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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少年冷血-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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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一生基业、打算都托付于正在聆听他说这番“遗言”的衣钵传人。
  当然,所有的话都为了一个效果: ——你听了我的话,就得乖乖的给我卖命。
  对大将军这种人而言,喝酒就有这种效果。
  甚至可以说,喝酒就是为了这个效果。
  他喝酒,甚至除了佯醉之外,还会脸红(要是不够红,他用内力“锔”红它!),这招在他年轻时成了要打动女孩(甚至女人)的“绝学”: ——一个喝酒会脸红的男子,还会奸到什么地步去!
  于是,不知道他的奸,也只有让他“奸”了。
  ——当然,他手下也有不少精明能干的人,不见得都瞧不出大将军常玩和爱玩的这一套“玩意”;但他们既是精明能干,自然也懂得作出适当的反应,让这“游戏”可以继续“玩”下去,他自己自然也可“活”下去了。
  大将军因为“身分上的许多不便”,所以很多时候要靠点酒意来激发“豪情”:很多话,是醉了之后才比较方便说的;万一说了和做了些可能要承担后果的话,他也大可以“酒后醉话”的现由,不必负什么责任。
  所以,这种人在酒后的话,比他未喝酒前还清醒,喝了酒之后,只是更不负责任而已;这种人的醉话,事实上,比狗说的话还不如。狗至少还说狗话,但这种人却不说人话。 偏是这种人,决不少见,也绝不可小觑。
  穿穿在说话。
  他说的当然是人话。
  他是一个很朴实的青年。他的脸很方正,但眼球很圆,也很亮。他所有的精华像都聚集到眼球里去了,又或者是他只用眼睛吸取一切精华。所以眼球越是灵,越是反映出他那张脸其他部位何等拘谨、忸怩以及憨直。
  他一向爱做事,不爱说话。也许他只会做事,不会说话。世上既有会说话但不会做事的人,反过来也很平常。只不过,会说话但不会做事的人,要比会做事但不会说话的人占些便宜。但穿穿今晚却绝对不正常,他说很多很多的话,他说了很多很多他心里一直想说但没有说的话。
  他平时没有喝酒,也不会喝酒,可是,他今晚看阿里在房里以陈年绍兴送嚼芝麻烧饼,他也过去咕噜咕噜的喝了数大口,然后,他开始喃喃、而后咕噜、之后忿愤、接着咆哮、并且大吼、而后低语、不久呢喃、最后终于不知所云的说了许多话: “都是那些有钱少爷,要害猫猫的。他们有的是钱,我?我有什么!”(阿里这时想到小刀,也想到冷血,当然也想到他自己。)
  “猫猫变心了。她以前对我很好的,但那个有钱少爷一来了,什么、什么都完了。呜呜……”(他的哭声比我的好不了多少!)
  “我绝对不能哭给她知道。猫猫会嫌我没志气,旁人也会笑我的……我哭,我只能在心里哭……”
  (你不也在我面前哭吗?)
  “猫猫,你不能变心。我知道你心里还是爱着我的……)
  (冷。秋末了吧!)
  “吱,都怪我,一直以来,都没跟她说过:没有你,猫猫,我会死的……” (可是听下去我也会冷死的。我又不是猫猫,你去跟她说呀!)
  “——但现在已不能说了。一切、一切都来不及了!那官家少爷已经出现了,他横刀夺爱!——我好恨啊!”
  (莫非他听到我内心里的话?还是我一不小心,把内心的话沼出了唇边?) “那家伙,他比我有钱、比我有学问、比我英俊……我、我那样比得上他!?” (你倒有自知之明。)
  “但我却肯定有样比他好的……”
  (有吗?说出来听听看?)
  ——我比他更爱你!”
  (哗!你怎么知道?)
  “猫猫,自从你见过他之后,你对我完全不一样了……”
  (不管如何,我还是比较支持你的,那公子哥儿毕竟是外来人!)
  “自从他大胆轻薄了你之后,我就看得出来,你变了……这次他受了伤,你不分昼夜的照顾他,我、我、我……”
  (我什么?)
  “——我恨不得杀了他!”
  (哇啊,仇深似海!大件事!)
  “现在好啦,他那丧心病狂无恶不作的老爹大将军,可把他儿子‘押’回‘将军府’了,你见不着他,他也见不着你了……你很痛苦吧?”
  “你一定很开心了吧?”
