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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潜伏-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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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渴方中花粉连,藕汁地汁牛乳研;或加姜蜜为膏服……”嘴里念着《汤头歌诀》,我的心中却想,离开遵义的时候,我哪怕买一点黄连带在身上也好。只是,老吕是在过了大雪山之后才编入我们团的,我在遵义不可能预见到会结识患消渴症的战友。在那个时候,清热利便的黄连对于营养不良的红军毫无用处,有那闲钱倒不如抢购几块冰糖带在身上,或是去吃一碗正宗的川味回锅肉来得实惠。
  大巢菜这东西虽然药性不强,但医治消渴和浮肿毕竟对症。汤药煮好后,我从宝库中捻了一粒白盐放进去,这样可以给他增加些力气。我还不准备动用人参,因为在后边的日子里也许当真会有战友或是我自己需要它来“吊命”。况且,我们所有人都已经将近一个月没吃到盐了,此时此刻,一粒盐也许能救一条命,而我却刚刚为了老吕的“病”花费了“一条命”。
  第二天早上老吕解了两次大便,很稀,不臭,尿得也很多,脸上的皮肤不再亮得“吹弹可破”,人也精神了,看来昨晚的汤药当真有用。
  鸟都不见啦,这可不是好兆头!老吕又在预言灾祸,结果惹来大家一阵笑骂。
  然而,灾祸还是被他言中了。部队开拔没走出多远,便进入了一片大水之中,水深处能没腰,浅处也足有一尺,浓密的矮草都看不见了,只余下高秆植物将尖梢向我们招摇。
  又起风了。大风吹过水面,居然起了一层层的矮浪。在这里没有脚迹,也没有路标,我们只能根据惨淡的天光指引,径直向北走。走出去三十多里,水仍然很大,也看不到前边部队的踪迹,反倒是每天照例要来的雨雪冰雹没有忘记追上来折磨我们。
  在这片大水中行走,累倒不怕,可怕的是我们很快就感觉饿了。战士们从干粮袋里掏粮食吃,每个人都把自己吃得不是黑胡子就是白胡子。成百上千长着黑白胡子的人马,看上去相当壮观。
  有青稞面吃的战士应该会感觉好一点,反正干粮袋早就被雨水打湿了,抓出面团涂得满脸都是,吃起来倒也不困难。他们唯一需要当心的是万万不能跌跤,倘若一跤跌进毒水里,面粉被毒水浸湿,那时候丢掉可惜,吃下去却会肚子胀痛。昨天夜里有些战士中了这种毒,上吐下泻,腹痛难当,等到早上大队出发时,已经有几名中毒太深的战友因为虚脱而牺牲了。团长说,他们这是用最宝贵的生命为大家证实了毒水的可怕。

贰 长征食谱(4)
吃整粒青稞麦的战士就有些为难了,他们同样也担心干粮袋掉进毒水里以至于挨饿,但比起挨饿来,嚼碎青稞麦的痛苦或许会更大些。我每当看到他们伸直僵硬的脖子,腮骨横突,将颊上干枯的脸皮支起一个尖锐的棱角,牙齿磨得格格作响,却半天不见咽下去一口,便知道这位战士的青稞麦必定是被雨淋湿了。浸过水的青稞麦如同一粒粒胶皮小球,牙齿想要逮住它尚且不易,更何况要将它磨碎。如果不将它们嚼碎,整粒吞咽对战士们毫无用处,半天过后这些青稞麦又会被原模原样地屙出来,其中的养分一点也没能吸收。
