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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今生不做鬼-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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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成为了一个小男孩。因为战乱,活活地饿死了。

骨瘦如柴的孩子,脸上仍是挂著微笑。

为什么要笑?饿死并非幸福,而是苦难。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思考,却似乎开始想著这种事,但他一点也不怜悯。

或许死亡是一种解脱,所以才笑了。可是,下一世也是只有痛苦而已。

拿走“她”的双脚,“她”已注定残缺一生。

※※※

第三次。

他开始会注意魂魄的耳上是否有红痣存在。那样陌生的事实可能称为等待,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几十年,也许几百年,她却没有来到他的面前。

不远处,他看到她停在另外一个捏胎鬼身边。她还是在笑,笑得那样平静温柔,而且祥和。

她是一个难产而死的少妇,牺牲自己,换取孩子完好的出生。

人,为什么会这么做?因为是注定的命运?

她又是否,能有一世不那么波折的平凡人生?

“嘻嘻,嘻嘻。瞧老子把你捏个又穷又绝的命,让你想要什么没什么,就算要死也死不得,长长的一生当中只有孤苦与寂寞。”

那个相当像人,和自己不同的捏胎鬼,不照簿子办事,乱捏她的命格。

他在一旁看著她的微笑,目不转睛。那捏胎鬼想怎么样都无所谓,受罚也是自找,这些都不关他的事。

那么,为何他开口阻止了?

“不可以。”

说话的,是他自己。这就是他的声音?

“哈哈,你可救不到了!”那捏胎鬼用力将她的魂魄抛入轮回。

他不自觉地伸长手臂。

这双掌,这十指,头一回依照自己的想望,而不是因为要使谁拥有无法更改的命运而动作。

摸到了她的手,却也一并被推入轮回。

在漩涡里不停往下坠落,刚才有那么一瞬问,他忘记自己是个鬼。

望著她双目轻闭的脸,他眼也不眨。

选择往后跨出步伐的自己,是不是会有一丝的改变?

附篇二——离别的时刻

那位姓宗政的老爷,已经来第三次了。

他的来意,她非常清楚。

非常、非常地清楚……

“你在做什么?”

送走宗政老爷之后,孙望欢步上长廊,睇见等在大厅外的黑衣少年垂著首,状似专心地注视地面,她便开口问道。

少年抬起头,白面般的脸皮看来有点虚假。

“我在看这个。”他指著自己脚下。

她望去,地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他自己的影子。瞪著那块地方半晌,她闭了闭眼,然后叹出一口气。

算了,她不懂。

“宗政,我有话跟你说。”她道。随即往小庭园走去。

他跟在她身后约莫两步的距离,直到她停下为止。

孙望欢伸手轻摸旁边的鲜艳小花,许久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身后的少年却始终沉默地等候著。

“你和我,一起来到别府……已经一年了吧。”终于,她低声启唇。兀自拨弄著小小的花朵,心思却根本不在上头。

自从姊姊嫁出去,哥哥就让她来到这个地方,之后不曾来探望她。她居然只能从宗政老爷口中得知哥哥已经在半年前中试入朝的消息。

她的家人……已经不是家人了吧?

这里和她最亲近的人,是她的小随从。

他是她的影。她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他们一直是朝夕相处。

她……只有他了啊……

胸廓里严重颤抖起来,她咽下一口唾沫,手心冰凉。

她对他,已经有感情了吧。那感情是多深,她想都不敢想。

但是,她的恐惧依然与日俱增。

每回一看著他,她总是忍不住想到他或许会是下一个离开自己的人。他可能也会逐渐讨厌她,然后和她疏远,甚至会死!

一定会变成这样的吧?因为所有她重视的人,都是这种结果。

兄姊总是说她不吉祥,即便她不愿意去相信,可是,一直被人如此看待指摘,久而久之,她也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会克死别人。倘若真是如此,那该如何是好?假使有一天,她害得他和爹娘一般,她一定会恨死恨死恨死自己的吧。

她的额际逐渐发汗,手一抖,脆弱的小花掉在鞋边。

他又能和她在一起多久?与其等到他厌烦她的那天而选择离去,她是不是干脆自己先断去联系,会比兄姊这般待她好过一点?

