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墨人生-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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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鸣自然是最先为小吉祥致辞的人，能看到今晚这一幕，她真的是感慨良多：〃在梨园中，坤班一直是为人看不起，被认为唱不出正宗的京戏，无论是同为伶人的男班，还是看戏的人都是这样。我第一次遇到文雅时，她告诉我：小吉祥连师父在内只有六个人，寄居在法源寺的旧禅房里，靠在天桥摞场子为生，境况很凄凉……可是她们都有一个坚定不移的信念：她们要唱京戏，唱好京戏，让所有人知道女人一样可以发扬光大京戏！我当时就为她们所震撼、所征服了！我决定要帮她们实现这个愿望，让她们证明坤班也可以唱好戏，出名脚，名扬四海！今天之前，可以有人说小吉祥是借我高一鸣的名气才能上台唱戏的，但是，今天小吉祥已经用她们精彩的演出证明了她们的实力，我相信，今天之后再不会有人说这句话了，小吉祥是真正走红的戏班了，而且，我相信她们一定会继续走红下去！〃
这一番话说完，全场掌声如雷。小吉祥的五个女孩与赵啸峰俱热泪盈眶，赵文英含泪道：〃高大哥，师父！我们小吉祥的一切都是你给的，我们没有什么礼物可以表达我们对你的感谢，你让我们给你磕个头吧！〃不待高一鸣说什么，五个女孩已跪了下去，高一鸣忙道：〃好，好了，起来吧！〃
好一番热闹之后，高一鸣找了个空隙退到一旁休息。段秋淮悄悄来到她身边，手里端着一杯酒，紧紧的盯着她看了好久才道：〃你知道吗？我现在好怕！〃
高一鸣一怔，不解的望着他，他几乎是叹息的：〃你这么美，这么好，我好怕我配不上你！〃高一鸣不禁莞尔一笑，转开眼去，她的目光中有着解不开的忧郁：〃别傻了，就算我们将来不能在一起，也决不是谁配不上谁的问题！〃
假若段秋淮能再深思一下，他一定会发觉高一鸣的语意有异，可是，他太为她倾倒了，满心里只有即将拥有这光芒四射的可人儿的欢乐，忍不住他再问：〃小彤子，你什么时候才可以跟我在一起啊？〃
高一鸣扶了扶眼镜，有些神思不属的道：〃小吉祥的事虽然算告一个段落了，可是我自己还有戏约要还的……〃
她话还未说完，两名记者走过来小心翼翼的问道：〃段军长、高老板，能打扰二位一下吗？〃高一鸣欣然道：〃当然没问题，我与段军长也是在闲聊而矣！〃〃能问一下高老板：小吉祥公演之后您有什么打算吗？〃
高一鸣迟疑了一下道：〃小吉祥现在已不需要我做什么了，我当然要功成身退了，暂时我只想尽快登台唱戏，将拖了这么久的戏约唱完，给北平的戏迷们一个交待。更远一些的，我还没有时间细想。〃
〃那请问高老板，您将在什么时候登台唱戏呢？〃〃正月十二那天我会演第一场，由这个日期推算，大约要唱到三月末。〃有意无意被晾在一边的段秋淮不由得暗暗叹息了。
高一鸣试探的叫道：〃文英？〃赵文英的头垂得更低了。〃文凤！〃高一鸣再转向坐在自己另一边的夏文凤，夏文凤将身子转开去，不肯面对她。高一鸣无可奈何之极的：〃文惠文楼……〃两个女孩子原本只是默默垂泪，被她一叫索性抱头痛哭起来！高一鸣束手无策的看着她们，真是一个头有两个大！
她才刚刚说要搬出去住而矣，她们就都变成了泪人，让她纵有千万个理由也说不出口了。叹气再叹气之后，她柔声唤着坐在角落里的何文雅：〃文雅，你也恼我了吗？〃
何文雅只是啜泣，一句话也不肯说，高一鸣颓然坐下，再环视一圈，酸楚疲惫的叹道：〃不要再哭了，你们再哭……我也要哭了……〃许文惠先〃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其馀几个也噙泪而笑了！她们虽然知道高一鸣本是女儿身，可是她的坚强、重义，胸襟、气度是男人中都少有的出色，她们心中早当她是好男儿本色，现在听她说出这种话来，不禁都有啼笑皆非之感。
终于，何文雅低声道：〃高大哥，不，高姐姐，如果你一定要走，那……我们就不勉强你了……〃其馀四个女孩异口同声的叫：〃文雅！〃何文雅幽幽的道：〃没有用的，高姐姐要走……谁都留她不住的！〃
