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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以待天倾-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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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闻。

周四知那人去得远了,手拿布包,眼望四壁,颇有些恋恋不舍。随即想到:“我在此住了数日,已误了行程,可得快些动身才是。”自喜这一回又能见到那女子,一颗心狂跳难遏,顺手将布包揣入怀中,出门向北行去。

他大病初愈,加之情不能禁,一路上晓行夜宿,竟丝毫不觉疲惫,有时三两日食不裹腹,仍是狂走不歇。沿途百姓见这少年垢面蓬头,状甚可怜,都取些食物与他。周四逢人送食,便胡乱吃上一顿,没人周济时,自己也不讨要。如此十余日间,已过蜀地而入秦境。

秦地向来贫脊,崇祯登基之后,更是连年灾荒不断。周四路经蜀地时,见沿途百姓尚有余裕,只道天下皆是如此,这时刚入秦境,便见不少百姓携妻将雏,向南逃荒而来,村村炊烟不起,室室寂寥无声,却到哪里去寻食物?他忍饥挨饿,又走了两日,每日皆见饿殍塞路,哀鸿遍野,百姓啼饥嚎寒之声此起彼伏,闻之凄人肺腑,也不觉心惊肉跳起来。

这一日他问过野外饥民,知已到了洛南,忙追问华阴所在。饥民们见他孤身一人,面有饥色,都劝道:“此处已是绝粮少食多日,北面更是草木皆秃、易子而食的惨境,实去不得的。”周四问了半天,方知此地距华阴已近,于是强打精神,向北行来。

走不多远,来到一处山林边。他连日来粒米未进,甚感虚乏,眼望前面山高林密,心想须得歇息片刻,养些精神,方能越过此山。当下坐在一块青石上,按腹喘息。

正自饥肠辘辘时,忽听不远处马蹄声响,数十人由东面飞驰而来。只见当先一匹黑马上坐了一人,毡笠缥衣,年纪甚轻,正拼命打马狂奔。后面几十人都是官兵模样,各舞刀枪,大骂着追赶。周四见一干人风驰电掣般到了近前,本欲起身躲闪,忽听为首那人叫道:“好兄弟,快往山上跑,官军捉你来了!”周四一愣,心想:“官军捉我做甚么?”正疑间,只听后面官军喊道:“那小子必是此贼同党,快将他一并拿下!”周四不知为首那人只是故意喊叫,好引开官军视线,还道急难之中,他尚顾念自家安危,顿生感激之情,闪身让过此人,挺身立在大道当中。

为首几名官军见这少年横在道上,齐呼一声,挥枪向周四扎来。周四在昆明时,对官军已生憎恶之心,见几人枪到身前,忽将大袖一摆,裹在几条枪上,一抖之间,几人登时从马上飞了起来。众官军见他如此手段,无不惊骇,也忘了追赶前面那人,圈马将周四围住。周四见众人气势汹汹,但论及勇猛剽悍,却较昆明城外官兵远逊,不禁面带冷笑。待见一人长矛当胸刺来,右手抓住矛杆,腕子轻轻一震,那人虎口发麻,长矛当即脱手。

众人见状,皆大呼道:“此贼棘手的很!大伙擒住了他,参政面前必能邀功请赏!”各举刀枪,望周四身上招呼。周四抖动长矛,将几匹战马刺伤,几名官军纷纷落马。周四趁众人慌乱,一连挑死七八个人,正要挥矛再战,忽觉身上一阵乏力。他知连日空腹,精力已大不如前,忙将迎面一人刺落马下,纵身蹿上马背,向先前那人奔跑的方向驰去。

那人正自打马狂奔,回头见他赶来,大笑道:“好兄弟,官军追你来了,还不回身厮杀?”周四听背后马蹄声响,豪气又生,拨转马头,舞枪迎上追兵。众官军知他枪法了得,将他团团围住,却不敢上前。周四左右驰突,官军只四下闪避,不触其锋。周四大急,眼见有数人举弓搭箭,已瞄准自己,忙刺死近旁两人,又打马向那人追去。众官军紧追不舍,乱箭呼啸着射来。

周四见官军纠缠不休,怒气陡生:“我今日力乏,尔等便如此相欺,难道我当真杀不得你们么!”反手抡枪,拨开箭矢,猛地带过马头,旋风般杀回。众人见他嗔目横矛,状如凶煞,尽皆失惊。周四抖擞精神,顷刻间杀了二十余人。前面那人见他威猛至斯,带住缰绳,在不远处立马观望。

