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情话-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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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福又无语了。月儿见大哥为难的样子就说：“大哥，你别为难。我只是说说。——我回去了，兰儿还等着我呢。”
李福看着月儿柳叶一样的身子闪进屋里难过地想：月儿，你这样单弱的身子，大哥真不想把你嫁出去。
李福走在河滩里，稀疏的星光使他闪在地上的影子不太清晰。他回到自己的住处，屋里冷冷清清。他四周看看拉开被子躺下了。
为了多赚点钱，粉莲拼命地干活。王天发动了恻隐之心说：“嫂子，你就歇几天吧！”
但粉莲却说：“算了吧，歇一天就一天没有钱。”
粉莲就这样拉着车子跑来跑去在这条路上。转眼就到了深秋，天冷了下来。工地上的活也快收尾了，如果收尾了，她上哪里去找活干呢？想起家里那几张小嘴，她的心就发慌。呵，随他去吧！粉莲的心真是十分地无奈，她怎么也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事几乎葬送了她。她绝望地想：女人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呢？
那天，粉莲拉着架子车走在半路上，不知张队长从哪儿冒了出来。他的手里提着一根黄萝卜，边走边咬着，见粉莲拉着架子车在前面艰难地走着，便伸手帮着推了一把。粉莲一回头见是他，他笑着说：“粉莲嫂子，噢，按说，你得叫我哥，我以后叫你妹妹，叫你嫂子，我亏得慌了，我又不知道你家老李是什么球人。你说是不是？”
粉莲气喘吁吁地说：“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反正都一样。”
张队长眯起一双小小的三角眼说：“粉莲妹子你吃这个黄萝卜不，脆甜脆甜的。”
粉莲红着脸说：“去你的，俺不吃你那个脏萝卜，你留着自个吃吧！”
张队长两手一拦说：“我知道你嫌我脏，给你这一半吧！”
说着话，张队长就要塞进粉莲的兜里，粉莲只好松了拉着车的手，红着脸儿接过来。她自己放进裤兜里说：“俺还得快走，你先忙去吧！前边还等着使俺的砖呢。”
张队长笑着说：“干了一下午的活了，你还能不渴，吃了这个萝卜再走呗，是不是？粉莲妹子，没人疼你，哥疼你呀！”
粉莲的身上像长了细毛，难受极了。
任张队长怎么说，粉莲也不回应他。她只是走着，走着，走着，脚底下就没跟了，身子软软地就要倒下去。张队长吓得连忙上前扶住了她，并把她扶到不远处一棵干干巴巴的枯柳树旁。稀稀拉拉的影子遮下来。张队长殷勤地说：“粉莲妹子，你这是怎么啦？肯定是累的，这活儿哪是女人家干的，你家李大哥一点儿也不知道心疼老婆，你要是我老婆的话，我一定让你坐在家里等吃。——你看看，这么弱的身子累成这样！”
粉莲很是伤感地看着张队长。对生活，对丈夫，粉莲已失去了做任何评价的心思。她只盼望自己和儿女们能够健康地活着。在这吃饭都难以保证的日子里，粉莲又能求什么呢？她自从生下福慧就忘了自己是个女人，是个有肺有肝的人。现在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带着吃的东西回家，喂那些张着嘴的儿女们，她就深深地满足了。为此，她才出来干这沉重的活。此刻，她满面倦容地靠在树下，头发十分凌乱，有几缕还贴在腮上，她的两条腿直直地伸着，脚上的布鞋已经烂了，露出了大拇指。张队长蹲在她的跟前看着她，右手像是很随意地把粉莲贴在腮上的头发给拢在了耳后。粉莲忙把头扭向了一边。张队长说：“怎么啦，怕我吃了你。——我确实想吃了你，可我有这个贼心没这个贼胆呵！”
粉莲艰难地爬起来说：“张队长，你别开玩笑了。——你忙你的去吧！”
那张队长似乎无奈地站起来说：“那就走吧！”
他帮粉莲推动了车子刚要回身走想起了什么似地一摸口袋从里面掏出半块饼子递给粉莲，粉莲停下车子推着他说：“我不要，我也不能要。你也拖家带口的，我哪能从你一家的嘴里夺吃的。你快自己留着吧！”
