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时归-第37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这揭帖对联当日传遍天下,二人能背并不稀奇。只这二人,一个是“皇商”,一个是听差,连皇帝当时的态度都了如指掌,未免就太出奇。联想到李荣昔日也是一方名流,竟肯在这位“四爷”跟前屈身为奴,毫无羞惭之意,他已隐隐猜到这位极修边帽的费浏,决非等闲之人!再联系这费浏方才仗义施救之后的淡漠冷清,心计实在深沉的令人可怕!
其实,郝月关不知道的是,从头到尾,刘非都在有一招没一眼地在考量着他,他的所有表现举止都将成为刘非将其纳入麾下的门谏!
但对方既不肯说破,郝月关也难问端底,他也不是什么八卦之辈,强自按下心中漂起的葫芦,正了正自己的神色,便淡淡一笑,说道:“难为仁兄如此厚爱,竟记得这么清楚!观鱼我真有他乡遇故知之感!不过,这十年蛰居山中,读了点书,从前那点子专用来做取功名的敲门砖文章,想起来都觉得脸红,八股文章误尽天下英雄啊……”说罢无声叹息了一下。
刘荣因见郝月关感慨,心中实在有些不忍,昔日才华横溢,恣意汪洋的同乡竟至如此田地!
于是便岔开话题道:“三爷,今早您不是说要到人市上买两个孩子使唤?这个店不错,你们两位进去吃酒攀谈,我去办事回来再侍候,如何?”。
刘非对李荣这点子心思一看就通,微微笑道:“那是什么打紧的事!明儿再办就迟了?走,咱们进去坐坐!”。
郝月关抬头看时,果见前头一座酒肆,歇山亭顶,一边压水,一边靠着驿站,看样子新造不久,雕甍插天飞檐突兀煞是壮观,泥金黑匾上端正写着“平沙落雁”四字。
李荣也是饱具学识之辈,仔细观摩了一阵,不禁拊掌叹道:“好字!这般好字除了三爷的之外,许久未见了!”。
“字是不坏!”郝月关仔细看了看,笑着对刘非道:“但笔意太过妩媚,锋中无骨,算不得上乘之作。”郝月关才气闻名遐迩,整个大汉稍具学识之辈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再加上十年隐士般武夷山的刻苦专研,苦心孤诣,心胸眼力无不登峰造极,才艺俱佳,此番点评,可谓恰如其分。
刘非细瞧了一番,也点头道:“先生说的是,这字神韵不足。”一边说,二人随着李荣进了酒肆大堂。
刘非见楼下热闹嘈杂得不堪,划拳敬酒,撂胳膊甩腿的混作一团,乌烟瘴气,酒气浊气混成熏天之势,不禁皱了皱眉头,说道:“这太乱了,我们上楼去!”。
郝月关虽经历过逃亡的苦楚生涯,但读书人内在永不可磨灭的高雅与自傲使得他深许刘非的建议,不禁点头附和。
话音刚落,因见一个满脸红光,一团和气,肥头大耳的跑堂疾步小跑了过来,一边连忙赔笑一边和声说道:“三位爷请包涵着点。新来的杭州太尊苏建苏老爷今儿在楼上宴客,楼上不方便。爷们要嫌底下闹,那边还空着一间雅座,面湖临窗,一样儿能赏景致的……”。
话未说完,李荣便笑着喝道:“你别放屁!这楼我来不止一回了,上头三四间雅座呢!各吃各的酒,谁能碍着谁?狗眼看人低的夯货,不就是些污人眼的银子吗?”。
说着,李荣快手便从怀里取出一块银饼丢了去。跑堂的伙计接过一看,竟是一块“真圆系”,足有五两重,底白细深,边上起霜儿,正正经经九八色纹银,心中不由大喜,顿时满脸绽上笑来,打躬儿道:“爷台,店里夹剪坏了,恐怕找不出来。”。
那摸样要多贱就有多贱!诸位看官自己好好想想,琢磨琢磨,便知其中大概。
“多的都赏你”看着跑堂的这番模样,李荣颇为解气地说道:“你在楼上给我们安排一下,记住,要挑风景好的,否则有的让你哭爹喊娘的手段!”。
伙计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身子一虾道:“谢爷的赏!楼上说实话,是还有一间雅座没占。原本给知恩堂严大力严老爷定下的。爷既一定要去,小的斗胆就作主了。只不要大声喧哗,新来的太尊爷性子不好,别扰了他老人家的雅兴,就是各位爷疼怜小人了。”。话到最后,语气和身形也越发谦卑,几乎快真成了一只煮熟的大红虾!
