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歌一曲东林党-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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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原礼部侍郎郭正域等朝廷大员，此外光临大会的还有赵南星邹元标孙慎行于玉立黄正宾等故交，及顾宪成的弟子缪昌期丁元荐史孟麟马加奇文震孟李应升等。除宾客外，还有报名参加第一次讲会的上自京口下至浙江以西的二百多学子。
顾宪成先是引宾客观赏了一番大门前的牌坊。牌坊正面砖雕门额上写有‘东林旧迹’四字，反面题‘后学津梁’四字。坊上还雕刻有‘二龙戏珠’‘丹凤朝阳’‘鲤鱼跳龙门’等图案。进了大门，只见粉墙黛瓦厅堂曲廊，都装饰一新。走过月河、石桥、东林精舍，便来到了讲堂——丽泽堂。丽泽堂堂名是顾宪成亲自拟取的，取自《周易》，指学子之间相互交流切磋，以文会友。两楹是李三才题写的，上联是“乐道人善” ，下联是“愿闻己过” 。再往前走，又是一个讲堂——依庸堂。堂名是依守中庸的意思。它是讲学前举行礼仪之所。堂前两根楹柱上，有邹元标撰写的一副长联，上联是“坐间谈论人，可贤可圣” ，下联是“日用寻常事，可性可命” 。再往前是一片空地，顾宪成对大家说：“这是后院。准备建一个‘燕居庙’，作为祭礼场所，奉祀至圣先师孔子。”
东林书院的布局是左庙右学，丽泽堂依庸堂都在中轴线上，而东轴线上则建有道南祠，祠内供奉着书院创始人杨时的牌位，顾宪成引导来宾进了大门，来到享堂，拜谒了杨龟山先生的神像。
上午十一时，在三次有节奏的击鼓声后，顾宪成指挥着数百名身穿礼服的与会者，先是向孔子像行了四拜礼，随后，去道南祠向杨时先生像也行了四拜礼。
礼毕，大家进入了依庸堂，客东主西，相互二揖 ，然后分头入座。
大会开始，顾宪成面对着来自江浙一带二百多名学子，发表了一篇别开生面的开学演讲，他说：讲学从孔子开始。如果一味强调‘讲’字，便容易停留在用耳朵听上。自古没有关门闭户读成的圣贤，自古圣贤没有离群绝类的学问，我主张学以致用，务在躬修实践，讲学就是为了‘救世’，学问不重空谈而贵实行。我这个人生平有二癖，一是好善二是忧世，无论在朝还是居乡，无一念不在国家，无一言一事不关世教，希望大家与我共勉！……然后他宣读了书院制定的《东林会约》，包括“四要”，即知本、立志、尊经、审己；“二惑” ，即迂阔不切与高远难从；“九益”，即广交同志、相互切磋、自树方直等；“九损” ，即鄙、僻、浮、妄、悻、满等。
之后，高攀龙讲了一些书院的规定，包括每次讲会的时间安排和礼仪，及讲会的内容、形式，甚至对伙食，包括午饭和晚饭，都做了具体说明。
修复后的东林书院首次大会，可谓盛况空前，用顾宪成的话说，“同志毕集，相与讲德伦学，雍容一堂” 。宪成之弟顾允成曾赋诗一首，抒写了书院承前启后的功用，诗前有小序，写道：“万历甲辰冬，东林书院落成，步杨龟山先生，此日不再得七阳韵”。 诗中写道：“先生既南来，道脉东林长。守先与待后，涉此如康庄。”另有诗人王向写有《东林咏怀诗》：
“莲蓉湖上锡城东，旧是先生讲学宫。
性善已闻推孟子，道名端为闻中庸。
春生绛幄横经坐，寒压桥门立雪从。
遗址久芜今复振，今人千载仰高风。”
午饭后，送走了本省抚台和府县官吏后，顾宪成请沈鲤李三才郭正域邹元标赵南星等，到东林精舍小聚。顾宪成虽说已有二三天没睡好觉，但精神甚好。他的脸因###泛出了光泽，他先是报拳对众人作了一揖，连声说：“多谢 ！多谢 ！”随后充满风趣地说：“今后，诸位君子如不被朝廷所用，退而有明道授徒之念的，这书院便是落脚之处。”
赵南星听后调侃地说：“这书院岂不成了水泊梁山了？”
大家都笑了。顾宪成也笑着说：“非也 ！东林书院日后会成为江南人文荟萃之地，自然会格外关注朝政的是非，指点江山嘛 ！今后入我东林者，可以同志相称，同为一党，志同道合嘛。”
