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诺书-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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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早就知道，”乐传歌低头轻叹，“从一开始，就知道。”
　　“爹爹去世的那一年，我们就曾经在妙音阁的水落石出阵内见过——当然，那个时候，和你在一起的，应该是司马顾盼吧？后来我去问过舅舅关于你的事情，虽然他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但是我也猜得到，你离开断义谷，去了魅影。
　　“于是当我继任阁主之后，虽然佐君一直提议要对魅影动武，但我始终没有同意。一方面我知道司马顾盼并非真凶，另一方面，也是担心对魅影出手，会影响到你。
　　“按照阁中的规矩，历任阁主初即位时，都要去南疆历练一番——借此将我支开，趁机掌控妙音阁的力量，最终将我完全架空，这就是乐修文会同意由我继任阁主的原因。他的意图我自然清楚，因此离开之时就留了眼线。
　　“你和司马顾盼的关系，你对洛阳尉府、江南临水宫这几个门派做的事情，以及魅影覆灭之后你遭遇的一切……但凡传到江湖上的消息，我在南疆同样有所耳闻。”
　　乐传歌抬手，抚上枫林晚冰凉的侧脸。
　　“晚儿，不要怪我现在才告诉你。我之所以隐瞒，只是因为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离开断义谷，为什么会去魅影，也不知道你在那里的这些年，究竟遭遇过什么，但是我相信你，相信你会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乐传歌淡然的一笑，继续道：“而只要你有理由，我就不会因此抛下你——绝对不会。”
　　白色的衫子，俊秀的五官，眼前的这个人，竟然真的有几分像慕思容。
　　然而他并不是他。
　　从性格到原则，再到他们做出的选择。统统不一样。
　　枫林晚怔怔的看着乐传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要说什么，她的脑中已经完全没有概念。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冰凉的手终于开始回暖，一直在颤抖的身体也终于镇定下来。
　　乐传歌轻柔的话语里，好像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让她终于找到了久违的安全感，仿佛一切都尘埃落定。
　　“你这一次会到妙音阁，会遇到阿离，一定是为了拿三生蛊救人吧？”乐传歌的眸子闪烁，真诚而纯净，“我可以帮你。然后，我再陪你去断义谷。等到这些都做完了，晚儿——”
　　乐传歌低下头，用力的握住枫林晚的手，一字一句，郑重的说道：
　　“我们就一起回南疆。”
　　再也抑制不住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句话里夺眶而出。
　　我们就一起回南疆。
　　乐传歌的语调微微上扬，好像仍旧在试探，仍旧在征求，但言语间那一份笃定的坚决，却又那般的热切诚恳，难以拒绝。
　　一滴眼泪滴到两人相握的手上，温温热热。
　　枫林晚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沙哑而动容。
　　“……好，等到这些都做完了，我们就一起去南疆。”
　　妙音阁后园东侧的素问轩，阿离推开窗子，望了望天边西沉的月，面上有些郁郁。
　　她静静的等了一会儿，直到终于有一只灰色的鸽子飞过夜空，落在窗棂上。
　　阿离的表情立刻生动起来，欢喜的捧起鸽子，从脚上取下一卷信笺，小心的展开。
　　乐传歌飘逸的字迹跃然纸上：
　　“明日抵达。”
　　阿离的眸子闪烁，像是看到了期盼已久的东西，指尖沿着笔划，在纸面上细细的摩挲。