无论什么年代,有钱就是大爷,管你架空还是异世,横到八荒,纵到千古,万年不变的理!
刘非和郝月关见跑堂伙计这般模样,不禁相视一笑,其中意味也只有他俩知晓,但定没有跟这跑堂的较真的意思。
三人跟着堂倌上楼来,果见屏风相隔,西边还空着间雅座。刘非做主点了主菜,又询问了一番郝月关的偏好,又要了没骨鱼、骨董汤、紫鱼糊涂、螃蟹面四样佐餐。刘非见李荣侍立在旁不敢入座,一边向郝月关举觞劝酒,笑道:“钱能通神,一点不假。我今儿能和观鱼先生同席举酒,实在缘分不浅,你们又是故交,李荣也不必立规矩,没有形迹,抛弃世俗,酒才吃得痛快!”说罢二人举杯同饮,见刘非所说不像作假,颇为真诚,深悉刘非性子的李荣方拿捏着坐了下首。
此刻正是巳牌时分,楼外艳阳高照湖波荡漾柳拂春风,画舫、沙飞、乌篷、水上漂各色游船衔尾相接,桥上桥下信??善男扶老携幼攒拥往来。三人高坐酒楼赏景谈天,不一时便酒酣耳热。先是听隔壁一群人凑趣儿奉迎那个苏太守“下车杭州,讼平赋均政通人和”,又议及杭州的漆器、剪纸、玉雕、泥塑,谁家做得巧,值多少银子,正觉俗不可耐,一阵琵琶穿壁而来。接着一个女子娇音细细曼声唱道:
杭州好……第一是苏堤。杨柳绿齐三尺雨,樱桃红破一声箫,处处住栏桡……醉扶湖中画舟,灯影看残街市月,晚风吹上荀儿梢……丢眼邀朋游妓馆,拼头结伴上湖船船。”。
看着眼前颇有一番“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的景象,刘非不无感慨地叹道:“如今世道真正可叹,太后薨逝才半年多,这边早已没事人一般了。”。
其中韵味让人有些捉摸不定,不知是在忧国,还是在缅怀这个已亡的便宜太后,抑或是在发泄对这些吴音越语,**场合的不满。
………【006章 冤家聚头】………
郝月关几杯酒下肚,原先苍白的脸立马泛上血色来,煞是红润,见刘非怅然若有所思,心下稍一转念,便了然于胸,遂笑道:“这就是‘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无论天家骨肉市井小民概莫能外!先生何必伤感?譬如你我,还有隔壁的苏建,坐红楼、对翠袖、赏美景、听侑歌,可知那边半里之遥就是人市!山阳宝应清河一带难民在人市啼饥号寒以泪洗面,卖身求一温饱而不可得——心不一,情自然也就不一!”说罢,举箸击盂吭声唱道:
人生自古驻过驹,毕竟书山道不孤。
日月重光歌盛世,江山如画着残躯。
金闺俪侣胶投膝,翰苑春风笑染须。
风雅百年今作主,匡时管仲欲商愚。
泛舟人海若腾驹,变幻风云每感孤。
不羡功名滋朽木,却怜淡薄冶顽躯。
高才已卜吟俦赞,雅句曾刊契友须。
盛世筹添敲玉韵,更娱翰墨乐甘愚
玉堂意消豪气空,可怜愁对虹桥东。
当年徒留书生恨,此日不再车笠逢。
推枕剑眉怅晓月,扶栏吴钩冷寒冰。
惟有耿耿对永夜,犹知难揾泪点红!
吟罢鼓掌大笑,却不自禁滚出两行泪来。
这泪中有他对自己十年坎坷遭遇的心酸,有对自己残疾之身的无奈,有对官场黑暗终致自己于斯地步的愤懑,也有自己不甘沉沦渴望辅佐英主,当效管仲风范的宏志!
听罢郝月关的倾情吟哦,刘非已是痴了。
郝月关疑得不错,他不是常人,更不是什么“皇商”,他是当今天子膝下皇三子刘非,已经封了郡王,地地道道一个龙子凤孙,因生性冷悄严峻,京师人称“冷面阎王”的就是。
刘非这次却是领差江苏督办河工,因高家堰、清河一带决河,特来杭州调运粮食赈济灾民。这世记忆当中他早就闻听郝月关才名,今遭这次邂逅相逢,郝月关面对纨绔公子的临危不变,急中见智,让刘非对他很有好感!
李荣将郝月关引荐给他的时候,虽见郝月关已是残废,但他本就来自后世,对这些身体不健全的瑕疵,本就没有歧视和轻视,更谈不上心里失望,但凡能在受尽十年孤寂劳苦生活,兼之身残之人,却还能有如此风流淡定态度,原就是一个心志坚忍,从一不二之辈!