赵南星插话说：君子也有党啊！东汉末年，宦官专权党锢祸起，党人李膺范滂以节操为重，不畏生死。范滂被捕入狱，狱官问他，你身为人臣，不想为国尽忠，反而结党乱国 ？范滂回答说，我听孔子说过，看见善人，唯恐结交不上；看见坏人，就像把手伸进开水里，只想尽快躲开，我只是想结交廉洁好善的，没料到反而被诬营私结党，落个杀身之祸。……说到这里，赵提高嗓门说：“诸位，汉代党人都是君子，可唐代的牛党、李党，几乎都是小人。我朝之前尚未有党名，自沈一贯为相，此浙党之始啊 ！”
高攀龙接过老师的话，补充说欧阳修写有《朋党论》，不是也说过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以同利为朋吗 ？朋即党也！
提到北宋欧阳修，在座的人都笑了，纷纷拿眼睛瞅着顾宪成，因顾长得酷似画像上的欧阳修，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其中笑的最厉害的是邹元标，他恰与北宋的醉翁同乡，同是江西吉水人。
这时，在妖书案中饱受沈一贯###的郭正域说话了，他问次辅沈鲤：“老相国，妖书究竟是谁写的，此案破了没有？”
沈鲤瞅了瞅郭正域，又环视了一下众人，说：“我先给你们讲个笑话，有个姓余的御史，在朝房对众官说，他昨夜梦见观音大士显灵，告诉他妖书是皎生光所造，众官听了纷纷窃笑，此话后来传入宫中，皇上正在吃饭，竟喷饭大笑。”
大家都笑了。郭正域再一次追问说：“老师，那妖书到底河人编造？”
沈鲤叹息一声，说：“皎生光冤啊 ！ 终被凌迟处死。据说造妖书的是文华殿中书赵士祯，现已病故。”
众人听了都感到很气闷，尤其是郭正域。
沈鲤见大家一时沉默，便有意讲了几件让大家宽慰的事情，他说自发生妖书案后，皇上仿佛对太子的态度，有了转变，一次当着太子的面，皇上让司礼太监田义传谕内阁，说太子的纯善孝友，朕是知道的；今有恶人捏造奸书离间我父子，太子必有惊惧之心，所以朕让阁臣写旨安慰太子。皇上边说边落泪，太子也泪流不止。太子临走时，皇上赐了他许多礼物，有膳品有酒。这真是开天辟地第一回啊，你们说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我还听说，皇上想早一天抱上孙子，还下令让太子多选妃嫔呢！……讲到这里，沈鲤面露喜色说：“太子性情良善，又有贤太监王安辅佐，日后做了皇上，必会与我东林合作，那离天下大治怕是不会远了？”沈鲤的一席话，说的大家心里热乎乎的。
东林书院兴复后，成为了一面旗帜，天下学者纷纷向往，远近名贤同声相应，朝中之臣也都以能登丽泽堂入依庸堂为荣，以受到书院的肯定称赞为自豪，有位大臣曾经讲过：“以能得东林一褒语，荣于华衮（比当上王公贵族还荣耀）。”那些遭到皇帝罢官的正人，也纷纷以书院为归宿，他们在这里指陈时弊，以“清流”自居。而顾宪成等讲学之余，也常常议论朝政得失，评价朝中官员，倡导改革，成为在野的一支舆论监督力量，时人称为“清议” 。
东林书院与冯从吾办的关中书院、邹元标办的江右书院、余懋衡办的徽州书院，合称四大书院，其中东林书院影响最大。
三
又逢六年一次的“京察” ，本年是乙巳年，故称“已巳京察” 。一开始，内阁的二沈在由谁主计上便发生了冲突。沈一贯提出由兵部尚书萧大亨主察，沈鲤心知萧是沈一贯的私人，坚决反对说：“祖制无此先例 ！ 历次京察都由吏部牵头，督察院与内阁共同配合，萧大亨属兵部，他算老几？”
沈一贯听后脸色很难看，他心里清楚主持本次京察的吏部侍郎杨时乔，与都御史温纯，都非自己一党，尤其是杨时乔，曾主持过五次京察，时称“名臣” ，是极不好说话的。还有温纯，曾在妖书案中为沈鲤郭正域辩冤，明目张胆与自己做对，可皇上对这温纯倒挺有好感！那一年为税矿之事，温纯曾号召大臣们到宫门跪伏，涕泣请求废除矿税，后皇上发怒追查主使者，当得知是温纯，便不了了之。沈一贯一向很自负，心里又阴暗，他显然不能容忍京察中发生与自己相悖的事情，他做了最坏的打算，万一出现了伤及本党同志的情况，他将断然处之，必要时扣留京察的结果，不予上报。
