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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今生不做鬼-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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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拳头发抖著,她大声道:

“我早就觉得你很奇怪,原来你的脑袋是真有毛病!”

“脑袋有毛病是什么?”

“你……你……”孙望欢开始觉得他是故意的了,气得连发尾都要翘起。

“……小姐……”

她捣住耳朵,不想听不想听!拼命地想盖过他的声音,她大吼道:

“你这个外人,我娘是可怜你才让你跟著我!你不要烦我,我的事也不用你管!没人理我最好了!我——我——我爹根本不是真心在找我!他一定也像哥哥姊姊一样怪我,因为我不好!我不好!我不好!”语无伦次喊叫到最后,她的泪水再度奔泄而出。

她颓然趴地嚎哭,男孩坐起身来,想要进一步地站直,却感觉双膝软弱无力,无法如意。

他用手撑地,困惑地重试一次,站是勉强站起来了,但身体好像歪歪的。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被她“用力摸到”的地方,都感觉又烫又热又闷。尤其是脸,还会辣辣的。

他觉得嘴有些湿,抹了一下,满手都是血水。他看著掌心黏稠的液体一会儿,就顺势擦在自己黑色的衣服上,毫不在意。

“小姐,”他再次开口,眼睛盯住她左耳的红痣,因为她低著头,月光照得好清楚。

“老爷在找你。”

她哭得惊天动地,哭得足以吵醒死人,就是不愿意回应他。

他站立半晌,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膀臂,将她给拉起来。还一时气力不足,只拉了一半,形成她半跪在他面前的姿势。

因为太过突兀,孙望欢没有任何防备,瞠著一双泪目彻底呆住。

“你——你做什么?”

“走。去找老爷。”他简单地道。

孙望欢瞪大眼。一时忘记反抗,就被他给拖著走。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她又哭又吼地耍性子,喷出一把涕泪。

任凭她扭来扭去,他虽摇摇晃晃地走不稳,但就是没有放手。她索性伸腿踢他一脚,结果两人双双跌倒。

“痛……”她撞到膝头,疼得咬牙切齿。

不小心想到,再没人像娘亲那样温柔地安慰她了,又是悲从中来。

倒是冷凉的声音,执拗地在耳边响起:

“走,找老爷。”

简直像咒,像鬼一样缠身!孙望欢再也忍不住,拼命槌著地,哭喊得乱七八糟: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你给我滚蛋!”

男孩只是捉住她的手前进,宛如在拖行物品般,一步步拖著他的小姐。

※※※

姊姊说,看到她就碍眼,所以把她锁在柴房里面。

孙望欢蜷缩著四肢,靠墙而坐,抱住自己手臂,四周又冷又暗,不知哪里吹进一阵风,她抖了抖。

她……她才不会怕。

一个小黑影从角落晃过,她一吓,眼睛没有捕捉到是什么物体,倒是听见那个方向传来老鼠特有的尖音,她差点也跟著大叫。

等一会儿,也许它会突然跑出来,然后爬到她的身上。

小拳头搁在膝盖上,握得死紧。她努力贴著墙,把自己缩成一团小小的东西,动也不敢动。

她不会怕。不怕!

才这么想著,一张白白的脸突然出现在窗边,她立刻惊叫出声!

“哇啊——啊、啊……”在看清来人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泉涌出来的怒气。“你、你……又是你!”她指著脸色苍白如鬼的少年,愤慨恼喊。

肤色极白的少年站在窗外,只露出一颗头颅。因为脸太白,瞳眸又太黑,加上面无表情,不过十岁左右年纪的孩子,看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找到了。”少年的语气僵冷平板,黑夜里,更添寒意。

一听他开口,她的背脊就发痒。

可恶,老是这么阴魂不散地吓人!

“找到什……你做啥?”望见他离开窗边,走到门旁,她不禁问道。门板忽然发出声音摇晃起来,她赶紧站起身按住,压低嗓恼怒道:“你在做什么?做什么啦?是不是要吵到哥哥姊姊来你才高兴?”

“我开门,让你出来。”门的外边,宗政明清冷地说。

她一愣。像是嫌他多事地拒绝道:

“不……不用了!”

“你不是睡在这里。”他仍是冷道。

她就知道!这笨猪根本不是关心她解救她,只是这里不是她的房,他打算把她带回去而已。

“我怎么不是睡这里?我今儿就睡这儿!”没听他回话,她趴在门上想从缝里看出去,他却无声无息地回到窗口,让她转身时惊得心跳险些停止。恶狠狠地倒抽一口气,她怒骂道:“你怎么都不出声的啊?你一天要吓我几次才成?”