  “看到你那么痛苦,我的心又碎了!我好笨啊、我好蠢!我竟看不下去,忍不住,竟替你把那小子约过来了。今天拂晓,他便会来看你了。我好蠢啊、我好笨!” (你的确太笨,也太蠢了!不过,也实在太可怜、太可爱了!)
  穿穿红着眼、红着脸、红着耳、红着头,径自在喝一口酒吐一口自怨自艾。 阿里也尽量在听得左耳入、右耳出。‘出’比‘入’还快。
  ——不过,一向尖酸刻薄的阿里,这回算是最厚道的了:因为他并没有把尖酸刻薄的话口没遮拦的说出来。
  其实他也挺同情穿穿的。
  因为他同情自己。
  有时候,他也因多喝了两口酒,把人物对换了一下;即是把猫猫换成了小刀,穿穿当成了自己。“那小子”当然不再是小骨,而是冷血——冷血不见得太“有钱有势”,但冷血有的是自己远所不及的“武艺”。
  想着想着,他也喃喃自语,向酒醉中的穿穿诉说自己的心事。
  直至窗外狗吠。
  一阵一阵、一声一声,像它们看见一些恐怖的幽灵,正带着死亡的味道向它们逼近之际,它们在无法逃避之余,也只有发出这种濒死的哀鸣,以宣泄它们心中的大畏大惧。 在这暮晚时久必见亭一带,此起彼落的,正是野狗们凄厉的对话。
  ●猫睡的觉
  饱就饱得像只蛔,娥就感到像只鹤
  这是阿里一向以来的“做人原则”。所以阿里妈妈一直骂他是“一只做什么事都太极端的小乌鸦!
  在今夜聆听穿穿向自己倾吐心事之前,阿里不得不惭愧的承认:在今晚之前,他的确很少为穿穿设想过。
  反而,他们为小骨想得较多。
  回到危城的小骨,伤势好转奇速,这可能因为上太师的医术高明之故。另外一个原因(恐怕要比前一个原因更重要),那是小刀调侃时说的!
  “我发觉有猫猫照顾你,比我在照顾你更管用、更见效。”
  “见效”就是小骨好得特别快。
  伤势迅速好了八成的小骨,却因为另一种“病”而“病”入膏肓。
  他的病就是无时无刻不惦着猫猫。
  他受伤的地方作痛的时候,只要他想起猫猫,就不会这样疼了。天气转谅了,他第一件事就是想起:不知道会不会冷着猫猫。他偶尔看到一条在秋阳下雪白的羽毛飘过,他就揣想着:猫猫看见这羽毛飘荡趣致时的神情;夕阳照在猫猫的脸上是像一首诗、一幅画还是一曲歌。到夜晚的时候,他就想到猫猫困了没有,她睡觉时一定是很可爱的样子、很恬静的样子、很美丽的样子——可是那到底是怎么一个样子呢?由于他朝思暮想着,使他反而无法切记住猫猫原来的样子,反而是想像中的样子还多于真实里的。想到猫猫睡觉,他就只能想到猫睡觉的样子。
  猎猫,猫猫……无论他遇上快乐的事还是悲哀的事,欢悦时还是沮丧时,他总是倩不自禁不知不觉的“喵”了一声,好像他自己才是一只大猫精似的。
  由于猫猫极恨透造成“屠村惨剧”的主使人,小骨也恨极了。
  他觉得无论在道义上、感情上和友谊上,对这件事,他都应该挺身而出,协助猫猫他们,为正义讨回个公道来。
  为了这个因爱憎而激发的正义感,他不惜跟一向他都既敬又畏并且是畏大于敬的老父“摊牌”: “爹爹,那些事,是不是都是你干的?!”
  大将军并没有像平时那样,立即勃然大怒:暴怒对他而言,也是一种“政治”。一种“手腕”,正如一些人事先说了自己是性情中人,就可以为所欲为,或是有的人说明自己坦率不文,就可以尽情满口粗言猥语一般。大将军的暴怒是“有他说,没你说的,”他稍不高兴就拂袖而去,或杀人裂石来显示他有极大摧毁的力量——不过,当他考虑到这样做了之后不见得就能奏效的时候,他就不一定会这样做。
  所以他反而问他的儿子:“你说的是什么事?”
  于是他儿子就把在外面所听到的传闻一一告诉他。
  “如果是我做的,”将军耐人寻味的说:“体就会大义灭亲?”
