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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毁诺书-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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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视野里消失的干干净净。
  而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慕思容。
  ——素净的白衣依旧纤尘不染,然而所有的红尘伤痛,尽数出现在他疲惫的眼中。
  如梦初醒,却宛若隔世。
  洛阳城以北,便是享誉天下的邙山。
  “生在苏杭,死葬北邙。”邙山是秦岭山脉的余脉,黄土深厚,黏结致密,自古以来定都洛阳的君王,许多都将自己的陵寝墓址选在了北邙山,故而“北邙晚眺”成为了洛阳的一大景致。
  纵使邙山风景秀雅,冠绝一时,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处墓地罢了,却有文人雅士频频造访,登高怀古,赋诗抒怀。想来这北邙之景,重在心,在思,而非眼前的景物声色,非闲暇的信步游览。
  “……司马,等我死了,你也将我葬在这北邙山吧。兴许我还能碰上哪个皇帝的鬼魂,和他聊聊天呢。”
  “又在乱说话了……你活得好好的,为什么总要咒自己死?”
  “呵,我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叫‘活得好好的’?我总不能,一直靠着喝你的血续命吧……而且,你还从来不肯告诉我,司马玄衣给我下的蛊到底有什么玄机,为什么你的血可以压制它?”
  “……晚儿——嘘,噤声,有人来了。我们先走。”
  两抹青衫迅速的从林间闪过,消失在重叠的山色中。
  司马玄衣带着司马蓝裾的尸体,展开轻功疾速掠来,落在两人方才站立的地方,四下张望。
  “司马顾盼!我知道你在这儿,快滚出来!”
  声嘶力竭的叫喊,沙哑而暴怒。
  为了寻《岐黄手卷》,司马玄衣一路追寻,找遍了枫林晚和司马顾盼二人所有可能去的地方,终于在洛阳寻到了一点线索,便不顾一切的追至了北邙山。
  此刻的他,神情疯癫,青丝凌乱,衣衫蒙尘,偏生还紧紧搂着一具业已腐烂发臭的尸身,再也不复从前那个目空一切、处心积虑的江北司马府家主。
  “司马顾盼!司马顾盼!”
  一面不断的嘶吼,一面乱无章法的在林间四窜搜寻,右手还紧握着一柄长剑,怒不可遏的将面前拦住去路的所有树木花草砍倒。司马玄衣体内的内息翻腾,全身的真气四溢,看神情,显然已入魔境,却不自知。
  就这样在邙山上寻了小半个时辰,依然一无所获。司马玄衣紧抱住司马蓝裾,颓然倒地,将头深深的埋下去,肩膀微微的颤抖,像是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恸,开始低声抽泣。
  “……蓝裾,蓝裾……”断断续续的低呼,满是幸福失手后的悲怆与哀恸。司马玄衣蓦地又抬起投来,青白的面上表情狰狞:“司马顾盼,是你杀了蓝裾!你杀了蓝裾!”
  “……还我的……蓝裾……”
  司马玄衣微微垂下头,仔细的端详着司马蓝裾惨白的容颜。
  皮肤下陷,肌肉松塌,耳后额角已经出现了点点尸斑。司马玄衣心疼的探出手,轻轻的去擦,仿佛那只是一处可以轻易擦掉的污渍,却只换来愈发明显的淤痕。
  司马玄衣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他始终相信世上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方法,相信可以救活司马蓝裾,所以用了无数名贵的香料,辅助秘术巫蛊,让他的尸身保持不腐,然后立志夺取三生蛊和《岐黄手卷》,妄图起死回生。
  谁料司马顾盼和飒景无意中闯入了他在地下建筑的石室,两人与司马桐音的激战,生生打破了他在事实中布下的秘术,导致司马蓝裾的尸身腐烂,前功尽弃。纵然他拿到了世间仅存的三生蛊,又有何用?