周四一条枪神出鬼没,大有翻江蹈海之威,眨眼间又杀了十几人。余者心胆俱裂,发一声喊,皆四散奔逃而去。周四见众人惊窜如鼠,横矛大笑道:“我已退了官军!你看如何?”那人在马上拍手笑道:“世之勇者,我见多矣,实是以君为最!”周四听他语出真诚,心中大喜。二人立马荒原,凝神遥视,都大笑起来。

那人笑罢,催马来到周四面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蒙君救于危难,恩同海岳,在下没齿不忘。”说着便要磕头。周四见这人二十三四岁年纪,鹰眼鹳鼻,目光如炬,状貌与常人大异,顿生钦慕之情,忙下马搀起他道:“我比你还小,你可不能给我磕头。”那人正要开口,突见东面烟尘大起,随听马蹄声滚滚而来。那人惊道:“官军大队人马已到,快快上山!”拽了周四,向北面一片山岭奔来。只听后面人喊马嘶,官军已将丘岭三面围住。

那人拉周四奔上山岭,转径登坡,专捡荆棘密布的小路而行。跑了小半个时辰,方找了一处隐蔽的山洞歇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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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累得满头是汗,刚坐在一块大石上,突然笑了起来。周四道:“官军已将此山封住,你还笑甚么?”那人道:“古来欲成大事者,皆有窘迫被难之时。我今临此险境,方知昊天爱重,有意托我以大事。”言罢又大笑不止。

周四见他笑得开怀,问道:“官军为何抓你?”那人笑道:“我随不沾泥大哥聚众起事,不料在蒲城被洪承畴那厮所败,因此才落到这步田地。”周四道:“洪承畴是甚么人?”那人道:“这厮是陕西军务参政。我早晚取其首级。”周四道:“官军人多势众,你却孤身一人,如何取其首级?”那人笑道:“明祚将尽,四方志士皆欲起而蹈之,何愁无人助我?”周四道:“我一路见百姓缺衣少食,哪还有力气同你造反?”那人起身道:“今上刚愎无识,下臣更是贪鄙害民,加之秦地连年饥馑,百姓嗟怨。此正是洪炉涤荡之时,豪杰并起之际。我若登高震臂,四海必会风从。”

周四道:“便是有人随你造反,可官军势大,你也抵挡不住的。”他自在军中厮杀后,已知兵势如虎,实难抵御,此刻回想起来,仍是不寒而栗。那人浓眉一轩,昂然道:“方今饿殍相望,四海孤寒,兆民怨愤之情如出一口,妇哭婴啼之声沸反盈天。我若乘机将各地流民握于股掌,秦地这些庸兵俗将,实不足虑。”周四听他说得豪迈,不好再说甚么,想了想道:“那你领着大伙造反,到底是为了甚么?”那人拍了他一下,大笑道:“好兄弟,自古造反皆为了肚皮,还能为了甚么?”又道:“势弱之时攻城克府,夺些金银美眷,一旦势强,咱难道不能做皇帝么?”言说至此,目中射出异样的光芒,环顾四壁道:“若一日真能如此,后世文人必会推波助澜,将你我兄弟彪榜于世。那时强者独荣,谁还敢说我李自成是草寇流贼!”说罢仰天狂笑。

周四道:“你叫李自成?”那人笑道:“敝姓李,贱名自成。兄弟你唤做甚么?”周四道:“我叫周四。”李自成搂住他道:“好兄弟,日后你便随在哥哥左右,它日若成大业,你我兄弟同享富贵如何?”周四道:“我只是个轻贱之人,况且我似现在这般,已然知足,怎还敢去造反?”李自成脸一沉道:“大丈夫当雄飞于天下,安能雌伏于草泽之间?你自视轻贱,却不知自古布衣而雄世者,实大有人在。当初汉高祖刘邦,不过是高阳酒徒,尚能创业垂基四百余年;本朝太祖皇帝,未得势时也只混迹草莽。他等既能包揽天下,囊括四海,你我兄弟便不能么?”眼见周四低头不语,又道:“兄弟你既有如此武艺,日后在义营必能扬威立名。愚兄有你在侧,大可傲视群雄,百难不避了。”说话间眼望周四,目中满是厚意。

周四避开他目光,低声道:“我还有事,可不能随你去。”李自成鹰眼一翻道:“却是何事?”周四吞吞吐吐道:“我……我要去华山找一个人。”李自成“哦”了一声,问道:“不知是何方神圣,劳兄弟如此挂怀?”周四脸上一红,嘟哝道:“她……她可不是甚么神圣,但却……”言说至此,窘得说不出话来。