如果她不是被关著,她一定一定一定,用力揍他的头。

“你以后住柴房?”宗政明问。

没有情绪的假脸皮,嘴巴一动一动的,像是条半死下活的鱼一样。她咬牙,气道:

“谁要住柴房?你才住柴房!我只有今晚会在这睡而已!”

“……为什么?”

“哪里有为什么?”

“……你想待在柴房?”

“鬼才想!”

他忽然停了一下,才又说:

“门锁著,我进不去,不能待。”

“你又在说什么?”老是牛头不对马嘴,她听不懂听不懂!“总之,你不要一直问了,很烦人!”

“你不想待,为什么不出来?”

要他别问还问!她气得半死。

“你——你真的很笨!你自己都说了,门上有锁啊!”以为她会穿墙啊!

“有锁,弄断就好。”他歪著头,这么道。

发现他又要离开窗口,她赶紧扑向木窗,用力把脸贴过去制止道:

“等等、等等!你想做什么?回来啊!快回来!”

宗政明停住脚步,又慢慢地走回窗边。

她立刻隔著窗栏伸出手,拉住少年的衣领,急道:

“你不要管我了,我好想好想待在这里,所以你别理我了!”

一条一条直直的木栏,把她焦虑的脸分成两三份。他望著她,然后用那惯有的冷硬语气道:

“不想,为什么要假装想?”

只是一个单纯的疑问,再纯粹简单不过了。闻言,她却是立刻垂首,紧咬住自己唇办。

她低著脸,他只能看到她的头顶,还有微微颤抖的双肩。

良久良久,她才闷闷地道:

“那又……和你没关系。”

“谁把你锁在这里?”

他怎么那么多问题!

“和你无关啦!”她猛然抬起头,鼻头红通通的。

他黑白到有些可怕的双眼直瞅著她,害她已经准备好要爆发的脾气顿时又委靡下去。

“……你哭了?”少年问,微微倾身,似要看个分明。

“哭你的脑袋里有笨猪!我才不哭!我才没……”目眶泛出湿意,饿扁的肚子也在此时打岔,咕噜咕噜地叫起来。夜里安静,听得格外清楚。

她羞愤难当,眼泪终于掉下来,也停不了鼻涕。

“你、你——都是你!”讨厌死了!讨厌死了!

为什么要一直问一直问?是姊姊让她留在这里的啊,又没准她可以出去!他若是弄断锁,这样一搅和,姊姊就更认为她不乖了,她不想再被讨厌啊!

“我……我肚子好饿,呜哇哇……”不愿让他知道她真正伤心的原因,她索性放弃十一岁少女的面子,蒙著眼睛乱哭一通。

他默默望著她半晌,然后,就那样离开了。

终于走了。终于终于走了!也难怪,她对他的态度一直很不好,又这样任性反复无常,他也是讨厌她的吧?反正她也不喜欢他!

所以她不会难过,不会像哥哥姊姊那样对她而难过……

他们一定是恨她的,因为她的出生害死了娘!

爹也因为丧妻之痛,这两年感觉消沉了,或许是怕触景伤情,常常出府去,今儿他也不在……

就算爹在,她又能怎么做?因为不愿意让爹更伤神,所以她告诉自己总是要笑著面对啊。

“我要……时刻存有盼望,时刻都欢欢喜喜啊……”

泪水流满脸,她却试著强颜欢笑,但想到兄姊连正眼注视她都不愿,一股辛酸让她上扬的嘴角完全扭曲了。

咚。一个绵软的东西忽然打上她的头顶,随即掉落在地。

因为没有烛光,她努力挤著眼睛才勉强看清楚鞋边的玩意儿是一朵香菇。在发楞的同时,她昂起脸,只见一堆香菇从窗栏外哗啦哗啦地掉落进来。

直到停下为止,她只能呆呆地张著嘴。白白的脸不知何时已回到窗口,朦胧月色下,还是难看又吓人。

“你……你在做什么?”她茫茫问。

“你肚子饿,我去厨房拿东西给你吃。”他放下麻袋。

她抿紧嘴,瞠目瞪著散落一地的香菇。慢慢地,有一点一点的深色痕迹在脚旁晕开,她……明明没眨眼啊。

“……你这个笨人……”东西没煮怎么能吃?至少拿碗粥过来她还比较感动。

只是……这府里,会有谁在乎她肚子饿了?会有谁半夜不睡找她?

