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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心之全蚀_亦舒长篇小说-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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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也知道,我对你不公平,”我说,“我太幼稚,我不够冷静。”
  “我可没那么想过。”琪琪的声音比较缓和,“你别多心,我希望你的态度改一改,若果你有什么问题,我希望你提出来讨论。”
  “我不要讨论!我们不是开会!我可以把事情告诉你,我是很想去看朱明,但是因为你的缘故,我没有去找她,我怕你,你永远高高在上,永远超人一等,我发觉我只是一个小人物,无法与你接近?”我说。
  琪琪看着我,有点激动,但是说不出话来。
  我说:“不要问我是否爱上了她,我们也许只是朋友与朋友之间的关系,我是个幼稚的人,我需要时间了解自己。”。
  琪琪薄薄的嘴唇颤动一下,她问:“你要去看她?”
  “我想。”我说。
  “我尊重你。”
  “我不要你尊重我!”我大喝一声,“我只是你的未婚夫,不是你的父母师尊君王?”
  琪琪苍白的说:“家豪,你说得对,我们实在是没有法子交通了。”
  “你以为我不难过?”我问,“你以为我当初向你求婚只是儿戏?我对你的轻描淡写真是愤怒,你是神祉,我是凡人,我请你怜悯我这个普通的人,好不好?”
  琪琪转头便上楼。
  我一个人大吼大叫摔东西,琪琪那夜没有开过门,她连晚饭也没有吃。
  第二天我一早独自开车到实验室去。
  真无聊。
  我决不会解除婚约,我不是不爱琪琪,我也不是不懂得欣赏琪琪,我只是需要一段时间了解她,了解我自己。没见到朱明之前,琪琪是我惟一认识的女子,我根本不晓得世界上还有第二种类型的女人存在,一旦发现了朱明的热烈,琪琪益发冰凉。
  但是我不要与她解除婚约,除非是琪琪自动抛弃我,否则我不会离开她,这是一种道义,她是一个女人,女人跟过我之后流落了,我觉得塌台的是我,不是她。
  我想,就算我要离开琪琪,也要等她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男人才是,如果她找不到,我就得负责她一辈子,谁让我当初向她求婚呢?这便是做男人的难处。若果我现在离开了琪琪,她一时激愤,认识一个不三不四的男人,每个人指指点点地说:
  “这是方家豪以前的未婚妻。”那个男人也会问:
  “你以前是方家豪的女人吗?”无论怎么样,我脱不了关系,人们总把我的名字带在口里,不不,我是个骄傲的人,我不是唐,唐是个拆烂污,没人格的男人。
  我永远不会与琪琪解除婚约。
  甚至对朱明,我也有一份歉意,我答应照顾她,却半途而废,现在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好像与我有关,我觉得难过。
  在实验室里我无法集中精神,打电话到法科院去问琪琪那一班几点钟放学,我开了车去等她。
  琪琪放学了,她独自走过校园,捧着一叠书,穿着黑色法科袍子,也没有脱下来。
  我叫她:“琪琪!琪琪!”
  她愕然地抬起头来,看见了我,眼神很复杂,阴晴不定,但是一忽儿就镇静下来,忽然微笑了,琪琪笑起来非常的美丽,像春天的花开放一般。
  我竟叫她烦恼了,我这个幼稚的人。
  “家豪,”她走过来,“你怎么有空?”
  我竟瞒着她去看朱明,接朱明。
  我拉起她的手,“琪琪。”
  “你,你怎么了?”琪琪说着上车,“你看你,又哭了,你怎么能够永远像女孩子?”她笑,
  “唉,你这个人!”
