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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亡军的将领-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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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个逛妓院的人是流氓拉迈?斯皮里。那天下午,他一钻进妓院,消息立刻就传开了。所以等他一出来的时候,人家的窗口便挤满了人;他们瞪大了眼睛盯着他,仿佛耶稣复活了。拉迈?斯皮里神气十足地走在街上,根本不把大家看在眼里。他甚至在离开妓院的时候,还向她们当中那个坐在窗户旁边的女人挥了挥手。恰好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老太太从家里出来,将一桶水朝他泼去。可是,并没浇着他。这时,所有的卖淫者,都走到凉台上张望,向紧紧地挤在对面人家窗口处的人儿露出笑颜。老太太转过脸去,咒骂她们,挥手蔑视、嘲笑她们(在我们这座城市里,有这样的风俗:伸出手,张开五指,手心向上,摇晃不停,以此表示对某人某事讽刺、蔑视的态度)。可是,她们显然不懂得这个意思,一个个居然还笑了起来。
  “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不过,后来人们对这事也习以为常了。甚至他们当中有的人还在某个黑黝黝的晚上,偷偷地溜进妓院里。这个妓院太叫我们不得安宁了。过了些时候,怎么说才好呢,她们也闯进了我们的生活中。
  “常常有这样的事:晚上她们走到凉台上,吸烟,好像不知所向似的瞭望周围的群山,她们肯定思念起她们那个遥远的祖国。在朦胧的夜色里,她们能这样地坐上很久很久。而寺院尖塔上报告祈祷时间的人,却拉着沉闷的腔调,唱着祈祷歌。
  “过了一些时候,再也觉察不到对她们的深仇大恨了。还有的人感到遗憾,说什么她们是像其他军人一样组织起来的,是靠军队的资金活命的。常常还发生这样的事情:因为她们的过错而招来灾难。譬如说吧,曾逮捕过一名中学生,因为他使用了‘破鞋军国主义’这一术语。像这样的事情,那是司空见惯的。
  “看得出来,对她们的存在,人们开始慢慢地习惯了。现在,偶尔在某家商店或者星期天在教堂里,除了老太太以外,再遇见她们的时候,人们再也不觉得生活是那么黑暗了。这些老太婆白天黑夜地祈祷。要一颗‘火焰炸弹’从这个万恶的妓院的上空落下来。
  “那时国家遭受侵略,我们的生活中有许许多多痛苦的事儿。这一痛苦也像其他痛苦一样,我们可是受够了。
  “假如她们这些幸福之人不在这儿该多好!
  “离这儿不远的地方,就是意大利—希腊战场,夜里听得见大炮轰隆隆的响声。我们市是一个歇脚的地方,无论对开往前线的新部队,还是对从前线撤回来的部队,都是如此。 。。

亡军的将领 第二部分(12)
“妓院门口常常挂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明天不接待一般公民。这样,大家就都明白了,第二天前线将有行动,尽管牌子挂在那儿毫无意义。因为除了拉迈?斯皮里以外,任何人白天都不到那儿去。特别是有军人在的时候更是这样。拉迈?斯皮里不管什么时候都去,心血一来潮就往那儿跑。
  “那些日子我们到那儿去,是为了看看从前方第一线撤回来的军人。这些军人在妓院门口排着长队,一个个邋邋遢遢,蓬头垢面,胡子满腮。即使下雨,他们也排着不动,不破坏站好的队列。有一点是肯定无疑的:把他们从战壕里拔掉,要比从这个长长的、曲里拐弯的、败相毕露的队列里赶走容易得多。看上去,这个队列是永远也不会完结无人的。他们站在雨地里,说一些下流无耻的笑话,抓虱子挠痒痒,嘴吐脏字,为即将在里面待的几秒钟争嘴吵架。谁晓得她们会吃多少苦头,不过,她们应当老老实实地听从摆布才成,因为说到底她们还是女兵。