此刻见郝月关酒后形骸放浪,飘逸潇洒英风四流的神态,刘非不禁大起怜爱敬慕兼招揽之心,又想到他不合仗义执言开罪朝廷,为天下不容,且终生无望再入仕途,忽地转觉神伤,但立马又逃脱了出来,只因为他心中突然隐隐闪出了一个惊天泼地的念头,想压抑但却已深植其间。
正当刘非心中念头飞快转动的时候,突然屏风一动,一个长随打扮的人挤了进来,面容桀骜,有些不可一世,却不言语,只是横着眉下死眼盯了刘非三个人好一阵子方问道:“方才是哪位先生唱歌儿,又提到我家苏老爷的讳?请借一步说话,我们老爷有请!”。
原来方才郝月关饮酒豪兴大,不觉有些放浪失态,言语间惊动了举步之遥的新晋杭州府尹苏建,所以才有了这么一幕。
但,这长随虽话音客气,然而举止神态却尽显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鸡犬沾沾自喜丑态。
刘非只是仰靠在椅上,一只手扶着酒杯,皇家的骨子里的骄傲尽显无遗,只微睨了一眼李荣,李荣忙站起身来,正要说话打,郝月关已架了拐杖起来:“是不才,苏建与我同榜孝廉,又曾为同社文友,怎么——我不能叫他的讳?”。
他带了酒,神情显得冷峻傲岸,长随被他的神气慑得有点气馁。听说是自己家主同年,又见刘非跷足而坐,根本不鸟他,旁边李荣从容侍立,一脸的淡定,分毫没有闻听知府赫赫大名的局促,更不知这两人是什么来头,这下倒有点不知所措了。竟一时怔在了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不尴尬,原本盛气凌人的双颊也像染了一层红漆一般,红的耀眼,却让刘非三人心里很是舒坦。
长随正在怔,俄而便听隔壁有人大声吩咐:“来呀!把这当中屏风撤掉,我见识见识是哪位年兄?”。
接着便听一群人“遵命”地答应一声,一阵嘈杂的脚步快挪动声后,便见几个人轻轻抬起屏风挪转到一边,顷刻之间雅座打通,合成了一大间。刘非只是自顾微微冷笑啜着香茶,稍稍放眼斜睨,对面雅座是三间打通的,却也只有一席酒菜,摆着冷盘孔雀开屏、百合海棠羹、一盂冰花银耳露,几十样细巧点心梅花攒珠般布列四周,中间大碗盆中的主菜,却是牛乳蒸全羊——胎中挖出的羯羊羔儿:这是杭州四大名菜之一——张四回子蒸全羊了。
七八个请来陪坐的名士坐在旁边,正中一个官员身着八蟒五爪白鹇补服,也没戴大帽子,油光水滑的胖脸上堆着热汗,圆圆的脸胖得下巴上的肉吊着,看样子酒也吃得沉了,油光满面地乜斜着眼盯着这边。
旁边右侧下坐着一位面容苍白阴冷,衣着光鲜名贵的青年公子,郝月关带着酒劲微眯了一眼,赫然现这年轻公子竟是方才对他极尽侮辱以至拳脚相加的纨绔公子哥!
心里很是惊讶,还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但郝月关心里可不曾沭他半点,定了定神,便见郝月关架着拐杖迎上一步,抱拳一拱道:“建康先生,久违了!”。言语中似乎没遭遇过那年轻公子一般,完全是平平常常到了极点的寒暄,并无异状。
“啊嗬,这不是郝月关嘛!”
苏建眼中放出光来,原本因肥胖而有些萎顿的身子一下子坐直了!嚎!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闹天宫的孙行者!是八卦炉倒了呢,还是佛祖不留心弄掉了五行山的镇山神咒,你居然又出来了?
苏建原本和郝月关是同窗,但一直对郝月关的才气文名不甚服气,对郝月关那孤傲自赏,盛气逼人的性格,更是看不惯,嫉妒、狭隘让苏建对郝月关的不满在这当口一下子便集中爆了出来,虽然眼下郝月关的光景让他很有成就感,很是解气,但还不够!他今天誓要让郝月关狠狠地出一次丑,那才叫人浑身通泰,让他永远在自己面前抬不起头来,他就是要将郝月关那层文人的傲骨给敲个稀巴烂,看郝月关以后还敢不敢在他身前傲!
“我给诸位介绍一下:你们看这位兄台,架着双拐,行动如债女荡秋千,站立似谢家碧玉树,一脸书卷气。当年可了得,我兄弟不敢望其项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