　　端详了好一阵，阿离小心翼翼的将信笺收好，然后回到屋内，又迅速的写了一封短信，卷好塞进小竹筒里，取了另外一只黑色的信鸽，将竹筒绑在右腿上，放出窗外。
　　鸽子飞过夜空，黑羽黑幕，不细看根本难以发现。
　　半月山的半山腰，乐传歌右手一翻，一枚石子射出，正中鸽子的右腿，装着信笺的竹筒应声掉落。
　　乐传歌足尖轻点，飞身接住竹筒，落地之后递给身旁的枫林晚。
　　后者脸色变了变，微微一哂：“虽说阿离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你利用她的感情，总归不是什么正义之举。”
　　乐传歌轻笑不语。枫林晚低头拆开信笺，阿离的字迹娟秀，只写了短短的一行。
　　“蛊已得手。另，乐传歌明日返回。”
　　乐传歌凑过来瞥了一眼，皱了皱眉：“这是写给谁的？”
　　枫林晚淡漠的一笑：“司马玄衣。”

　　第六十四章

　　乌云蔽月，素问轩里熄了灯火，女子披了黑色的袍子，从屋内出来，仔细的掩好门，然后快步的穿过后园。到了前院，女子在议事厅前停下脚步。厅中还亮着灯火，女子静静的等了一会儿，便有几个人影出来。
　　众人低声耳语了几句，似是在商讨什么事情，然后便由女子带着，往妙音阁西南角的炼蛊室行去。待这几人进了炼蛊室，不一会儿，便有妙音阁守夜护卫的弟子纷纷聚拢来，将西南角围了个严严实实。
　　乐传歌和枫林晚从屋檐后面探出头来，仔细的看了看下方的情况，然后不约而同的皱了眉。
　　“……阿离——莫不是想要，连夜炼蛊？”枫林晚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不可闻。
　　“但凡要炼制具有实体的蛊物，必定要先炼‘蛊身’，再炼‘蛊魂’，而三生蛊，就是炼化蛊魂的关键。”乐传歌用同样微弱的声音说道，“我们在岳阳耽误了两天，看样子，御尸笛的蛊身应该已经完成，今夜——就是炼魂了。”
　　枫林晚闻言，脸色大变，一冲动就想立刻起身跳下去，被乐传歌一把摁住：“你干什么？”
　　“去阻止啊，不然三生蛊被炼化了，我拿什么救小牙？”枫林晚挣脱乐传歌的钳制，气鼓鼓的说。
　　乐传歌却爱怜的一笑，声音低沉而柔软：“放心，没有这么快。炼魂消耗的时间极长，并且至少需要四个高手以内力辅佐，所以阿离才去请了乐修文和流霜他们。你现在这样冒失的冲过去，恐怕还没等你靠近炼蛊室，就被外面的弟子乱剑砍死了。”
　　枫林晚不屑一顾的低哼了一声，忿忿道：“谁说的？就凭这几个虾兵蟹将，伤的了我？”
　　“虾兵蟹将？”乐传歌一阵好笑，“那可是，‘五音十二律’呢。”
　　枫林晚忽的一怔，转头去看那些弟子站的方位，果然隐隐有阵法蕴含其中。
　　五音十二律。妙音谱。
　　当年与乐修律同赴断义谷，在莫愁湖上，枫林晚就曾见识过妙音谱，见识过五音十二律。
　　念及此处，她的面色变了变，眸色骤然一沉。
　　她微微一哂，看了乐传歌一眼：“五音十二律不是阁主座下的嫡系么，何时成了乐修文的走狗？”
　　“这便是他费尽心思，要将我架空的结果了。”乐传歌不以为意。
　　“那你现在，可还有别的办法？”枫林晚的声音里带了些焦虑。
　　乐传歌淡淡一笑，轻轻的牵起枫林晚的手。“跟我来。”
　　两道身影悄无声息的从夜幕上划过，十指紧扣，宛若眷侣。
　　到了后园，乐传歌拉着枫林晚在试炼堂一侧的小楼前落下，熟门熟路的跃过花草搭就的矮墙，纵身跳上吊脚楼的二层，进了最左侧的一间屋子。
　　“这是……”枫林晚一头雾水，正要开口询问，就见乐传歌回头，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在墙角待了片刻，确定周围没有任何动静，乐传歌才开口道：“果然所有的弟子都被召集去了前院。”然后他转头看向枫林晚：“这里是纪长老的屋子。”
　　枫林晚微微一怔，这才发现房间里侧的床榻上，传来的微弱鼻息。
　　此前杀入妙音阁炼蛊室的一幕，又骤然间浮现在眼前。
　　那一日，枫林晚用掌力推开石门，闪入室内，手中的长剑顷刻刺出，直直的打落阿离手中的匕首。
　　暗绿的光芒一闪，枫林晚知道匕首上淬了毒，眉宇轻蹙，转头去看倒在地上的纪纤尘。
　　“纪长老——”只来得及发出这一声轻呼，身后一股寒凉的杀意，逼迫枫林晚不得不提剑回防。
　　“铮”的一声嗡鸣，枫林晚的长剑架住阿离手中的三尺青锋，肃杀的剑意，周身还弥漫着幽蓝的光晕。
　　北幽冥剑。