张队长笑着说：“你那么客气干啥，我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
粉莲奇怪地问：“你没有成家吗？”
张队长说：“我是有个丑老婆，可她在老家。唉，她连个下蛋母鸡的本事都没有，白让我瞎费劲，到现在连个儿子都没给我养出来。——给，快拿回去给孩子吃吧！”
粉莲有点感激地看着他。他笑着说：“粉莲妹子，你怎么不谢我一句呢？”
粉莲便红着脸说：“谢谢张队长。”
张队长刚要说什么，粉莲拉起车子飞跑了。张队长追上去说：“我说粉莲妹子，你怎么把我当老虎了？”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章 她在困境中（22）
从这以后，张队长总是出其不意地出现在粉莲拉砖的路上。粉莲本就恐惧的心更增加了一份恐惧。她深深地明白，如果自己有个一差一错，李青云和儿女们都不会原谅她。如果让老家人知道了，那人人审视她这个地主婆的眼睛里更会有一份轻视和鄙夷的神态。呵！她不敢想下去了。她不想干了，可是不干吃什么呢？
时间过得真快。过了五九年的冬天，到了六Ｏ年的春天，粉莲又来到张队长的工地上拉砖。张队长兴奋异常，粉莲明白他眼光的背后是什么。她痛苦地对自己说：“不能呵！千万不能呵！”
日子在更加疯狂的饥饿中流逝。粉莲开得工资仅够吃两三天。后来，任多少钱也买不来吃的了。粮店的供应到了最低点：一人每天二两粮。可粉莲每天还得上班。一天，工地上一位砌墙的老师傅从架子上摔下来，人们涌上去一摸，他竟没气了。公司为这位师傅举行葬礼，在葬礼上，竟有两位职工因饥饿在悲痛中死去。巨大的广场上停止了哭声。旧死的还未葬，新死的又躺下了，人们绝望地看着三具尸体，默想着自己生命的明天。死亡正一步步地向人们走来，面对死亡，人们能做出怎样的选择呢？人毕竟是渺小的，渺小的连自己都不能掌握。
那位年轻而又满脸书生气的陈东河经理向着众人说了句什么，粉莲没有听见。她觉着自己的脑子里一片木然。在人们一阵忙乱之后，粉莲看见那几具尸体被抬上几个草帘子。葬礼在无声的木然的痛苦中匆匆结束了。工友们把那三具尸体草草地埋了。仿佛死亡远去了，可是第三天又死了一个，第四天又死了一个。明晃晃的太阳照在头上，人们如同走进了难以忍受的疯狂之中。活着和死去似乎都无所谓了。那宁静的麻木使每一个人都无法证明自己是死是活。每天的惟一感觉那就是饿、饿、饿。
的确是饿，可谁又能改变目前的处境呢？
山东老家给粉莲拍了一份电报来，上面只写了仨字：母病故。
娘死了，粉莲竟没有泪。虽然她非常想哭，但她干涩的眼睛却流不下泪来。她心也很累，身子很乏，她绝望的怀里抱着瘦得可怜的兰儿，兰儿已经三岁多了，可是还不会走，哭起来猫一般无力。现在粉莲已不再想，因为，对于生活，对于挽救生命，她已尽了母亲最大的努力，但她发现，对于这一切，她的努力竟一点用处都没有。
李青云也似乎从生命的狂躁中走向了平静，他教饥饿中的福慧写起了大字。还给他讲起了大道之法，天地仁政，三字经，千字文。他对福慧说：“慧呵！你大哥只是人之子，而你将来才是爹的希望，人乃天地间的灵秀，然而，仅有吃喝那是自然人，属猪狗畜牲类。人懂天地，要有容纳百川之气，曲则生、刚则亡，韧则生、脆则死。”
福慧睁圆眼睛听爹讲。别的，他都听不明白，只听懂只知道吃喝属猪狗类。他不好意思地说：“爹，我是不是属猪狗类，我每天都饿，现在就很饿。”
李青云严厉地看着他，半天才说：“慧儿，爹以后给你说话，不准你回嘴。”
福慧不解地点点头。他看着屋里没人才从怀里掏出一个菜饼子递给福慧，并说：“你快吃，别让他们看见。”
福慧说：“爹，竹儿也饿了，你为什么不给她吃一点呢？”
李青云朝福慧的脸上打了一个耳光，尽管这一巴掌很疼，福慧却没有哭，他已顾不得哭了，他大口大口地吃着饼子。正吃着，竹儿走进来，见此便扑过来说：“爹，我也要吃饼子。”
福慧见妹妹可怜的样子，不忍心吃下去就把手中剩一半的饼子递给妹妹。竹儿刚要伸手接被李青云伸手打掉。他以威严的口气对福慧说：“你给我拾起来吃下去。”