他怪模怪样,没表情也没情绪,分明不正常,她对他没有一句好听话,讨厌死他了!

她自己也是个被别人所讨厌的人,所以很是明白那种心情,为什么他却可以完全无所谓地继续待在她身旁?

她是个过份的人吧。

娘为什么要找个随从给她呢?是不是因为娘已经知道她会感觉寂寞?

孙望欢垂头不语良久,大概是反省还是另外的缘故,之后吸吸鼻子,举首看著窗外的宗政明。

他的脸皮,真的好惨白喔……

“你——”

正想说些什么,眼角余光瞄到有东西,她一抖,慢慢地斜目睇过去。

一只灰黑色的丑鼠,不知何时已跑到她附近,正抓著地上香菇吃得津津有味。

她霎时张大嘴,惊恐跳脚。

“啊……啊、哇!宗政啊——”

这晚,她第一次开口喊了他。自此而后不曾更改称呼。

在柴房的夜里,他始终陪伴,直到天明。

怕黑的她,一点也没有难挨的感觉。

※※※

“呜……呜……”

同样是月华初上,同样的角落,传来同样细碎的呜咽声。

“小姐。”宗政明的到来依旧无声无息,站定在她背后唤著。

相同的情景,几年前也发生过。唯一变化的,大概就是两人又长大了一点。

“你走开!拜托你,好不好?”发现自己被找到,孙望欢忍著,不愿再幼稚地在人前哭出声音。

“小姐,今日是老爷头七。”开始抽高的少年冰冷开口,嗓子像是被刮过,哑哑的,很难听,表情也像平常那样,宛如死人般空白。

“我当然知道……还用得著你来提醒?”她紧紧咬住唇,眼睛红肿。

“民间习俗,和尚诵经,你要在旁守灵。”他的话,仍不带一丝情绪。

他开口时,向来仅有嘴角会随之稍微掀动,即便童时一被她看到就遭骂活像尸体,却仍然毫无改善,他僵冷的面容和平板的声音还是如出一辙,相辅相成到万分诡异。

孙望欢狠狠瞪住地。小时候,他像个痴儿,什么都不懂不晓得,连流眼泪和伤心这种事都要问原因。现在,倒是学得很多,愈来愈明白事理了,还什么“民间习俗”!

“根本没有和尚!找不到肯来诵经的和尚!什么慈悲为怀……骗人的……骗人的!”

她低著头,将脸埋入手肘,双肩一抽一抽地颤著。

他静静地站在一旁,不再像以前那样被她痛打。

瞥见他黑色的鞋就等在旁边,她大声道:

“大夫说爹是染上麻疯病,哥哥、姊姊,那些仆佣,都没人敢接近。我偷偷地去照顾爹,被家里人知道了,他们看到我就拿扫帚赶!不过我不在乎,反正他们从来就没喜欢过我……你真的很烦!我都这么说了,你怎么还不走?快点离我远远的啊!”她好伤心好恼怒!

“小姐,你不去大厅,会错过时辰。”他凉冰冰地说。

“你跟著我这么多年,说是随从,却什么也不会,没救过我没服侍我,一点作用都没有,只会如影随形到几乎教人厌烦的地步!老像个行尸走肉,话少又没有表情,半夜起来都会被你吓到!如果我真的被染病,你绝对也避不过,到时候,你真的会变成僵尸啊!”还站著不走?她会被气死,会被气死!

他的影子像是黏在泥地上,动也没动。她恨地站起身,满脸泪痕,不想让他看见,使劲在那影上踩两脚,背对骂道:

“你到底是打哪里来的讨厌鬼?听不懂我的话吗?”

“我是从一个黑暗地方来的。”他说。

月夜下,语气显得十分清冷,声音低得仿佛从幽冥的地府传来。

小时他不像个孩子,长大后却也不似同龄少年。

“你说什么啦?还回嘴!”又听不懂!

“小姐,没有和尚,你可以自己诵经。”

听到他这么讲,孙望欢好不容易忍住的伤心又全洒漏出来。她垂首,眼睛努力瞠著不眨,结果还是不争气地挂下两道清泪。

她心里,真的真的好难受喔……

宗政明上前一步,牵住她的手腕。

她腕上有一只玉镯子,是她娘的嫁妆,在她很小很小的生辰时给她的。姊姊的是指环,她的是镯子,孩时太大戴不上,她都收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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