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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白衣三部曲-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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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吃了一吓,心中怨毒更炽,哼了一声,道:“我们这便闯进豹房去,豁出命去不要,也要参倒刘瑾这个恶贼!”他本来还有所顾虑,这一下彻底横下心来,决意破釜沉舟。

宫门外还有四名侍卫,见张永气势汹汹走来,知道他是皇帝的宠臣,不敢拦阻,任由三人进了宫门。

进得宫来,只见殿廊馆阁,富丽堂皇。张永熟知路径,转过两道宫门、几个曲廊,来到东首一个宽阔的花厅里。高昊天鼻中先闻到一股脂粉的腻香,然后听到琵琶弹奏声,接着便是一个男人的浪笑:“妙人儿,朕喝了这一杯,你得让朕亲个嘴儿。”

张永在门边停住脚步。躬身道:“皇上,老奴张永求见。”

门内仍是笑语喧哗,无人理睬,却听到那个男人又高声叫嚷:“你们三位不要跑,也得让朕抱一抱。”苏野桥侧身在旁,伸指一弹,木门“嘎”的一响,向两边弹开。里面的人似乎一惊,登时止住声响,张永向前一步,提高声调道:“皇上,老奴张永求见。”

“进来!”那个含混的声音叫道。

张永整整衣冠,迈步进门。苏野桥和高昊天候在门边。高昊天向内一瞥,只见房内灯火辉煌,一个穿着黄袍的年轻人斜倚在龙墩上,面色酡红,手中还握着一盏金杯,身子摇摇晃晃。身畔燕瘦环肥,竟有十数名艳妆丽人。看来这便是正德皇帝了。

张永的一头白发微微抖动,躬身奏道:“托皇上洪福,老奴幸不辱命,朱寘鐇的反叛已被平复。”

正德皇帝已是大醉,舌头都僵硬了,斜倚在龙墩上,道:“好!这个朱寘鐇不好好在宁夏当他的官,非造朕的反,真是嫌命长了——”突然想起一事,用手拍拍自己的额头,懊悔道,“张永,早知道这家伙不堪一击,本大将军就该御驾亲征,穿上黄金锁子甲,骑上白额玉花骢,挥鞭一指,大军奋勇冲杀,朱寘鐇丢盔弃甲,望风而逃,那该是何等威风?”

张永微笑道:“皇上,老奴在出征之时,也用一顶黄罗伞盖,供上您赐给的尚方宝剑,打着您威武大将军的旗号,那朱寘鐇以为您亲自到了,因此才吓破了胆子。所以说朱寘鐇也不是败在老奴手中,而是败在了威武大将军脚下。”正德皇帝意犹未尽,摇头道:“话虽如此,到底不如真的御驾亲征来得痛快。”

张永眼珠一转,道:“皇上,老奴正有一事,要请皇上定夺。那朱寘鐇虽然被平复,但他居然不俯首认罪,适才又在安定门外的点军校场上叛乱了起来。老奴无计可施,只有劳驾皇上明日御驾亲征,将那朱寘鐇捉拿归案。”正德皇帝吃了一惊,忙道:“又叛乱了?多少人马?多少兵甲?会不会冲到这里来?”

张永忙道:“皇上勿惊。那朱寘鐇只是和十余名心腹挣开枷锁,在点军校场上闹唤,我已命五千持枪军士将他们团团包围,断不会惊扰了皇上。这十几个人都是手无寸铁,只是不肯投降,嚣张至极。老奴无法,只好请皇上定夺。”

正德皇帝闻言大喜,道:“好极,好极。待朕御驾亲征,看他们还敢不束手就擒。张永,你服侍朕穿上黄金锁子甲,骑上白额玉花骢,即刻点起军马,兵发点军校场去也!”

张永躬身道:“皇上,今日天色已晚,明早再出兵不迟。”

正德皇帝酒意上涌,干呕了两声,便欲呕吐。几名殡妃上前,抚胸的抚胸,拍背的拍背,忙得乱七八糟,将正德皇帝搀扶着躺在龙榻之上。正德皇帝喘了两口粗气,含含煳煳道:“好,那便明日再出兵……再出兵……”闭上眼睛,竟微微起了鼾声。

张永上前两步,低声唤道:“皇上,皇上!”正德皇帝“唔”了两声,眼睛却不睁开。张永道:“老奴还有一事,要启禀皇上。那朱寘鐇此次起事,都是因为刘瑾谗言蒙蔽皇上。此次朱寘鐇被擒,刘瑾定然心中不安。老奴得到密报,那刘瑾也有谋反之意,应尽快缉拿,以免夜长梦多。”正德皇帝烂醉如泥,哪里还听得见?