像是那样伤心至极的事情……她真的不想一再重复。

她宁愿孤独一个人。只要什么也没有,就不怕会失去任何东西。

“我……我不要。”她忽然说,声音沙哑。

背后的少年没有动静,她一握拳,用力转过身。微抬下巴,神情轻慢,却话音细颤:

“我不要……我不要你了!像你这么无趣的随从,整天跟著我,烦都烦死了!我再也受不了了,刚好有人打算收养你,你滚吧。”像是不满意瑕疵物品,随意可丢弃的说法。

黑衣少年直直望著自己的小姐,脸上没有丝毫情绪。

她必须紧咬牙根,方能使自己的声音维持平稳。

“你也看得出来吧?我从小就很讨厌你了,会忍耐下来,也是因为娘的关系。但是,我可也不想就这样下去,碰巧有个同姓宗政的老爷说你和他有缘,你就跟他走吧。明天……对了,就是明天,愈快愈好,省得留著碍眼。”

少年肤色是种奇异的白,瞳仁却相当深黑,她曾经很不喜欢他那样看著自己,无论骂他几次,他的眼神都是如此地直接,几乎穿透她的心。

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小姐,你受伤了?”他冷白的唇办终于吐出字句,语气总是冰凉的。

“没有。”

“可是你哭了。”他冷冷地说道。瞅著她滑落面颊的一道泪水。

她不管那些,也不打算多此一举地擦去,只是狠心折断一旁枝叶,使劲朝他丢去,怒道:

“我没有哭!我没有哭!从我住到这别府来,我就告诉自己不会再哭!”视野模糊起来,他的容貌在她眼中变得遥远,那是她的希望。“无论你想不想、愿不愿,总之我不要你了,你到底听懂没有?我说不要了就是不要!我不会反悔也绝不留你,你给我滚!

滚出这个地方,滚去给别人当养子!“连脸孔都要扭曲的大喊,见他没有反应,她干脆捡起地上小石朝他掷去、一个不小心的失手,其中一颗石子击上他的额。她一呆。

他却只是直视著她,动也没动过。

被打中的地方迅速变红,她心里发急,不觉向前一步,差点关心脱口问他疼不疼?

她真的不是有意伤他的。

但是……但是……就这样好了……就这样吧!

让自己的脸孔无情,身侧紧握的小拳头,指甲掐入肉里,幸好他不会看到。

在伤害别人的同时,一定也是在伤害自己吧。不然,她的心口为什么会像是撕裂开来般,这么地疼痛……

她颤抖双唇,道:

“你滚。”

无法克制眼睛里泛出的水渍,她不想也不要知道那是什么。

让他走,然后忘了他。

他有能力,也懂得学习,性格和模样或许怪异了些,但有她以外的人愿意接纳,他不必跟著一点也不好的她,可以过比现在更好的日子,这样是最好的决定。

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却又难受地几乎不能呼吸。

黑衣少年始终面无表情地看著她,突然,他低首按著自己胸口的地方,半晌之后,转而朝她伸出手。

极为美丽的长指抹去她脸上泪痕,他说:

“我去当养子,你就不哭?”

她用力咬住嘴唇,不发一语。

他又瞅著她好一会儿,然后道:

“好。”

※※※

翌日。他站在门前,宗政府来的马车就在旁边,孙望欢却不见人影。

“小姐已经走了。她说要离开这里,搬到很远的地方去,再也不回来。所以你……

你别再往里头看了。“像是有些畏惧少年太过黑白的瞳眸,在厨房作帮手的大婶说话带著点儿心虚。”哪,这是小姐给你的。“

将一个浅青色的锦布小包递给额上有块瘀青的少年,大婶随即赶紧离开了。

少年低头睇著手里的东西,然后,打开那块锦布。

一只翠绿剔透的玉镯躺在掌心。他知道这是孙望欢的随身物品,从他见到这玉镯戴在她腕上开始,就再也没看她摘下过。

他瞅住镯子许久,然后将它包好放入怀中。他的身体是冷的,玉镯却是温的,他不觉按住那布包,恰巧贴著他的胸口。

坐上马车,直到再也无法目及之前,少年只是望著那座渐渐变远的别府。

离别的时刻,他没有任何应该的不舍之情,不会痛苦,不感眷恋。但是,却突然想起昨日面对小姐时,好像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这副躯壳有心跳。