  如果我师傅还在,也许他会有更好的办法解决吃青稞麦的困难。若论处理食材,我师傅确实很有办法。过大凉山的时候,我师傅连同十几名火夫被不明真相的彝民虏入山中。他虽然害怕,倒是没有慌张,反而烧了口大锅,将私藏的桂皮、大料、豆蔻、沙仁拿出来,然后又是盐又是酱,给虏获他们的彝民炖了一大锅香飘数里的山猪肉。众彝民大饱口福,舍不得杀他,便将他藏在山洞中。等到红军与彝民首领歃血为盟,团长带兵前去解救他们时,彝民仍然不想放他回来,最后还是团长给彝民首领送上许多白盐,又送了两支旧步枪,这才将我师傅他们换回来。
  回到军中,我师傅一见团长便跪下磕头,口口声声称团长为重生父母再造爹娘,但私下里他也很是为自己在彝民山寨中的聪明机智大吹大擂了一番。不过,从那以后他好像是能够理解红军战士的品德了,但自私自利的性情却没有改。
  为了这件事,团长特地对我说:“你要相信红军教育人培养人的本领,就算是你师傅这样的人,跟得我们久了,或许有一天也会变成英雄。”
  我师傅不像早先那么坏了这是事实,但要让我相信他会变成英雄,我确实无法想象。他是“勤行”当中坏毛病最多的掌勺厨子,即使是为主顾烧一条贵重的大鱼,他也常会从鱼嘴里伸进筷子去偷吃鱼肚子里的肉。所以说,我不相信团长说的他也能够变成英雄那番话。不想,日后证明,我对我师傅看走了眼。
  大军翻越夹金山是我们进入草地之前最艰难的考验之一,上山的路长达四五十里,而且山上每到午后必定准时刮来一场大风雪。我们从云南转入四川时是暑热的夏天,战士们早便将破烂的棉衣丢弃了,身上只有单衣。而且红军中多数都是南方人,他们的祖先向上历数几代也都未曾见过雪,所以对雪山的可怕既没有感到畏惧,也没有充分的准备。倒是当我听说大军可能会进入寒冷的康藏地区,便在解救我师傅的时候,用在遵义买的白盐和彝民们交换了一件他们自织的羊毛袍子。我是北方人,深知严寒有多么可怕,而且比南方人更怕冷。
  为了对付山上的寒冷,各连队的炊事员都在山脚下烧鲜姜辣椒水给战士们喝。大家当时都很有信心,说是山上再冷,走快些身上自然也就热了,不怕。当时我也是这么想,但走到半山腰时我才发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越往上走,我就感觉脖子像是被“套白狼”的贼人用绳子勒得紧紧的,根本就喘不上气来,只能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挪。
  我师傅跟在我身后,用手抓住我背上捆大锅的绳子,毫不客气地让我拉着他前行,同时他口中还不住地念叨:“小子,等到了山顶我给大家伙儿露一手,也不枉他们救我一命。”

贰 长征食谱(5)
快到山顶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但大风雪还没有来。我看到两位因为憋气而面色黝黑的宣传员在山顶迎接我们,他们的口中正艰难地学说《烂草鞋》里国民党兵滑稽的对话,给上山的战士们鼓劲。
  我师傅突然拉住我说,就是这儿啦!他命我支起木棍,吊起大铜锅,再往锅里装满干净的白雪,然后他从身上解下早便喝空了的酒葫芦往锅里倒。我这时才看清楚,他的酒葫芦里边装的是背着我提前熬好的咸辣椒卤。
  “傻小子,站在那卖呆哪?赶紧*服!”我师傅的嘴里依旧没有好话。但说话间,他已经将铜锅盖垫在锅下的雪地里,并在锅盖上面生起火来,然后又抢去我的羊毛袍子,将铜锅口捂得严严实实。一切收拾停当,他命令只穿着单衣的我继续往火堆里添柴,而他自己则一边烤火一边得意地对我叫道:“小子,学着点儿吧,当厨子就得有这本事,不论到哪都能想出辙来。”
  大风雪来得很准时,如果人世间当真有夜叉、罗刹,我想一定就是它了。这时我却发现,我师傅的脸色已经由上山时的黝黑变成了惨淡的死灰,便劝他先独自下山,只把我留在山上给战士们分发辣椒水。不想他却将双眼一瞪,对我叫道:“臭小子,这个好儿我哪能卖给你?”