  拼命的追击司马顾盼和枫林晚,寄希望于《岐黄手卷》,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司马玄衣搂紧怀中的尸身,哭的如此伤心,甚至对靠近身畔的脚步声,也无动于衷。
  慕思容白衣的下摆微微沾了些泥土,在司马玄衣的身后停下。原本就满是疲惫落寞的容颜,在看到痛哭的司马玄衣时,更加的阴郁了。
  “司马玄衣?”慕思容试探着开口,嗓音里透着长途跋涉后的喑哑。
  司马玄衣没有回头,却猜得到来人是谁。他神经质的搂紧了司马蓝裾,像是害怕会被人抢走一样,万分的警觉。
  “呵,原来是慕思容……你来晚了,他们两个早就走了,连个人影都不见。”
  慕思容没有说话,司马玄衣紧接着又道:“我劝你不用再找了,就算你找到枫林晚,也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她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锥心蛊的母虫已死,可破万蛊的三生蛊又已经被用在了司马蓝裾的身上,世间再无良方能够解除枫林晚身上的血蛊。
  慕思容面色骤然一沉,看向司马玄衣的眼中隐隐带了杀意。
  “司马玄衣,我问你,枫林晚当真是你司马家的骨血?她真的是当年司马檀素……强迫了苏卿,生下的女儿?”
  亲口说出这句话,虽然是在向司马玄衣求证,但慕思容深切的感觉到心如刀绞,仿佛潜意识里就深知,自己说的其实就是事实。
  而那也的确是事实。
  枫林晚留下的那本沾染血迹的书册,根本不是什么《岐黄手卷》,也不是守诺书。
  那仅仅是苏卿写给慕思容的手札,记录了二十年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一切就如当日枫林晚在交手之前,告诉自己的那样,却又要更加的惨烈。
  苏卿被司马檀素劫持,一直关押在地下暗牢里,不见天日。后者强迫她默写出完整的《岐黄手卷》,并对其百般折磨——其中,自然包括了□。
  慕思容至此方知,为什么当年枫远斜明明救出了苏卿,却没有将她交给自己,而是不惜杀人灭口,也要把所有的秘密压下,并且一压就是十年——以苏卿的心高气傲,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名节受损?能不用说,还要被自己相爱的恋人知晓。
  只怕当时她早已万念俱灰,一心求死,枫远斜怜其遭遇,才会答应替她保守秘密。
  司马檀素死有余辜,而苏珩却是失手误杀。
  那一日枫远斜夜探司马府,一直寻到了地下暗牢,果然在那里发现了身怀六甲的苏卿,被铁链拴着,浑身是伤,面前是一叠散乱的宣纸,上面零零星星的写着几个字,沾满了血污。
  枫远斜为人处事一向激进,再加上原本就倾慕苏卿的才情,看见她被□至此,自然怒不可遏,当即就带着苏卿一路杀出了司马府。
  尽管守诺城主少在江湖行走,武功却是绝顶高明的,就算要分心护着苏卿,依然不落下风。直到了司马府外十里的竹林,遇上了司马檀素,还有同样追查到此的苏珩,混乱中枫远斜难辨敌我,最终不得不下了狠手,才有了后来二人的离奇身亡。
  当夜的情景,以及前后的原委,苏卿都详细的记录在了手札里,看得慕思容字字锥心。
  他从未想到苏卿会遭遇如此,熟悉的娟秀小楷,写在泛黄的纸页上,有如一把尖刀,一笔一划的刻在心里。
  她是金陵苏家的大小姐,从小就聪慧过人,风光无限,即便后来独自闯荡江湖,也从来没有遭遇过什么挫折。
  她在他的心里,就如同春日里枝头最艳的一丛桃花,如斯美好,惹人爱怜。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命运在她最美好的时候,突然逆转,从此坠入谷底,永失幸福。
  他可以想见苏卿被救出来的时候,是怎样的复杂心情——会让她宁可隐姓埋名独自承受痛苦,也不肯再见自己。
  而她又要写下这样一本书册,希望在自己辞世以后,能够被心爱的人看到,用与世长辞后的深切怀念,来换取爱人的理解。
  慕思容心疼这样的苏卿,也更加联想到了枫林晚的凄惨身世。
  如若她真的是司马檀素和苏卿的女儿,司马玄衣对她下的锥心蛊就意味着主人与影奴之间的血契,那么他怎么还能留司马玄衣苟活于世上!
  “哈,哈哈……真好笑,”司马玄衣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冷笑,“你既然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她如果不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我为什么要对她下血蛊,血咒又为什么会应验呢?——慕思容,你不是一心想要她死么?如今我帮了你,你可得感激我。”
  一句话不偏不倚的戳中心里的痛处,慕思容握剑的手都有些不稳。
  他想要她死。
  他居然想要她死。
  他怎么可能想要她死?