  我觉得她要求是这么低,她原来是想我先低头,但是又说不出口。
  琪琪拿出手帕来替我抹眼泪,叹口气说:“你真是娘娘腔。”
  我们回到家中,又和好如初了。
  我始终没有去找朱明,这次去除非有善后的办法,否则还是随她便,她不是我的女人。
  琪琪与我又进进出出的,仿佛是雨过天晴的样子。
  唐最近很少来,我不欢迎他,琪琪也不欢迎他。他这个人实在太爱说话,说出来的话又是大家不爱听的话。
  我从头到尾厌恶这个人,闯了祸叫别人来替他善后,当然他没有要我多管闲事,他希望朱明自生自灭。
  后来我放学便去接琪琪,要不便去吃顿饭,吃完饭看场电影。我们两个人的经济都比较宽裕,可以用比较多的零用钱。有时候也去看看舞台剧,但是我们两个真的很少去夜总会,那是情侣的事,我们已不是情侣了。
  提供精神很快的恢复,一个女人就是一个女人,她外表再坚强,还是一个女人。歌儿不是唱吗?哥是天上一条龙,妹是地下花一丛,龙不翻身不下雨,雨不洒花花不红。
  冷冰冰的琪琪原来也是红花。
  一夜我们在家看电视,几乎是夏天了,白天有点热,可以穿短袖,但是夜间还是凉的。唐来看我们,带着他的洋妇,一定要去喝酒。
  琪琪看着我,“去不去?”
  我摇摇头。
  “不去恐怕他在洋妇面前没有交待。”琪琪说。
  我不想逼人太甚,懒洋洋地说:“去哪里?”
  “红狮吧,近一点。”
  我只好点点头。
  “去吧。”琪琪说。
  我给琪琪面子,不想她太难堪,何必要叫她看我面色做人?我们坐在唐的车子里去了。
  我们只坐了一会儿,轮流买着饮料,为了琪琪,为了我们不常出来,我居然还装着笑脸。琪琪不久就说要走,我向她眨眨眼。
  我们早走,我与琪琪到了马路便开始笑。
  我想开车门让琪琪进车子,发觉车锁匙落在酒馆里,我耸耸肩,琪琪说:“我等你。
  我回到酒馆,唐不知是几时溜走的,我向酒保拿回锁匙,酒保取过小帐替我去取锁匙,忽然看到朱明被一帮人拥着进来,我见她,连锁匙都忘接了,呆住。
  朱明的头发剪得非常短,像男人的西式头,戴一副银耳环,穿一条长裙子,她胖了,胖很多,有种肆无忌惮的感觉,样子迷迷茫茫,似笑非笑的。
  我拨开人,走到她面前,“朱明。”她没有听见。
  她没有听见。
  “朱明。”
  “茱莉,有人叫你。”她身边的人提醒她。
  “朱明”茱莉?
  朱明抬起头来,看住我。
  “是我,家豪。”我说。
  她想起来了,“是的,你是我的朋友,”她笑,拉住我的手,她好像喝醉了酒似的,但又不像,“你好不好?”
  “朱明,你现在住什么地方?”
  “你记住我的电话,三三四八五二。
  我默念一遍,“朱明——”
  她已经被拥到一个角落去坐下,有人送上吉他,叫她唱歌,那班人与她的同学不一样,那班人非常的轻佻,非常的肮脏,我看了满心不舒服。
  但是我时间到了,琪琪在等着我。
  我取了锁匙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她沙哑的声音唱:
  “告诉她不,不不不,
  如果她问你要一个吻,
  不不不不不。”
  我迟疑了一会儿,马上推开门走了。
  琪琪看着我问:“为什么这么久?又与唐说话了?”
  我不出声,我没有把实情告诉琪琪。
  我们开车回家。
  她整个人变了,她完全堕落了。
  第二天我打完电话又打电话,但是那个号码没有人听,我几乎以为记错了号码。最后有人来听,却又不是朱明。我问:“朱明在吗?”那男人没听懂。我说:“是茉莉。”那人说:“她在睡觉。”
  “告诉茱莉我来看她,你们的地址在什么地方?”我在电话中说。
  那人说了一个地址。
  我问:“你是谁?”
  “你又是谁?”
  我把电话挂上了。
  下课我便开车去找朱明的屋子,她住在西区那条希僻街,看上去非常的破烂,根本许多地方已经要拆除,都是瓦砾。我找很久,才在一间旧教堂旁边找到她的家,我按铃,一个红头发的女孩子来开门。
  那女孩子长着一头好头发,我记得以前朱明也是这样的头发。
  “茱莉在不在?”我问。
  “哦,朱明。”她说。
  “是的,朱明。
  她带我进去,那是老式宿舍,一间间的房间,客厅脏得像猪栏一般。
  我走路的时间要小心地避开啤酒罐子与脏碟子。
  朱明住在楼上的一间房内,我觉得这地方像间公社,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照顾它。
  朱明并没有关门,她和衣倒在床上,地方乱成一片,与以前是不能比了。她在熟睡,房间有窗子但是没有打开,空气闷得几乎有一股异味,我觉得害怕,这是朱明吗?这真是她?她蟋缩在一张小床里,一头是汗,脸颊上泛着一种不健康的红润,一种可怕的呻吟声不住的自她喉咙里发出来,我去摸摸她的手,她的手心是滚烫的。
  我急了,拉住那个红发的女孩子问她要水。
  “水?”她尖笑,“我们这里没有供应水已经很久了,有啤酒,要不要?”