  就这样,我师傅在雪山顶上一勺一勺地给战士们分发热辣椒水喝,但还没分到一半,他便牺牲了。
  我把剩下的辣椒水分完,然后将他老人家装进大铜锅里,拉着他在雪地上滑行,天黑之后才来到雪线以下。后来我听说,这一天在夹金山顶上冻死了几十名体弱的战士,但我们团只牺牲了我师傅一个人。
  团长带着我们在满是岩石的山腰上为我师傅修了一座坟墓。他对大家说:“我们刚刚安葬的是一位好同志,虽然他有这样那样的缺点还没来得及改正,但我们对自己的同志绝不能求全责备。我们愿意帮助一切人,教育一切人,也欢迎一切人亲近我们,成为我们的战友。这位同志为我们大家牺牲了自己,他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
  我师傅居然也成了英雄,而我却没有这机会。尤其让我想不明白的是,我师傅不过是比其他炊事员机灵些,想出了在山顶上烧辣椒水的主意,但这也只是炊事员的本职工作,难道只因为他牺牲了,就变成英雄了吗?或者说只有死人才能成为英雄?要不就是我师傅身上有我不知道的优良品质,我肉眼凡胎看不出来,却让水平比我高的团长给发现了。为此我想了很久,而且越想越苦恼。
  进入草地后的第二天晚上,我们终于走出了那片恼人的大水,在一个名叫分水岭的矮土坡上宿营。战士们采来半枯的草根,取出背了两天的珍贵木柴点火烧饭。每一堆篝火都很小,在黑夜中星星点点排出去很远,一直排到星星里。
  今晚是个好天气,没有下雨。卫生队里那些十三四岁的护理员们忙着给伤员处理伤口,洗绷带。等战士们都吃过饭之后,他们又跑到各处为战士们表演文艺节目,鼓舞士气。他们的头上、身上横七竖八地缠着为伤员们晾晒的湿绷带,困倦得眼睛紧闭,嗓音也因为唱得太多而变得沙哑,但他们没有漏过任何一名战士和伤员,直唱到掉队的战士们也都追赶上来。
  我们团宿营时天已经黑透了,我无法去找野菜,便只能单用粮食为大家做晚饭。我发现,几乎所有战士的粮袋都已经瘪得像晒干的羊肠,也许大家明天就会断粮。我盼望着明天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在路途中发现一大片黄精、沙参之类有营养的野菜,实在不行,哪怕是多给我些苦菜或是野茼蒿之类难吃的东西也可以,只要能让我有机会拯救这支数万人的饥饿大军,我的名字就一定会像古代英雄那样被战友们传颂。但是,如果我因此而成为英雄,我又不得不感谢我的师傅,因为所有这些野菜、中药和烹调的知识,都是他在叫骂声中传授给我的。

贰 长征食谱(6)
夜已经很深了,我又见到了那位牵着毛驴的老者,发现他老人家正倚靠在毛驴身上,给一个闭着眼睛蜷缩在他腿边的小男孩儿讲故事。我听说他是红军中最有学问的人,是红军大学的哲学教授。我不知道哲学是不是教人先知先觉的学问,但我在城里那些大相士的相命馆门前倒是常能看到“哲学博士”的招牌。我希望这位老者能帮我解开心中的疑团。
  我从宝库中取了一粒冰糖紧握在手心里,来到老者身边坐下,伸手给他说:“我有事请您指点。”老者跟我握手,口中说你心里必定有烦恼啊,手上却将那粒冰糖塞进身边的男孩嘴里。
  男孩香甜地嚼着冰糖,却没有醒。老者将手抚在男孩头上叹道:“睡着了好,睡着了好哇,免得明天还记挂着哥哥给你的好东西。”然后他向我转过头来,失去了牙齿的嘴紧皱在一处,目光却像婴儿一般澄澈。他在等待我开口。
  于是我说:“我想成为英雄……”
  老者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也想成为英雄,成为英雄该是何等的荣耀,但想成为英雄的念头又是多么令人苦恼。”
  我问:“怎样才能成为英雄?”
  老者说:“我想,每一个英雄心中必定都有一样东西让他执著难弃,比如救苦救难,比如向世人证明自己的智慧和勇气,又比如像尼采所说的是为了发现自己原本就是一个超乎群伦之上的‘超人’,或者像我们共产党人这样依靠牺牲自己来唤醒民众。你有这个苦恼是件大好事,但你必须得找到你自己的执著……”
  我又问:“什么是执著?”
  老者又说:“就是念念不忘,所以才烦恼。”
  想了半天我也没想明白老者的话,再要询问,发现老者的下颏已然垂到胸前。他睡着了。
  第三天早饭我们吃的仍然是粮食,然后大军出发。天气与第一天的天气同样恶劣,草地也像第一天的草地那样阴险,就好像我们昨天在水中绕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了第一天进入草地的出发点,所不同的是,大家的干粮袋多数已经空了。
  进入草地之前,上级要求每个人准备十天的粮食,说是穿过草地要用七天的时间,多准备些没有坏处。但是粮少人多,筹粮的指标先是降到每人七斤,后又降到五斤,再往后就不再发布命令,全凭战士们自觉了。
  进入草地的第一天大家没有经验,许多战士不小心跌倒在灰黑色的毒水里,将干粮袋浸湿,便只好丢弃。等到宿营的时候,他们向战友伸出手来,口中边笑边道:“阶级友爱哟!”战友们便你一把我一把地与他们分食。昨天大军在毒水中行军五十里,粮食损耗极大,其中被大家吃掉的很多,但被毒水糟蹋的更多。
  看到这个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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