李自成察言观色,登时醒悟,释然一笑道:“原来兄弟想的是妇人。”周四被他点破心事,神情更是忸怩。李自成手抚其背道:“兄弟若喜床第之乐,日后我克了州府,所得妇人任你挑选便是,何须被愚情所扰?”周四道:“那不是强迫她们么?”李自成大袖一挥道:“你我兄弟如有重兵利器,便是天子也得束手,况乎区区妇人!”周四摇头道:“我心里只装着她一人,若见不到她,实无生趣。”李自成见他一脸痴迷,捧腹大笑道:“所谓十步之泽,必生芳草。天下春兰秋菊,所在多有,贤弟何独钟情于一端?况皮肉之欢,本如电光石火,妇人家媚骨柔肠,最易消磨英雄智量。你却要将有为之身,葬于脂粉之中么?”周四听他言下大有奚落之意,漠然道:“你等皆不以为然,我心中却仅此一事。”李自成见他情迷至此,怫然不悦道:“我当你是同生共死的兄弟,谁想却是薄志贪欢的竖子!”转过身去,不再理睬周四。周四悻悻地坐在一旁,以手搓袖,垂头不语。

李自成背手站了一会,忽转回身来,面带微笑道:“兄弟心存至情,照说也是难得。所谓太上忘情,下愚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周四喜道:“你可不是骗我?”李自成笑道:“你我兄弟相识于危难,岂能欺哄?”眼望周四笑逐颜开,心中却想:“此子虽无大志,却是可用之人。我需思得一法,教他心甘情愿为我所用。”当即笑道:“李某不揣冒昧,欲与君结为金兰之好,未审君意如何?”言罢搂住周四,状极亲热。

周四这些日孤身而行,原本寂寞无聊,闻其一语,大喜道:“那当然好!”李自成微微一笑,拉住他道:“那你我便到洞外对天盟誓如何?”周四道:“你我既是兄弟,自然将对方放在心中,何须对天发誓?”李自成笑道:“此等大事,焉能不告于天?”拉周四走出洞来。

二人立于洞口,李自成道:“自来结义,皆当焚香祈天,求其佑护。今日无香,权以此物代之。”从腰间拔出长剑,插入土中,旋即拉周四跪倒,望空拜了几拜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今日米脂人李自成与周四兄弟结为异姓骨肉,此后休戚与共,福难同尝,永不相欺,永不相弃。若违此誓……”说到这里,意下踌躇,侧目望了望周四,拧眉道:“若违此誓,教我死于乱刃之下。”一语刚出,半空中突然响起一个闷雷,大有山岳摧折、万钧压顶之势。李自成猝然无备,激凌凌打个冷战,心道:“此时已是中秋,何故响雷?”想到自己所发毒誓,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周四听雷声轰鸣,奇道:“天上为何响雷?”李自成强自一笑道:“必是上苍感我二人高义,故以雷声相贺。”周四仰头望天,诧然良久,说道:“我今日与李大哥结为兄弟,日后大哥若有危难,我自会尽心尽力相助。倘违此誓……”说到一半,不知该发甚么毒誓才好。蓦然想到:“世间最可怕之处,便是乱军之中。”思及在昆明所见一幕幕惨景,心跳骤然加剧,支吾半天,竟说不出话来。李自成催道:“兄弟快快发誓!”周四心中一乱,顺口道:“倘违此誓,让我死在乱军之中。”语声未歇,头顶一颗枯树的树枝被风吹断,呼地砸了下来,将长剑撞得歪在一旁。

二人见有如此怪事,相顾愕然。李自成内心惊疑:“莫非此子日后将不利于我,还是他并无诚心?”他疑情大起,面上却露喜色,大笑道:“四弟,此后你我便是骨肉兄弟,凡事皆要相互扶助才是。”周四听他说得亲厚,也去了惊惧之心,冲李自成拜了几拜,道:“我今日又有了一位大哥,这可高兴的很!”李自成口中敷衍,暗自却想:“今日响雷倒剑,皆不祥之兆。此子勇悍过人,我先借其勇力突出重围,一旦脱困,却须及早与其分道扬镳。”拉起周四道:“官军少时必会搜山,你我须筹脱身之策。”与周四又回到洞中。

二人相对而坐,一时均无良策。李自成起身道:“先不理这些,填饱肚子再说。”说罢出洞去了。周四早已饿得眼冒金星,见李自成出洞,心道:“荒山秃岭,大哥到哪儿去弄食物?”正疑间,李自成已从洞外寻了些草根回来。周四见了,颇感失望。李自成却笑道:“此时草已枯黄,只有草根尚可充饥了。”将草根递给周四一些,自己把一束草根上的泥土拂了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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