　　“阿离！”枫林晚的目光骤然一寒，又往剑上灌注了两成内力，挥臂荡开阿离的剑，与之周旋在一起。阿离的面上浮现出一丝冷笑，一边应付枫林晚的攻击，一边低哑着嗓子开口：“枫林晚，没想到你居然有胆子找到这儿来。”
　　身后传来纪纤尘带着讶异的轻叹，枫林晚牵起嘴角，趁着回剑的空档，侧目投过去一眼。眼神中不带任何戾气，全然是一个晚辈对长辈应有的敬重与关切。纪纤尘阴郁的神情稍稍和缓，面色却始终苍白着，额上冷汗涔涔，显然正在用尽全力压制体内翻腾的毒素。
　　枫林晚心中一紧，知道时间不多，必须速战速决，手中招式愈发凌厉，逼得阿离连连后退。“是我低估了你……你居然在为乐修文做事？”枫林晚冷哼一声，“当初真是错救了你！”
　　阿离笑了笑，不置可否，招招狠毒，竟是丝毫不留情面。
　　枫林晚瞥见她头上桃花纹样的簪子，眼神有些灼烧，当下不想再做耽搁，夜魔剑剑意催动，几个回合就将阿离完全压制下去。
　　斜刺里的一剑，枫林晚向着阿离的下胁攻击，正是决定胜负的一招，却见阿离的面色一沉，眼神诡异的飘向枫林晚的身后，唇角牵起一丝嘲讽的淡笑，不招架不避让，而是将手里的北幽冥剑长长的抛出——
　　枫林晚心念一转，顿时反应过来，收了剑势转身回防，却已经来不及。不知道什么时候潜入室内的乐传赋，接了阿离的北幽冥剑，一招刺中枫林晚的前胸。
　　北幽冥剑本身的幽寒剑气，冰冷刺骨。
　　饶是现在回想起来，枫林晚都心有余悸。
　　她立在黑暗中，下意识的握紧乐传歌的手，感知着那一丝温暖，心绪才渐渐收回来。
　　——那一日被乐传赋刺伤之后，枫林晚应对两个人的夹击，尚且还能全身而退，但想要救纪纤尘，只能有心无力。
　　炼蛊室外传来其他弟子的脚步声，再不走，就只能被困室内，落一个活捉的下场。匆忙间枫林晚只能扯下阿离头上的簪子，然后仗着魍魉舞的轻功优势，逃出了妙音阁，长剑也在和一众弟子的争斗途中失落，端的是十分狼狈。
　　想到这里，枫林晚不禁笑了笑，然后跟着乐传歌走到床边。
　　乐传歌挑开一角床帘，俯下身去看了看纪纤尘的面色，然后把脉，良久才缓缓道：“是‘焚心散’。”说完他起身走到屋子的另一边，打开靠墙的一扇柜门。
　　几排摆放整齐的瓶瓶罐罐显露出来，乐传歌仔细的看了看，间或还挑出几个瓶子闻了闻，最后选了四五个出来，摆在一旁的桌子上，又从柜子里翻出一套器皿，和之前的放在一起。
　　枫林晚走过去，站在他的身侧，有些好奇：“你在……配制解药？”
　　乐传歌点了一下头，手上开始飞快的动作。熟练的打开瓶塞，将药粉倒进小皿，按照比例逐一调配，间或还滴入一两滴清亮的不知名的液体，再用药杵细细拌匀研磨。
　　枫林晚看着乐传歌认真的侧脸，心上一阵莫名感触，微微泛了涟漪。她有些不自然的别过脸，打量着屋内的陈设，然后在柜子的门环上，发现了一对银制的装饰物，做工精致，面上还缀着银丝拧成的流云纹样，技法很是眼熟。
　　“乐哥哥，”枫林晚轻轻开口，“妙音阁发源南疆，那边，银饰是不是很常见？”
　　乐传歌微微一怔，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没错。苗人都爱佩戴银饰，所以锻造、雕刻的技法也很高超。”乐传歌说着，顺着枫林晚的目光看了一眼，淡淡一笑，“那一对用的就是绞丝的手法，可以做出很细致的图案。”
　　枫林晚“嗯”了一声，缓缓低下头。
　　她忽的想起，从前住在妙音阁素问轩的时候，曾经在梳妆台下面翻出过半截断掉的银链子。细细窄窄，面上缀着好几朵银丝拧成的桃花，五瓣纤蕊，和那支桃花簪子上的纹样，如出一辙。
　　联想起苏卿曾经潜入过妙音阁，枫林晚的面色忽然变了变。
　　那个人……娘亲……也曾经住在素问轩么？
　　而那条银链子，难道是妙音阁的什么人，送给她的？
　　枫林晚心头蓦地一疼，眼前灰暗了好一阵，直到乐传歌在旁边轻声唤她的名字，她才慢慢回过神来。
　　“走神了？”乐传歌爱怜的抚了抚枫林晚的长发，以示安慰，然后示意药已经配好，端起桌上的一只小碗走到床边。
　　枫林晚跟过去，看着乐传歌扶起纪纤尘的上身，将药喂下，然后掌心抵上他的后背，缓缓注入一道内力，帮助药力扩散，祛除焚心散的毒性。
　　片刻之后，纪纤尘的身子动了动，然后是一阵低声的轻咳。
　　乐传歌松了口气，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