张永一咬牙,大步走到床前,以手撼动正德皇帝的肩头,叫道:“皇上醒来(W//RS/HU)!那刘瑾也要谋反!”

苏野桥和高昊天在门外见他如此放肆,都吃了一惊。却遥遥见正德皇帝眼睛微张,眼神迷离,支吾道:“谋反——出兵……”

张永又大声道:“应缉拿归案!”正德皇帝含混道:“缉拿……归案……”张永松手掸掸袖子,“扑通”跪倒在地,道:“奴才遵旨。”

北京城内的春夜原本静谧如水,却骤然掀起了轩然大波。杂乱的马蹄声踏碎了无数人的美梦,灯笼火把映红了半个北京城的天空。

刘瑾的府邸被三千神机营兵马围得水泄不通。张永命手下兵将排闼直入,将刘瑾及全家老少、心腹亲信四十余口尽皆抓入大牢,从刘瑾府邸抄出金银财宝、绫罗绸缎不计其数。张永虽然攻其不备,先下手为强,但他深知刘瑾甚得皇上宠信,担心明早皇上宿酒一醒,还是会念及旧情,无罪开释,因此他从俘获朱寘鐇谋反的诸般物品中精选了八爪金龙袍四件,玉带三十条,蟒衣四百七十余件,战甲千副,弓弩数百,乘着夜色运人刘瑾府中,移花接木,嫁祸到刘瑾头上。

天亮的时候,张永又将马永成、谷大用等人软禁起来,然后召集百官,面授机宜,令众人起草奏折弹勃刘瑾。朝臣们大部分受刘瑾欺压日久,早就积恨如海,听说刘瑾入牢,纷纷奔走相告,尽皆扬眉吐气。许多朝臣本就有心落井下石以泄心头之恨,与刘瑾交好的官员也想反戈一击保全自身,各怀心事都在暗自筹策,听得张永一说,登时一拍即合,应者云集,纷纷铺开宣纸,六科给事沉痛,监察御史激愤,寻章摘句,笔走龙蛇,竟先后起草了三十余道奏折,历数刘瑾擅权专横的种种罪状。张永准备妥当,怀抱奏折,太阳初升的时候便候在了太液池豹房外,静待正德皇帝醒来。他一夜未眠,但一举铲除了强敌,精神亢奋之极,殊无半点倦意。

正德皇帝近午时才醒来,昨夜发生的事情多半已经忘记,只记得要御驾亲征之事。听得张永说奉旨抓了刘瑾,登时吃了一惊,又看了百官的奏折,还是半信半疑。待张永拿出杀手锏——龙袍蟒衣、盔甲兵刃等物,方才大怒。张永还拿出刘瑾日常所用的鹅毛扇两把,一动机关,扇柄上立即弹出明晃晃的匕首。正德皇帝想到日常出游时,刘瑾总在旁边举扇为他遮蔽风沙,自己还多次嘉许他忠心耿耿,不料这扇子中竟隐藏机关,如若刘瑾抽刀行刺,自己的小命哪里还在?越想越是后怕,竟出了一身冷汗。又怒又怕之下,正德皇帝传令将刘瑾交六部尚书庭讯,待罪证确凿后凌迟处死。接着颁下圣旨,彻查东厂、西厂、内厂、锦衣卫等各处刘瑾的亲信,全部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正德皇帝下旨后,顶盔贯甲,点起人马,兵发点军校场,御驾亲征朱寘鐇去了。

苏野桥和高昊天骑在马上,在高高的城墙上眺望。高昊天没料到昨夜张永会用近乎儿戏的手段套得皇帝的口谕,将权倾朝野的司礼监刘瑾一举铲除,对宦途的倾轧和不择手段很是齿冷。不过,张永和刘瑾反目,也势必殃及谷大用、马永成等其他太监,因此八虎的联盟已不攻自破,苏野桥耗费大量心血筹划的离间计已然大功告成。高昊天望着这位忧国忧民、不计个人声名的一代大侠,内心充满了敬佩。

“高公子,你这次立了大功,朝廷必有赏赐,最少也会摧升四品官员。”苏野桥对高昊天笑道。

高昊天微笑摇头:“我不要官。”

“你要什么?”