“京察”一开始，沈一贯的亲信刑科给事中钱梦皋，又旧事重提，重议楚王袭封一事，上疏诬告郭正域“不以实闻，陷害亲属” ，要求削掉郭的官籍（即开除公职之意）。主计杨时乔则坚决反对，他坚持本次京察的宗旨，即振风纪肃百僚，处分要适当。他认为钱梦皋为虎作伥，有意陷害朝中重臣，决定把钱降职外调。
京察结束，被评为“浮躁”的有给事中三人御史二人，被评为“不谨”的有御史一人，被评为“才力不及”的有给事中二人御史三人，另有三名大臣受到“拾遗”的处理。这其中就有沈一贯的心腹，如钱梦皋钟兆斗等四人在内。沈一贯得知后，心中忿忿，强行扣留吏部上报的要求处理钱梦皋等人的察疏，竟长达半年之久，还谎言欺骗皇上，并求得皇上的特旨，继续留任钱梦皋。
此时任职方司郎中、也是东林书院的倡修人之一的刘元珍，气愤填胸，上疏弹劾沈一贯，痛斥他当政以来，以权售私，蒙骗圣上压制下臣，冒天下之大不韪，竟敢扣留察疏，这在二百年京察史上，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在疏中，刘元珍还参劾钱梦皋取媚沈一贯，动不动给别人戴上“结党”的帽子，并强调指出历朝都有小人以结党之罪摧残善类的。……刘元珍的奏疏，在朝野引起很大的反响，顾宪成在邸报上读了刘的奏章后，他清楚这是东林同志第一篇声讨浙党的檄文，他在《与友人书》中写道：“这是为天地赞化育事，竟出于我乡，又出于我党，不觉喜而欲狂。”
钱梦皋依仗着沈一贯的撑腰，有恃无恐，随即上疏反诬刘元珍，说刘是主察人之一都御史温纯的“鹰犬” ，实际上温大人早被沈一贯党羽陈某所参劾，已闭门不出九日了。皇上原本就不相信郭正域所揭出的楚王乱宗一事，对郭早已没了好感，此时竟完全站在首辅沈一贯一边，偏听钱梦皋所说的“主察为郭正域趋使” ，匆忙下旨撤了一向洁白奉公的温纯的官，并把刘元珍降一级调往边远省份。
沈一贯得意地笑了，那是一种仇者的快意，钱梦皋也笑了 ，那是一种转败为胜的庆幸。钱梦皋为了酬谢首辅大人，特地花高价买了一张唐伯虎画的春宫画，并亲自送往相府。
在相府书房，沈钱二人正在观赏这幅令人怦然心动的画儿，家人领着一位气宇不俗的布衣百姓来到门前。沈一贯定睛一看，认出了来者正是前些年被罢官的赵南星，沈示意钱把画儿卷起，然后把赵让进屋中。沈一贯一脸的疑惑，问赵说：“梦白（赵南星字）先生，久违了！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赵南星爽朗一笑，开口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赵某专为本县遭了洪水，请求朝廷罢免捐税而来。”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份呈状，递给了沈一贯。
沈大致浏览了一遍，内容无非是说高邑县城北有个泥河，不久前发了大水，害得百姓颗粒无收，可上边官府仍规定赋税钱粮照交不误。……末尾附有一首歌谣，上面写道：“泥河发大水，大得吓煞人。水从岗头过，淹了五百村。漂走一万家，还望开皇恩。”这时钱梦皋也凑过来看，他开口念过一遍这六句歌谣后，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随即喊叫起来：“我去过河北高邑，全县统共一百来个村庄，哪来的五百村子被淹 ？胡说 ！”接着他又指着状子说：“这上面写漂走一万家，夸大其辞，谁信呢？”
赵南星哈哈一笑，说：“钱大人，你真是孤陋寡闻。高邑城北八里，有个岗头村，泥河决口，正从岗头村漫过。泥河南岸有一村庄名叫‘五百村’，村北头住着一家姓‘万’的百姓，房屋确被大水冲走了。怎么样，我那几句歌谣不是胡说吧？”
钱梦皋一时语塞。沈一贯忙接过话口，他打着官腔说：泥河发水，这免捐税一事，须由一省的巡抚向朝廷提出，赵先生怕是越俎代庖了？
赵南星微微一笑，说：“非也 ！ 如今巡抚大人遭税监王虎辖制，已无暇过问灾情。我们那里是税使说了算，他才不管百姓的死活 ？无奈之下，赵某受百姓委托，只得进京来为民请命了！”
沈一贯沉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