  小骨痛苦的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爹您会这样,更不相信爹是这样的人。 将军心忖:我在十八年前就开始铲除异已,解决手执重权的心腹,那是对的。我的妻子、儿女,都不成大器,万一我不幸撒手,树倒猢狲散,势所必然。听儿子这番话,更显出我所做的,都是对的。
  小骨仍以一种不愿得到答案的声调战战兢兢的问;“——到底、有、还是没有?” “没有。我的手下不可能做这种事,我不做。”大将军斩钉截铁的说:“以我今时今日的身分和地位,你并不是我的蠢儿子,我用得着这样做吗?”
  于是,凌小骨便兴高采烈了起来:“好啊!有爹这一句话,我便可以去告诉猫猫姑娘了,我就可以放手放心跟他们把这些事查个水落石出了。”
  大将军很耐心的问:“谁是猫猫?”
  小骨喜不自胜的说了。
  大将军似乎听得津津有味,又问谁是“他们”?
  小骨一一说了,并对那些行快仗义的“兄弟们”,引以为荣。
  大将军也听得眼神发亮,访佛亦与有荣焉;接下来,他问的是“他们”住在那里。 事实上,这些江湖人的落脚处,也十分神出鬼没、飘忽不定。
  大将军曾要冷血住在他家里,以俾提供一切办案的方便——这建议当然给冷血一口回绝了。
  府尹厉选胜亦邀请过冷血住在他府邱,冷血亦予以婉拒;同样的,对崔各田和张判的邀约也表示不能接受。
  冷血的原则是:“必须置身事外,才可放手任事。”
  小骨不大清楚冷血的行踪。
  他最清楚的是猫猫的行踪。
  ——猫猫就住在拐子老何家里。
  拐子老何家里,还住着:老点子、老福、阿里妈妈、阿里、穿穿和猫猫。 知道了这些以后的大将军,是温和慈蔼的说:“改天约你的猫猫姑娘给爹见见吧!或者,待他们对我成见不那么深的时候,我再去拜会他们吧!”
  不久之后,大将军就私下问小刀:“你仍旧和冷捕头时常来往?”
  小刀以为她爹爹终于板起脸来来反对。
  “我知道他是来跟我作对的,但我并不怪他,他有钦命在身,我也正好趁此良机来还我清白。”大将军慈祥得近乎慈悲的说:“在危城里,如果我存歹意,要对付他,就保捏死一只蚂蚁一般轻而易举。……不过,他虽然不识好歹,但却是你的朋友;我又怎会对付我这宝贝女儿的好友呢?”
  小刀感动得抱住了他。
  “我问你这个,并不是要阻止你什么。你年纪也不小了,而且一向冰雪聪明,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多劝你什么。看那冷血,只是刚愎些,像我以前一样,只不过严厉一些罢了,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大将军带着动人的口吻商量的说;“我要劝你的是,为了爹的颜面,最好不要行差踏错……你们俩没有私下见面吧?”
  小刀红着脸说:“爹说什么哪。”
  大将军慈和的说:“我是说,就算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小子想要娶我家那身娇肉贵的刁蛮女,我家那决不好惹的刁蛮女又肯下嫁那不知好歹的小伙子,至少,也得要明媒正娶,否则,我这做老爹的,可不批准呢!”
  小刀的脸立刻红得像新娘子一样。
  大将军慈蔼得像是神翕上香火袅绕的神像:“我的意思是说,人言可畏,你们最好还是在大庭广众的地方会面较好。你们不是有很多朋友吗?”
  小刀的脸红不仅是为害臊,大将军的关爱和气度,使她溢满了无言的感激。 “是的。”好小声的说:“我们常一大伙人一起聚会。”
  “那就好了。”将军随后不经意的向;“通常在什么地方聚面?”
  “拐子老何的家。”
  “哦,他的家,”大将军笑笑说:“老何只是牢里的牌头,他的家不是太小了吗?我真想请大家来我的家呢!”
  “爹,您是知道的,这时候他们来咱们家,恐怕是不便的;”小刀很有点为他父亲不平的说:“再说,老何是‘下三滥’何家旁系子弟。虽在街里当的是微职,但家境倒并不寒伧。久必见亭的胜景,其实有一大半都是他们的家业。”
  “这就更好了,”大将军欣慰的说;“你们多在什么时候聚会?”
  “这可不一定呢,”小刀亮亮的笑了起来:“爹要参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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