  我呆呆的看着她。
  “她生病吗?不要急,一会儿就好的,我要出去了。
  “她是怎么搬进来的?”我问。
  “米高带她来的。”
  “米高呢?”
  “米高搬走了,她没有走。”红发女郎笑笑,像是怪我多管闲事,然后走了。
  我看着朱明,心中痛苦的犹疑着,如果我马上。走还来得及,她不会知道。但我们大家是中国人,是同胞,她到了这种地步,我不能见死不救。我马上决定了,我要把她搬出去,我不能再计较到后果,但愿琪琪也能看到她现在的情形。
  她床底下有只小箱子,我拉了出来,扫扫上面的灰,看她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全收了进去,肮脏的旧衣服任它撇在一边,有一叠没有拆阅的家信,几本书,一本照片簿,还有旅游证件与身分证都在皮箱内。
  我摇她,“朱明,朱明!”
  她没有醒,转一个身。我的经验告诉我,她又是服了什么药物了,我把她简单的行李先搬走,然后急步抢进屋子里,把她抱起来,也放进车子里。
  等到开车的时候我才知道麻烦,带她到什么地方去呢?家中不能容纳她,找房子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成功,到旅店去找房间,人家看见她这个样子未必肯租。我把车子尽在市区中兜,心急如焚,朱明没有醒,她不停的冒汗,呻吟,我并不后悔把她带了出来,她会死在那个地方,死了也没有人知道。
  我终于把她送进医院里。
  我对院方说她有急病,昏迷不醒,我只是她的普通朋友。
  医生在急症室内看看她的瞳孔,问:“有无亲人?”
  “无。”我说着,鼻子先酸了。
  “我们要给她洗洗胃部,那里有表格,你去填了再说吧。”医生吩咐着。
  我的心反而定了下来,在医院里总是没错的。
  随后有两名护士走出来对我说:“那位是你的同学?请你跟我们进来一次。
  医生在病房内,朱明的床用屏风围了起来,朱明已经换了白衣服,医生把上衣的袖子拉高,我看到她手臂上布满了黑色与红色的斑点,开头我并不明白,只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一群斑点像蚂蚁一般,十分丑陋肉酸,后来我忽然明白了,这是针孔吗?我恍恍惚惚地想。
  我愕然的看着医生,我嗫嚅地说:“我不知道……”
  “当然,我们要把她送进特种医院,如果她不介意的话,可是现在你能不能充任她的监护人呢?”
  “可以的。
  “她发热,注射器不洁净常常会引起死亡,这些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在玩弄生命,生命是一去不回的东西。
  “她暂时住这里?”我问。
  “当然,她不能出院,有什么事我们通知你好了。
  “你一个人住?”
  “不,我与我未婚妻同居。病人是我的同学,我们都是中国人。
  “那自然。”医生很了解,“现在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你如果没时间可以先走,我们会得派人日夜照顾她。”
  “谢谢,谢谢。”我说。
  我看了朱明一眼,她还没有醒,护士们捧来了器皿,预备替她抹身。我走了。
  那么可怕,简直不能置信的事实,朱明已经迷失她自己,她连生命也不要了。生命真的是一种负累?她活得这么累。
  我一整夜都做恶梦,长发的朱明,短发的朱明,朱明在病床上呻吟,一下子叫唐,一下子叫我。惊醒已是八点了,琪琪有早课,她已经出了门,我连忙穿好衣裳开快车到医院,护土带我去看朱明。
  朱明坐在床上,呆呆的看着窗外,她已经清楚了。
  我走过去叫她一声,她转过头来,看牢我,一时记不清楚我是谁,待看清楚了,忽然之间变了神色,不想相认,过了很久,她说:“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了?”她的声音颤抖着,我只好握住了她的手。
  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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