高一鸣心中一痛，知道她其实是在说：段秋淮都留高姐姐不住，我们又怎么留得下她呢？她不禁轻声叫道：〃文雅！〃
何文雅拭了拭泪，望向他：〃高姐姐，你一个人在外面，饮食起居都要小心，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别让我们担心，还有，唱完了戏，你一定一定一定……要回来啊！〃高一鸣垂眸，却没有承诺……
第二天，高一鸣就搬离了小吉祥，住进了北平旅馆。此后，她通过梨园公会聘了一位老诚干练的管事徐华，开始着手准备她重新登台的事宜：洽谈戏班、排戏、应酬……忙得不可开交。正月十二她重新登台之后，就更不必说了！无论是段秋淮，还是小吉祥的女孩们，还是已定了离京之期的泰祥班，能与她见面的机会都少之又少，而且大多是在公众场合之上、赴宴之时，连略为亲近的话都无法说上一句！
二月初二是新年中最后一个小节，泰祥班就选在这天离京，送行的人很多，高一鸣避开了人群，直接来到火车站送行，那是她数月来第一次与曾经和她亲密无间的人们真正相聚，可是却只教大家愈加神伤。相见为的却是别离，人生这场戏里写满了无奈，可是他们却又不能不演。
沈世秋望着高一鸣，半晌无语。高一鸣扶着他的手臂，轻声道：〃师父，从今以后一鸣不能再服侍师父了，请师父珍重。〃沈世秋酸楚的：〃一鸣啊，你现在自己一人在外，一切自己小心啊！我听说你近来与他相处不错，他名声虽不好，可是师父觉得他对你是一片真心，你不能总是这样飘泊下去，认了他，过几日安安静静的日子吧！〃
高一鸣无言，只是低下头去。张竞鸣一直站在他们身边，这时开口道：〃一鸣，师父有我照顾，你就放心吧！至于你，我知道你一向有主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不需要叮嘱你什么，只是……师父的话也未尝不对，你不要太强求自己，一鸣，这么久以来是你自己一直担着责任不肯放下，其实放下了责任，你也可以做一个平凡人，虽然对于你来说平凡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可是我想，也许那更适合你一些。〃
高一鸣缓缓抬起头来，望着张竞鸣，眼中既有深浓的忧郁也有无尽的感慨，良久才轻轻的答道：〃师兄的话我记下了，谢谢……周家兄弟我也一并托负大师兄了，没有机会传授他们更多一些的东西，是我对不起他们，希望师兄能代我多照顾他们一些。〃张竞鸣点了点头：〃我会的。〃
汽笛长鸣，火车在众人注目之下缓缓？动，渐渐加速，终于再也不见踪影了！高一鸣站在月台上，微寒的春风扬起她的衣袂，翩然若舞。
〃高大哥！〃高一鸣回过头来，是一直陪泰祥到火车站的小吉祥的女孩们。何文雅站在最前面，探询的看着她。高一鸣平静的向她招呼：〃文雅！〃
何文雅舒了口气，道：〃我以为又会看到你憔悴的样子呢，还好不是。我们送你回去吧！〃高一鸣勾了勾唇角，看了看聚在了她身边的五个女孩：〃走吧！〃何文雅跟着她的步子，轻轻的问道：〃高大哥，这一向你的身体可还好吗？〃〃很好。〃
顿了顿，何文雅幽怨的道：〃我们几次去你住的旅馆去看你，你都不在。〃高一鸣微笑的道：〃这些日子是忙碌了一些。〃何文雅停住了步子，高一鸣已走前了一 步，便又带了诧异的转回身来：〃怎么了？〃
何文雅委屈的道：〃如果高大哥不喜欢我烦你，那我们不要一同走就是了！〃高一鸣神色黯然了，轻声的：〃文雅，师父他们离开北平，我心中空荡荡的不好过，所以可能会心不在焉的对你，如果我有什么不周到，我道歉就是了！〃
赵文英带着嗔责地看了何文雅一眼，笑道：〃高大哥你不要放在心上，文雅是平时被你宠坏了，这一段时间来看不到你，她很担心，所以现在才会这样子。〃
高一鸣笑了笑，将何文雅揽进臂弯：〃我知道文雅是关心我，我不会生她的气的！〃何文雅这才一笑。
说话间，大家已走出了火车站，闸门外，陈静舟正恭候在那里，一见高一鸣，忙迎上来：〃高老板！您可出来了！〃高一鸣略带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又向他身后扫视了一下，不意外地看到了段秋淮的车子，不禁扬眉一笑：〃哦？〃
陈静舟向小吉祥五个女孩点了点头，稍稍上前一步道：〃高老板，您若再不见军长，只怕明日北平的几大戏院就会被夷为平地了！〃高一鸣面色稍沉，似笑非笑的转过头对女孩子们道：〃看来我今天得去安抚那个比较危险的人物才行了！〃