  “从下午开始,队列变得小多了,等到最后一个军人一走,大门一关,一切的一切便沉浸在寂静之中。经过这么多天的劳累与煎熬,第二天,她们大都被折腾得筋疲力尽,脸色发黄,眼神也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呆滞无光。看来这些撤退下来的军人,好像将全部的悲苦、雨水、烂泥和战壕里失败的晦气,全都一股脑儿地加祸在这些可怜的姑娘身上,而他们自己却跑到一边轻松自在、寻欢作乐去了,好像他们从肩上卸掉了沉重的包袱。可是,她们却依然留在我们这座城市里,亲临前线,重新接待另外的军人。她们就是如此地喝着苦水毒浆,一直喝到最后撤军为止。
  “也许事情会长此以往地继续下去,不发生任何特殊的事件,因为归根结底生活还是要按它自己的一套行事的。也许她们会在我们市里度过战时的全部日子。在霍加们长声长调下面消磨掉寂寞的时光,迎送军人们长长的队伍。谁晓得命运会把她们抛到什么地方去。也许情况就会这样。可是,有一天,拉米兹?库尔特的儿子把未婚妻给甩了。
  “我们这座城市很小,这样的事件是要引起轰动的。假如你想到了很难找到一个城市或乡村会比我们这儿解除婚约更少这一点,问题的严重性,就更可想而知了。拉米兹?库尔特的儿子跟未婚妻分手这件事,可是出了大丑。一连几夜,拉米兹?库尔特的所有亲属,都聚会到他家里;他们要说和这件事,并以威胁的手段强迫小伙子重新回到未婚妻的身边。可是,这个小伙子顽固地坚持爱他所爱的人,不爱他不喜爱的人。比一切更糟糕的是,他什么原因也不透露。他的亲人想了解这一爱情变冷的原因,使了很大气力,可是,统统白费了。他整天愁眉苦脸、沉默寡言、心事重重地呆着,脸上逐渐变得苍白,消瘦起来,仿佛有人对他施展了魔法妖术。
  “与此同时,姑娘家里却要求对方作出解释。她的亲属像小伙子的亲属一样多。他们聚会到一起,说和这件事。两次打发人到拉米兹?库尔特家里,想了解小伙子同未婚妻分手的原因。然而,分手的原因并未弄清,人们便心灰意冷地离开了。临走的时候,他们发出警告:他们不会允许践踏荣誉。这意味着话说完以后会响枪的。枪真的打响了,不过,情况与我们想的不一样。
  “就在两家进行最后谈判的那些日子里,他们感觉到,他们之间那种由于小伙子和姑娘在摇篮里的时候就订下婚事而产生的深深的友情,正在向着敌对的关系(一种长期的、黯淡的、险恶的敌对关系)演变。这桩婚事破裂的真正原因弄清楚了。原因是何等的简单,何等的丢人:拉米兹?库尔特的儿子逛妓院了。他总是冲着一个女人去。。 最好的txt下载网

亡军的将领 第二部分(13)
“后来,我们绞尽脑汁,竭力想弄明白,他与这个外国娘们儿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也许他真的爱她?还是有可能她爱上了他?上帝晓得他们中间是怎么回事。真情无论如何也没搞清楚。
  “传出这话的那一天,拉米兹?库尔特满面阴云,脸色变得像蜡一般黄。他帽子也没戴,拄着拐杖从上坡街走下来,直向妓院奔去。两眼发呆,好像冻成了冰球。那一时刻,他的精神状态肯定不正常。你们想想看,当她们看见那个脸色发黄的老头儿,瞅着他用拐杖推开妓院的铁大门,走进院里边的时候,会多么惊奇吧。她们站在凉台上,当老头儿登楼梯时,一个妓女笑了起来,也许是笑了吧,因为别人都把笑容挂在嘴唇上,不笑出声来。凉台上出现一阵死一般的安静。老头儿用拐杖指着那个与他儿子有交往的妓女(人们说老头儿是凭头发把她认出来的)。顺从的姑娘朝她自己的房间走去,心里想他是一个普通的人。老头儿跟在她后面。然后,正当姑娘作好准备,要脱衣服的时候,一抬头看见了他那张表情不正常,好像是一张假面的脸。她惊恐万状地叫了起来。如果她不大声喊叫,老头儿也许不会用手枪朝她射击。这叫声似乎把老头从僵硬的状态中唤醒了。他开了三枪,然后扔下枪,在姑娘们的尖叫声中,仿佛像一个醉汉似的走开了。
  “三天以后,拉米兹?库尔特被处以绞刑,他儿子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时逢十月,凉风从山口刮来,白天黑夜一直不停。尽管如此,对死者还是举行了一个盛大的葬礼,又有花圈,又有音乐,而且还鸣枪多响①。法西斯们费了好大劲儿,从街上和咖啡店里招集了一群人,强迫他们把这个死者陪送到墓地。我们朝前走着,不说话,凉风刮着我们的脸。他们把她放进一口漂亮的红棺材中,装在一辆军车上。铜管乐队奏着一支送葬曲,她的同伴们哭喊着朝前走。
