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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沧海明月作品集-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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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间却有些心虚起来——自小,她除了爹爹之外、最怕的就是二哥这种似笑非笑的神色。
  “你、你笑什么?”她用更大的声音掩饰自己的心虚,然而嘲风没有说话,只是弹了弹桌上新送到的文书,微笑:“你看过了?”
  “看过什么啦?”金碧辉皱眉否认,但是看到嘲风的眼神,一跺脚,哼了一声,“看了就看了,怎么?”
  海王二子站了起来,负手走到窗下,淡淡道:“大哥围魏救赵成功,永麟王占领越城后不敢久留,已经拔营回朝丰了。”外面明媚的阳光照到他苍白的脸上,仿佛闪耀着他所居的极地冰山的光芒。嘲风的手指点着案上的文书,叹息:“大哥就要回来了……爹想来也知道这个消息。那个家伙如果还想活命,的确得快点滚蛋。”
  金碧辉咬了咬咀唇,有些怨愦的看了这个二哥一眼,最终不得不默认。哼了一声,踢踢门槛:“反正他还有自己的人马,哪里去不得?”
  “知道么?那家伙不肯当皇帝。沈铁心劝不动他——反而说、炎国只要一统就好,其实无论谁当皇帝都无所谓……”嘲风自语般的说了一句,眼神却也有些黯然,“他劝部将加入永麟王麾下作战,让炎国早日安定。沈铁心这几日一直气愤愤的,准备拉了军队自己走人呢。”
  金碧辉没有说话,看着外面:船队已经回到了冰国境内的大雁湾,停泊着,密集如林。外面有隐隐的哀声传来——
  “长孙太子妃今日下葬,炎国左军战士为她出殡……是海葬。”
  看到妹妹出神,嘲风又补了一句,举手抚了抚眉弓,感觉悲欢如潮水般涌来,一向冷定的心中竟然也是纷乱如麻:“你要不要去看?”
  “不去……不去。”金碧辉依然在出神,喃喃道,“让他快滚,走得…越远越好!”
  “好,今晚我连夜送他走——去哪里随他的意。”嘲风答应了一句,看了妹妹一眼,发现她也不过怔怔的,并没有说什么话,也无留恋。
  他忽然忍不住问:“丫头,你究竟有多难过?——你真的爱那个家伙么?还是因为从小没有被人这么看不起过、觉得脸面过不去才发狠非要抢到手?”
  金碧辉的脸腾的一下绯红,她狠狠剜了哥哥一眼:“要你管!”
  静了半晌,她听着外面的哀乐,依稀中,似乎又听到了笛声悠扬。她握着手中那个白绸锦囊,瞧着上面那首诗,不禁有些痴了。
  “我也不知道。”又过了半晌,她忽然转头,对着嘲风一笑——这一次,他有些诧异的看到、居然有温润辽远的神色在妹妹的眉间。金碧辉眼里有些惘然的意味:“其实想想,这十天来,拜他们所赐,我至少明白了很多事情。”
  她忽然笑了起来,跳过来,拉住哥哥的袖子,撒娇:“现在我知道你们对我有多好了……二哥哥,你说我休了那家伙你就带我去北海,是不是?说话要算数啊!”
  嘲风低头看她,微微笑了:“好。就是爹不答应,我照样带你逃。去看冰山,白色的熊和成群的会飞的鱼——好不好?”
  “嘻,二哥最好了!”金碧辉笑了起来,然而最深处总有一丝悒郁。
  嘲风拍拍她肩膀,眼眸深处却是淡淡温和的笑容。
  ――――――――――――――――――――――――
  十二、回首暮云远
  半夜。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大雁湾里,只听橹声欸乃,一只小舟解缆欲走。
  木板铺就的埠头静静延伸向水面,木杆子挑起长长一串灯笼在雨中飘摇,欲灭不灭。一行送别将士刚刚散去,空留漫天烟雨。多少生死悲欢过尽、已是曲终人散的时候。
  船头上一个白衣男子冒雨而坐,定定凝视着烟水尽头,手指扣着一支横笛,也不吹,只是默默发呆,一任艄公招呼了声开船,掉转船头。
  “船家,等一下!”船尾刚刚离开岸边一丈,却听得岸上有人叫。
  蓑衣斗笠的艄公一怔,回头望去,却看见一人如飞奔来,轻点岸边垒石,轻轻稳稳落在船头,一袭红衣如同烈火,紧袖束腰,黑发明眸。
  “这个给你。”红衣女子喘息平匍,把一件东西递过去,放到那个出神的男子眼前,“她的东西,你留着。”
  那是一个白绸的锦囊,上面绣着几行蝇头小子,娟秀雅致。
  男子涣散的目光终于一点点凝聚起来,看着眼前的锦囊,然而却没有伸手去拿。
  金碧辉哼了一声,利索的把锦囊翻过来,倒出里面那颗光华夺目的珠子:“我知道、你不愿要里面的东西——”她想也不想,把那颗辟尘扬手一扔,黑夜里轻轻一声咕嘟,连城至宝就这样缓缓沉入漆黑的水底,永无声息。
  颜白伸手拿过那个绣字锦囊,许久,才慢慢道:“我负你。”
  “不。不是你负我。”金碧辉截口道,忽然拿出一张纸,扔到他怀里,“是我休了你!”