女孩子们都笑了，何文雅依依不舍的拉着她的衣袖：〃高大哥，你什么时候才有时间看我们啊？〃高一鸣看着她，温柔的笑道：〃唱完了戏约，我就有空了！〃何文雅点了点头，放开了她的衣袖。
〃小彤子，你就忙到见我一面也不能吗？要不是我想到你也会来火车站，赶来拦住你，只怕这一面还不可能看到你呢，你知不知道我想你想得……〃高一鸣亦笑亦嗔的叫了一声：〃军长！〃
段秋淮看了一眼开车的陈静舟，住了口，只用更炽热的眼神望着高一鸣，直到高一鸣再度横了他一眼，才低下头傻笑起来。高一鸣的唇角不由自主的也扬了起来，眼神一瞬间也柔软起来，没有拒绝段秋淮将右手覆到了她的左手上的亲密动作。
得到了她的鼓励，段秋淮再度开口了：〃小彤子，你的戏什么时候才能唱完啊？我等了你一个月了呢！〃高一鸣不经意的：〃再有一个月就可以了！〃
段秋淮夸张的：〃什么？还要一个月？小彤子，你不要唱了，我们又不缺那点钱，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高一鸣正色道：〃不可以，钱，我从来不缺，更不会只为了钱唱戏；我之所以要唱满戏约是要对得起看得起’高一鸣’的所有人，也是要给我自己一个交待！做高一鸣到如今，我的付出，我的收获都已不是钱财所能计算的了，这中间有着我太多的血与泪，喜与悲，在我心里，’高一鸣’这三个字太重太重了，我希望自己能把高一鸣做到最好，希望’高一鸣’能善始善终……只有一切都结束，我才能真正的放下担子，做回我自己，才可能去想我的未来，所以，淮哥，别逼我了！〃
段秋淮为她眼中晶莹的泪光所震惊了，手忙脚乱的要为她擦泪，一边保证道：〃好，好，好，我不催你，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我等你就是……十年我都等了，一个月算什么，好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高一鸣的头垂得低低的，唇边有着难辩悲喜的微笑……
十八：莫笑生涯浑是梦
最后一场演出在三月二十五结束了。
三月二十六，高一鸣在六国大饭店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宴会，不发请柬、不设门童，闻者有份，来者皆为客，整个场面极是热闹繁华。
徐华、赵啸峰及小吉祥的五个女孩俱是一身光鲜，在会场上穿梭来去，招待着各色宾客；而高一鸣一出现就已被众多的记者、戏迷们簇拥，大家七嘴八舌的提问着，都想知道她的去与留。
高一鸣今晚穿的是那套她第一次去见段秋淮时所穿的墨绿中山装，微笑中除了〃他〃那独有的动人的忧郁与沧桑还有一种异样的让人捉磨不透的东西，使〃他〃更加吸引人了：〃我在北平的戏约到今日为止了，我也不准备再订任何新约，屈指算来，我来北平已满一年，在这一年里，北平的戏迷们给我的支援与关注，一鸣铭记在心，在此深表谢意！关于我今后的打算……我会休息一段时间，暂时不会在任何地方演出。〃
大家哗然了！高一鸣这样说，难道是〃他〃打算退出梨园，不再唱戏了？
〃那高老板什么时候才会再出来唱戏呢？〃〃高老板，您为什么决定休息呢？〃〃高老板，您是不是打算成家立业才会决定休息的？〃〃高老板，您是不是真的只是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回来呢？〃
高一鸣的笑容加深了：〃我答应大家，如果我真的会退出梨园，我会亲口向大家宣布，给大家一个交待的。〃
大家都还想知道得更多，门厅处却一阵喧哗，高一鸣看了看：原来是段秋淮到了！他的身边不止是陈静舟，还有两名亲兵抬了一个大得夸张的花蓝进来。段秋淮看上去兴致十分好，满面春风的来到高一鸣面前，笑着拱手道：〃高老板，请恕我来迟了！我特特去订做送给你的这个花蓝，庆祝你达成心愿，善－始－善－终！〃高一鸣依旧维持着她那个动人的笑容：〃多谢军长费心了！〃段秋淮一挥手：〃又不是外人，与我客套什么？〃高一鸣的神色微带不悦了，有所示意的看了一眼他，就丢开他对仍围攻在自己身边的人们道：〃请大家自便吧，一鸣准备了水酒粗茶答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