,”严德笑得有点勉强,“她是月族的长老,有些事,她必须要参加的。”
  我没有出声,再一次转开了视线。盖在薄被下面的身体沉得像石头,但我能感觉到曾经连在一起的下半身已经分开了,重新变成了两条腿。这个认知让我的鼻子微微有些发酸。
  梦一般的奇幻之旅终究还是结束了。
  “我要回家。”我喃喃地重复着没有意义的话。
  “好,”严德温柔地应我,“你的腿骨恢复得很好。只要你能站起来,我就可以放你走。”
  离开丁香公寓的时候,入夏以来最大的一场暴雨已经整整持续了四天。
  在我看过的故事里,住在大海里的人们拥有着操控大自然的神秘力量。当他们心情不爽,大发脾气的时候海面上就会掀起风暴。我想这应该是某个好幻想的人类编出来的故事吧。因为事实是,现在的海族人正忙着庆祝那一场意义非凡的婚礼,谁有那个闲心来闹脾气呢?
  我把车停在小镇的街口静静地等待着街灯由红转绿。暴雨如注,噼里啪啦地砸在前窗上,白茫茫的一片。好像车外罩着一层厚重的幕布,澎湃的水声隔绝了整个世界。
  身后传来汽车喇叭不耐烦的催促。我机械地转动方向盘,把车子拐上前往高速的岔道。
  我想我的的确确需要忘掉一些事。人们都说忘掉一段情就好像戒烟,只要想戒,总可以戒得掉。我没有过戒烟的体会,但是我想,我首先要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比如说我回家之后还得陪着林露露去订礼服;再比如我现在正在路上,我选了一条偏僻的近道,不但路面湿滑还行驶着许多大型货运车,我必须要集中注意力,不能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一辆小型货运车呼啸着从我的旁边超了过去。雨声屏蔽了一部分声音,同时却又放大了一部分噪音。耳边除了汽车的呼啸就只有风雨交加的轰响。如此单调。
  我想快点到家。可是想到家的同时我又很自然地想起了另外的一些事。我老妈参加完了殷皓和林露露的订婚宴就回上海了。现在的家里又只剩了我一个人。无论哪一个房间都静悄悄的。即使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到最大,依然满室寂寞。
  过去的一年半虽然我也是一个人,但是每一天都可以怀着雀跃的心情去期待,期待着梦想中的场景会在下一秒钟隆重上演。虽然偶尔会失望,可失望过后还是满满的希望。现在,就连着仅有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车窗外,水流顺着雨刷的摆动蜿蜒流下,像流过我脸颊的液体一样,冰冷没有温度。
  我忽然觉得恐慌。我不知道我今后的每一天是不是都会这样,即使什么都不想胸口依然压满了疼痛的感觉,就连我所呼吸的空气都仿佛含着粗糙的沙砾,气流所过之处,火烧般的疼。
  我知道有些事已经过去了,再也追不回来。可是它们走远了,疼痛的感觉却固执地留了下来,凝在我的心口,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每一分钟都比前一分钟更加的难以忍耐。就仿佛它们是按着时间的脚步诡异地叠加着。我生命中的下一分钟永远比此刻更加疼痛。我的明天比今天更加疼痛。而这种疼痛甚至没有期限。
  这样的日子,让我怎么捱?
  在看不见米娅和严德的地方,我苦心堆砌的平静彻底坍塌。我被压在这一对废墟里无力挣扎,亦无心挣扎。我的世界再一次缩小到了只能容纳一个人的程度,可是就连这么小的世界,我依然无法顺畅地呼吸。
  我的世界那么小……小到只能容纳一个男人。可是终我一生,视野之内都不会再出现他的身影。我身边会出现很多人,走在大街上,我会和无数的人擦肩而过,然而……每一个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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