  她看着他,忽然间感觉好容易压下去的不平愤怒又再度涌起,几乎忍不住便是要打人、要骂人、要哭出声音来——她只好尽力仰着头,克制着眼里的泪水,冷冷道:“趁着我爹还没来,你快走。我爹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你就逃不了了。”
  “逃?”颜白蓦的轻笑了一声,却没有多话,轻声,“多谢你了。”
  金碧辉想了想,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裹,扔到甲板上。这次连那个艄公都有吃惊的表情——细雨濡湿了布包,然而在包袱骨碌碌滚动的时候,大片半干的血迹抹在船板上!
  “昨夜我去越城取了徐甫言和绍筠这两个家伙的狗头,”她踢了踢包裹,布包散开,露出里面头发纠结绑在一起的两颗头颅,“也算是我给长孙太子妃的祭奠。”
  她用力一踢,人头狰狞的飞出,咕嘟一声重响,如同辟尘明珠一般地沉入水底,水面轻轻荡漾,却转瞬无声无息、吞没了所有。
  顿了顿,金碧辉看着黑沉沉的夜色,慢慢道:“你哥哥……承德太子死了。他不愿被胁迫着出降,绍筠就斩下了他的首级献给了永麟王。”仿佛有什么感慨,红衣女子喃喃自语:“真是想不到……这种人也有宁死不屈的时候?”
  颜白看着她,仿佛想说什么,却终究无言。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说的、远超过他所能表达的——抱歉或者请罪的话如今已经显得无足轻重,她不知道他以前的人生、他以前经历过的离乱哀痛。
  如果她知道以前的他,或许、她才会原谅如今的他。
  那一刹间,心潮如涌,他眉目间的神色复杂而辽远,如烟水迷蒙的河面、看不到尽头。
  “你以后——”他忍不住问了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她却一笑快速的接了下去,回答:“我以后跟哥哥去北海,依兄长而居,可能再也不回中原了。我会好好的——我还要再嫁人呢!你可别小看女金吾啊!”
  颜白再次沉默,手指握紧手中的长笛,发现红衣女子明亮的笑容中,有了某种郁郁的阴影,他心中忽然就有说不出的悒郁。金碧辉说了那一连串话后,又仿佛不知道说什么了,两人就这样蓦然的寂静下去。
  “再见……再见。”忽然,缓缓的,金碧辉看着他,一字一字的说,眼里面却有泪水无声渐涌。颜白回头看她,新婚燕尔的妻子站在船头,红衣宛如风中飘飞的红叶。
  “再见。”他终于回答,蓦然间微微笑了笑。
  金碧辉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干脆利落的一点足从船板上跃起,轻轻落回埠头,站在那串飘摇欲灭的灯下,看着船远去——经此一事,这个女子眼里终于有了些微沉静的光芒。
  颜白坐在船头,四围一片漆黑,夜雨随风簌簌洒落。
  看着那一处灯光渐渐移动,他才能确定自己是在慢慢地远离——远离昨日一切的悲欢纷扰,去往飘摇的广阔江湖间,不再有任何牵挂。
  欸乃的橹声中,小船轻轻远去。
  颜白看着那个埠头。那是随处可见的乡间船埠,木板铺就的挑台,静静伸出河面,石头垒就的河岸,风雨飘摇的灯——一切,似乎都见过千次万次。
  游子无论从天下那个码头离去,似乎都是同样的景象。
  那一个恍惚的瞬间,颜白陡然有一种隐约的预感。似乎即使他天涯走遍、终究还会回到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埠头、同样的石岸、同样飘摇的残灯——然而,不知道还有无那个灯下远眺的红衣人影。
  他在萧萧的风雨中抽出那一支横笛,凑到唇边幽幽吹起。吹的,还是《铁衣寒》。
  然而,陡然间,他听到一个熟悉的、沧桑的调子合着他的曲声唱起来了——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颜白隐隐记起了什么,猛然回首——船尾,那个蓑衣斗笠的老艄公摇着橹,悠然低唱,声音浑厚苍茫,一直传出很远——是那个原先从芜城将自己送回炎国的老艄公么?