  “我们市从来也没有陪葬过一个外国女人、特别是像她这样的女人的棺材。我们好像是痴呆人,心里空荡荡的。我望着天上高高的云彩,一边走一边不时地思考着她的命运。也许是某种厄运唆使她这个死去的姑娘同这些头戴钢盔的军人一起跋涉了这么遥远的路程,走遍了后方的每个角落,一直来到我们这座城市。在这里,厄运叫她去死,结束倒霉的人生。也许她也曾想把自己的生活料理得好一些。因为每个人不管多么贫穷可怜,都还是要为自己的生活动动脑筋的。
  “他们把她安葬在军人公墓。人们把这个公墓称做‘兄弟公墓’。在坟上边安放了一块大理石碑,早晨你们已经见到了。石板上面凿有‘为祖国而牺牲’几个很平常的字,如同每个军人头上凿的那几个字一样。
  “几天以后,来了一道命令,于是妓院关闭了。想起来,事情就像在眼前似的。那天早晨天气很冷,姑娘们手里提着箱子来到市政府广场,等着军车把她们拉走。行人为了看她们,在人行道上停下来。她们一个挨着一个站着,为了防寒把衣领竖得高高的。一个个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可怜无能,垂头丧气。
  “她们上了汽车,汽车开动起来的时候,偶尔会有人向她们半心半意地挥挥手。她们也向致意者挥挥手,但并不像一般妇女常常挥手那样;这是一种不同的挥手,带有一种灰心丧气、疲惫不堪的意味。当她们离开的时候,我们向她们望了望。对她们的离去,我们心里并无轻松的感觉,因为原来我们总是想,等她们一走,我们就庆贺一番,举办个夜餐会。然而,如今情况却不是那么回事。难道因为她们走了,我们的日子就会过得好一些?到处都在打仗,我们正在和法西斯较量,在占领者的统治下,不能指望会过上好日子。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亡军的将领 第二部分(14)
“也许会把她们扔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一定是靠近前线的某个小城。开往前方第一线和从前线撤退下来的部队,会在那里过上一夜。军人们的那种筋疲力尽、满身烂泥的长队,肯定又会重新吞噬姑娘们的生命;这些军人把全部的痛苦和战争的湿气,统统都倾洒在她们的身上了。”
  第八章
  将军站在帐篷的进口处,望着灰蒙蒙的地平线。顺着陡峻的山间平原,云雾一会儿升起,一会儿又落下来。在这儿遮盖住一片土地,在那儿又把一块地方袒露出来。有时它落得非常低,甚至都触到帐篷尖上了。将军竖起军大衣领子,觉察到了身旁的帐篷发出的呼啦啦的响声;那帐篷好像被风吹得直打颤。
  几步以外的地方,停着小轿车。稍远一点,在公用局工人住的帐篷后边,停着卡车。墓地没有确定的边际,墓地边上的雨后小溪,犹如蛇一般,弯弯曲曲地流淌着。每条溪流竭尽全力,蚕食了那么多的泥土,甚至还要将它们运送到底处的河谷里。
  镐头在硬梆梆的土地上发出有节奏的响声,人们不时地在一个地方聚成一团。将军晓得,这意味着又找到了一个军人。他知道,这会儿他们正在给挖到的遗骨消毒;专家弯腰量着骨架的长度,神甫在名单上的一个名字旁边打了红十字。如果遗骨的长度与名单上注明的身长不相吻合,他就打上一个问号。
  将军细心地琢磨着那边一小伙人中间正在进行的这一工作的细枝末节,从神甫脸上僵硬的表情,到阿尔巴尼亚专家手挥铁尺的动作,他都琢磨过了。这么说,他们是在量第二次喽。当那些人围成一团,迟迟还不散开的时候,将军心里这么思忖着。这就是说,名单上还得重新划个问号。
  后来,有个工人跑到他们的帐篷里,取回一个漂亮的尼龙袋子。这种袋子是天蓝色的,上面有两道白线,系着一条黑带子,是“奥林匹斯山”公司根据特殊要求而制的产品。专家用长长的手指握住钳子,将一个挂在脖颈上的身份牌扔进一个金属盒里。
  一天,他们检查我们,看我们是不是都有身份牌。有个人说,他把自己的身份牌给扔了。你的身份牌哪儿去了?当他解开军装,袒露出胸膛时,上尉问他。他回答说,不知道,我给丢了。你给丢了?可人家告诉我,是你自己给扔掉了。倒霉的家伙。你将像一条狗一样死去,谁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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