少年不明白玉镯的意义,也不了解她为何一夜消失。

他更不知道,有个少女躲在桌子底下,怕被发现地拼命压住自己的嘴巴,因为他的离去而无声哭泣。

附篇三——另一个

他曾经是个人。

做鬼的时候,也一直记得自己是个人。他的前世拥有足够呼风唤雨的地位,就算他成了鬼,他的手里也掌握著各种人的命运。

想怎样就怎样,爱如何便如何。当鬼不会无聊,玩弄著别人的下一世,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任何事,只觉得相当愉快。

嘻嘻,嘻嘻。让这个男魂命中没有子嗣,让他一辈子讨不到媳妇,干脆让他爱上一个男人吧!嘻嘻。

像是游戏一样,人生就是棋盘,再也不会有比这更真实的玩法了。

“哇啊——”

在推下那个多管闲事的捏胎鬼之后,他因为太得意而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袍摆,跟著摔跤坠落。

在轮回的漩涡里,他望见自己即将投胎的地方,心里只是想著:

他要做回人了。

反正他本来就是人。他是人,不是鬼。

轻易地丢弃那个黑暗地方的短暂记忆,他——成为一个名叫韩念惜的人。

※※※

某月某日

爹聘请了一个师傅到家中来,那看起来就像个蠢蛋的人姓范。

想要我乖乖念书,门儿都没有!

某月某日

范春虫人如其样。果然极蠢。

无论讥刺他嘲讽他无视他,他都不会发怒。就算我把书丢到他脸上,他也是微笑著捡起来。

我讨厌这种人。

某月某日

范春虫竟敢说我文才稍嫌不足,应该多多阅读各种大家书籍,只要辛勤努力,假以时日就可以写出词达理举的优美文章。

我假装很感兴趣,问他词达理举是什么意思?他好像甚是欣喜,告诉我这是晋什么最负声誉的文学者陆什么所说过的话……甘我何事?

不等他讲完,我用力地把书丢在他脸上。

某月某日

爹过世一段日子了,心情恢复之后,我总算能再翻开这本册子。

现下,我只要好好想著如何怎么把那人赶走。我从九岁就这么希望,如今我已十六岁,终于可以自己当家。对了,先把爹让他掌管的当铺收回来,让他无权无

能,像是赖在府里吃喝一般。

他最好识相。

某月某日

我忿怒地质问他为何不会察言观色,他竟厚著脸皮说我和他有缘,他有事情尚未完成,还不到离开的时候。

即便我仍需要学习,但我可以请来更好的夫子,不必屈就他一个小书生。

倘若我将他驱逐出府,旁人必认为我韩府当家不懂尊师重道,坏我声誉,这可行不通。

既然无法赶他走,那便要他自己离开吧。

苛刻地对待他,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某月某日

一年了,他还是没走。

忠心耿耿,像是一条狗。

我已无闲理会他,因为今儿来了一个更讨厌的家伙。

长得像僵尸一样难看,真想给他一副棺材送他上路,我绝不承认他是我的XX。

某月某日

我想到法子来整治那个尸脸人了。

先要当铺伙计选个倒楣鬼,那倒楣鬼一家只有父与子,住在城郊附近的贫穷农地,详细住处是……父子俩辛苦攒钱欲取回典当物,再适合这出剧不过。

要伙计当著他们的面撕毁当契,我再用唱戏般的可恶表情说明典当物归韩府所有。

现在,只要将典当物交给尸脸人,放出风声,接著指引暗示,让倒楣鬼去讨债即可。

如果我自己动手,一定会被怀疑。对了,就要他去吧。

横竖他是一条忠犬。

某月某日

他竟敢当著尸脸人的面想要违抗我,我极是生气。

不写了。

某月某日

我从没想过他会背叛我。

他为什么要帮外人?

为什么?

和他共处八年的我,比不上到来没有多久的尸脸人?我哪里比不上?哪里?

在他心里,莫不成尸脸人来得较我重要?

我的头好疼。真想杀了他。

某月某日

我感到身体极为不适。看到他担心的神情,我更是厌恶。

他又不重视我,何必来假惺惺。

听闻他昨日前去探望尸脸人,他端药来时,我气得把药打翻。

我和尸脸人不一样,我不要和尸脸人患一样的病。

他看的是我,也不是尸脸人。

某月某日

我的病好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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