福慧在父亲冷绝的目光中吞咽完那个饼子，他的目光中显出恐怖和绝望。而竹儿却轻轻叫了一声爹倒在了地上。她那两只深深的、幽幽的、美丽的大眼睛紧紧地闭上了。李青云抱起竹儿冲向了门外。他向着单位的职工食堂跑去。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二章 一碗黄豆（23）
食堂的人都*了，几个炊事员正在做下一顿饭。李青云走到一个老太婆的跟前：“张嫂，你给找点吃的吧！我这闺女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再没有东西吃怕是保不住了。”
那老婆子看看李青云怀中的竹儿问：“几岁了？”
李青云说：“快十岁了。”
那老婆子听了无不可怜地说：“都快十岁了，可像六七岁似的。——唉，我那小闺女前天刚饿死。……”
老太婆说这话似乎并不绝望，好似她的女儿不是死了，而是去了很好玩的去处。她回头冲那个当家人似的中年男子说：“主任，你看咋办？”
那主任的脸很红润，他似乎生活在另一个国度。听老太婆问他，他很温和地说：“救命的事能咋办，先给孩子盛碗粥。”
李青云是那么精心地给孩子喂粥。竹儿渐渐醒了，醒了之后，她自己端起碗来大口喝着。喝完之后又用舌尖舔起碗来。李青云从她手中拿过碗领着竹儿来到主任的跟前说：“竹儿，谢谢叔叔救命，你叩个头吧！”
竹儿跪下就叩头，主任连忙扶起竹儿说：“不用不用。这闺女长得还挺俊。——张嫂，你给李会计舀一碗黄豆。”
张嫂便用碗给舀了一碗黄豆，李青云千恩万谢地领着竹儿走了。
回到家，月儿、苹儿、粉莲都着急地等着他们。李青云拿出黄豆对月儿说：“放点白菜，放点盐煮煮吃吧！”
月儿回头看看爹，爹的脸肿得已不像个人样子。竹儿看着那黄豆突然大叫着：“爹，我不吃黄豆，我要吃饼子。”
月儿安慰她说：“咱们现在能有黄豆吃也很不容易，竹儿，你听话。”
竹儿却哭着说：“可是，爹爹拿饼子给哥哥吃，不给我吃。”
月儿、苹儿、粉莲把目光转向了李青云，李青云的脸上滚过两行清泪。李青云说什么呢？在死亡的面前，他用唯一的能力将惟一的希望放在福慧的身上。那是他的希望呵，更是他李家的希望。而自己老了，没有用了，女儿们也必将是别人的人，与其如此，不如和他一起走向死亡。他本来是想好好活着的，而且还要活得像个人样，可是，命运却想让他死，他有什么办法。他已几天没吃什么了，把买到的馍馍、饼子之类都给了福慧。他的脸肿得很大，眼睛都睁不开了，对一些物体已看不清了。他觉着自己的日子不多了。
他不忍妻子儿女注视他的眼睛。他走出门来，夜色苍苍，月已升上中天，亮如白昼。田野的风吹来很让人舒服，可他觉着胸中热热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他坐在一个高高的土坎上，黄河里的水发出哗哗的声响。他静静地听着这水声，听着听着，这世界上的一切声音便就不存在了。甚至连李青云自己都不存在了。水声伴着黄土的土腥味一起朝李青云涌来，李青云像是走进了一种境界，逃脱了死亡，逃脱了饥饿，逃脱了一切烦杂而走进了永恒的混沌。他像是从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似的，他的思维、他的智慧被包在一个美丽的光环中，这个光环在宇宙中游荡着。
黄河的水中飘着月亮，月亮很大、很圆，只是不知为什么苍白而无韵。那月亮渐渐地西移、西移。夜很深了，李青云想起身，但他没起来。月儿走过来，她的手中端了一碗黄豆煮菜的粥。李青云接过来问：“你们吃了吗？”
月儿说：“吃了。”
李青云又问：“竹儿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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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爹的心事（24）
李青云不问了。他一边慢慢地嚼着每一粒黄豆，一边在想着什么。月儿挨着爹坐下。李青云看看她像是有话要说。爹想说什么呢？月儿看着爹肿得难看的脸心中很害怕。月儿心想爹才五十来岁就老成这个样子了。月儿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