  从前他百般认定,她错了,她不该妄图报仇,不该杀害那些无辜的江湖同道,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多么的错怪了她。
  司马玄衣还在说,语气里带着十足的讽刺嘲笑:
  “……枫林晚也真是可怜呢,费尽心力,就是一心想要回到你身边去。为了做你的好徒弟,甚至甘愿放弃仇恨——哪儿有那么容易,以为这是游戏,说停就停么?哦,我想起来,在神农谷的时候,苏旭那样咄咄逼人,她居然还想放过这个舅舅,我实在看不过眼,这才用冰魄蚕丝帮了她一把。哈哈,说来也巧,恰好被你撞见,揭穿了红叶夫人的身份,这才将她一鼓作气的逼上了复仇的绝路,哈哈,哈……”
  “慕思容,这个心狠手辣、行事狠绝的枫林晚,可是被你一手逼出来的呢……你,是不是很愧疚啊?”
  司马玄衣转过头,冷笑着看向慕思容。
  一瞬间,天崩地裂。
  ……师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想杀他,我真的不是……
  ——“为人子女,理应报仇——这句话是我亲耳听到。命悬一剑,抬手再刺——这情形是我亲眼所见。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不相信我……
  ——“我只相信,我自己看到的一切。”
  ……你始终不肯相信我,不肯相信我爹……
  ……慕思容,我真后悔,今天才看清你……
  是,你终于看清了我,你终于后悔。
  所以你离开,留下我一个人……再不给我任何补偿你的机会。
  慕思容颓然往后退了一步,目光扫到手里的长剑。
  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悲愤,他抬眼看向司马玄衣,一字一句冷声道:“但凡伤害过她的人,必当诛!”

  第八十三章

  慕思容的剑如雷霆般当头劈下,杀意,恨意,悔意,错综交织。
  剑气涤荡,司马玄衣的发丝飞扬,唇边的笑意未减,眼中尽是轻蔑。
  ——“慕思容,若论起伤害她,世间谁能比得过你?”
  凌厉的剑意,在司马玄衣的面前戛然而止。剑尖微颤,彰显着主人此刻内心的挣扎。
  司马玄衣得逞的轻笑出声,字字嘲讽:“家毁城亡,由正入邪,她所经历的事情,每一件你都难辞其咎。慕思容,你为她不平,何不先杀了自己?”
  良久的沉寂。
  司马玄衣好笑的看着慕思容的脸上浮现出莫大的悲恸哀伤,看着他的眼中涣散出一片沉痛难抑的绝望。
  “……司马玄衣,”慕思容忽然喑哑的开口,“我不杀你。”
  “我不杀你,不是因为你不该死,而是因为对现在的你来说,活着比死更加折磨。”慕思容眼神黯淡,看了看对方怀里的尸体,眉梢微颤,“司马蓝裾不会再醒来,你也注定只能一个人老死。”
  “你说谎!”司马玄衣厉声怒号,“蓝裾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他死的!”
  慕思容怜悯的一笑:“何必自欺欺人呢……独活的痛苦,我比任何人都了解,所以我不会好心到让你以死解脱。”
  言罢,慕思容利落的收回长剑,再不看司马玄衣,蓦然转身。
  “慕思容!”身后传来司马玄衣沙哑失控的惊呼,“慕思容,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慕思容轻笑一声,长声喟叹:“这世间任何人我都可以杀,唯独司马玄衣不可。”
  身后一阵死寂,然后是司马玄衣一边拼命的摇头,一边压低了声音回答道:“我不是司马玄衣……我不是……你杀了我,杀了我……”
  他放开司马蓝裾的尸身,扑倒在地,用力的伸手去抓慕思容的衣角,口中还在不住的呢喃。
  慕思容回头看了一眼,躲开那只疯狂挥舞的手,眉宇轻蹙。
  此刻他终于可以确定,眼前的这个人,如同江湖上传言的一样,真的疯了。
  然而失去了枫林晚的自己,距离疯狂,还有多远呢?
  五月廿三日,许都下了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空气里的燥热终于得以缓解,清冷的夜光增添了几分江南的旖旎。
  酉时已过,城中偏僻的小巷里,尚有一家小酒馆还亮着灯。店中并无什么客人,只有最角落的桌子边上,坐了一个白衣的男子,自斟自饮。
  店老板算完了一天的帐,又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微微皱了一下眉。
  他放下手里的账簿和算盘,缓缓走到那白衣男子身侧,小心的探问着:“这位客官,小店要打烊了。”
  男子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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