  他看过去,那个老人却不看他,自顾自的摇橹,继续将下半篇唱了下去: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声音苍茫,仿佛有巨大的包容力量,将一切悲欢愁苦都化解在其中。这个神秘的老人,似乎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有纠缠在一起无法解开的结。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颜白心中蓦的一震,感觉有什么东西一直震到他心底最深处,他猛然站起,长身一揖:“拜见前辈!”
  老艄公抬起斗笠,颜白终于看了看他——果然是那张熟悉的脸,沉静沧桑。然而,老艄公却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了:“公子要去何方?”
  “白不知何去何从。”他垂下眼,老老实实说出心里话,“但觉欢乐痛苦皆无住。凡所有事,皆是虚妄。”
  “那么,就随心所至罢。”老艄公点头,叹息,“我会一直送你到要去的地方,才好安心回去——就像那时我要看着五丫头和你平平安安到了越城、才掉头返回一般。其实如果我不回芜城就好了……事情未必到今日的地步。”
  白衣公子蓦的一惊,转头看去,却看见老艄公已经摘下了斗笠,袖子拂过脸,转瞬间,那苍老迟暮的脸便有了奇异的改变——那般清隽刚毅的脸、那样冷锐深邃的眼神,睥睨间、隐隐有操控天地的自信。
  “海王!”
  颜白蓦的认出了泰山的脸,震惊的神色在他脸上一掠而过,却转瞬平定,他不禁微微苦笑起来:原来,金碧辉他们费尽了心思、想瞒过父亲,却不料一切事情都早已被海王料到。这个只手擎天的老人、唯独算计错误的,便是他唯一女儿一生的幸福。
  “取我性命去罢。”一时间,终于有了清算一切的轻松,颜白微笑了起来,看着这位陆上龙王——当日孤身去冰国都城、为内外交困的太子军求援,冠盖满京华,却无一人肯出面相助,唯独眼前这位驿站中偶遇的老人一口应承,为他周全到底。然而、他却负了所托。
  炎国的七皇子有些苦涩的叹息:“您当初的确看错我了。”
  “老夫没有看错你,公子的确是人中之龙——只是,”海王蓦的扬头,看着夜雨萧萧的河面。船已经去的远了,那一盏灯已经看不见,罔论灯下的人,“只是,老夫也看不破人心的纠缠而已。唉……情之一物,竟然能累人一至于斯。”
  海王沧桑看尽的眼底,也有掩不住的哀伤。许久才慢慢一字字道:“你去罢……五丫头既然让你走、我又怎会让她难过——那丫头…那丫头……唉,其实是个好孩子啊。”
  “的确是。”白衣男子叹息,然后,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黑暗中,过了许久,才听到海王的声音沉沉响起:“你去罢。”
  河水发出低低的响声,小舟顺水而下,也不知道已经到了什么地方。
  龙首原的风砂,越城的落日,飞溅的鲜血……忽然间都仿佛在极其遥远的地方,漆黑的夜里,风飕飕的吹,细雨簌簌的洒,船无声无息的漂流着。
  ——然而,航船夜雨,茫茫宙合中,他又在何处?
  ―――――――――――――――――――――
  秋风起,白云生。离江上的荻花已经红了几度,水云间来去,也看过了几秋。
  然而,仿佛每一秋的荻花都是如此。每一处的渡头,也都是如此。
  木板铺就的挑台,静静伸出河面,石头垒就的河岸,风雨飘摇的灯——天下的渡口,居然都是一摸一样。游子无论从天下那个码头离去,似乎都是同样的景象。
  他渐渐地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出发、又要往哪里去。
  仿佛,他这些年并没有游历过中原的名山大川,只是从一个渡口回到另一个渡口。
  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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