“我要银子。”

苏野桥道:“那也理所当然。朝廷至少赏赐白银千两。”

“千两太少了,我要五百万两。”

苏野桥一愕,突然明白。高昊天道:“段大人的遗愿岂能不实现?眼下保定府大旱,这些银子原本取之于民,此时正该用之于民。”

苏野桥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高昊天道:“苏大侠又想逛我?昨日查抄刘瑾家产时,我在库房中发现了那些尚未开封的银车,还打着保定府官印的封条,就假传张永的号令,叫人全都送入了苏大人的府内。”说罢,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苏野桥膛目结舌,半晌才说了半句:“高公子,你真是……真是……”高昊天微笑一揖,道:“我替天下百姓谢苏大人啦。”

这时,有兵士飞骑报来文书,要苏野桥过目。苏野桥展开看时,突然色变,手也颤动起来,显然甚为吃惊。高昊天问道:“苏大人奇计得售,还有何忧?”苏野桥将手中红皮文书递给他,只见这正是六部上疏的奏折,列的是需查办的刘瑾手下爪牙的名单。正德皇帝用朱笔在上面御批了三个大字:杀无赦:内厂总管——楚平原。

第十三章 泰山论剑

五台山后山竹林。

楚平原盘膝跌坐地上,四周都是茂密的修竹,在风中发出沙沙声响。浓密的乌云渐渐凝聚在空中,愈压愈低,终于一声霹雳,大雨如注,落将下来。

铜钱大小的雨点打人竹林。楚平原头上、脸上瞬间落满雨水,青衫尽湿,他自闭目枯坐,任雨骤风狂,竟似浑然不觉。

突然,头上的雨停了。他倏地睁开双眼,抬头看时,只见头上多了一把张开的油伞,撑伞的是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楚平原重又闭上眼睛,缓缓道:“苏大人,可是来捉拿我这个钦犯吗?”

苏野桥眼中露出痛惜的神色,低声道:“师弟,这么大的雨,你为何如此自苦?快起来吧!”楚平原冷冰冰道:“起来到哪里去?刑部大牢吗?”苏野桥长叹一口气,眼睛向旁边的一座坟茔望去。那坟茔上遍生青草,在风雨中瑟瑟抖动,坟前一块石碑耸立,碑上字迹着了风雨,更是醒目:先师季子先生之墓弟子苏野桥、楚平原谨立

苏野桥俯身,将油伞遮在石碑上,在碑前跪了下去。大雨僻啡啪啪打在他身上,衣服很快湿透。雨水淋湿了他的苍颜白发,顺着脸颊上的皱纹流淌。

“师父,野桥不孝,没有照顾好师弟,辜负了您的嘱托。野桥来跟您请罪啦!”苏野桥老泪潸然,和着雨水淌落下来,“我这些年庸庸碌碌,一直忙于尘事,没到五台山看望师弟。我一向以为师弟志向高洁,在五台山世外桃源索居,飘然如世外神仙,却没想到师弟别有入世怀抱,平生抱负志向不得舒展,一直郁郁不得志。这全因我疏于对师弟的关爱,有失察之罪,怎不愧对恩师、师弟?”

楚平原睁开眼睛,泪水也涌了出来,道:“三个月前,我曾给师兄寄了一封信函,师兄收到了吗?”

苏野桥点点头,道:“一丘常欲卧,三径苦无资。北土非吾愿,东林怀我师。黄金燃桂尽,壮志逐年衰。日夕凉风至,闻蝉但益悲。”

吟毕,苏野桥叹了口气,道:“师弟,我接到你手书的这首诗,就已经明白了你的心意。可是当时我耽于事务,虽然忧心仲忡,却没有及时回五台山开解你,才导致今日之祸。”

楚平原凄凉一笑,道:“那时我主意已定,师兄就是劝解我也不会听的。如今千帆过尽,还有什么说的?时也,运也,命也。”

苏野桥道:“吃一堑,长一智。师弟,你从此隐居五台,隐姓埋名,不要再出山了。弟媳我已秘密接到府中,待风声过了,我再送她来五台山和你相会。”楚平原诧异地看着苏野桥,道:“师兄甘冒天下之大不题,要自担包庇之罪吗?”

苏野桥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此次阉党之间祸起萧墙,师弟不过受些株连罢了。当今朝廷昏馈,大可不必管它。”

楚平原嘴角泛起一丝奇怪的微笑,淡淡道:“师兄,朝廷的罪名可以不管,可是杀戮武林同道的罪名也不用管吗?”

苏野桥怔住了,呆了半晌,才苦涩地道:“我一直不敢相问,原来……原来那些事真是师弟所为。”楚平原点头道:“不错。兵部金事铁火龙、兵部侍郎崔东平、附马都尉方玉麟、大学士李靖、总兵官林道河都是我杀的。崆峒派的两个德字辈弟子、少林派的大裕、大慧也是我杀的,当时他们都是崔东平等人的护卫,我只能一并杀掉。”

“那么铁火龙的家人……”

楚平原点了点头。苏野桥叹息道:“妇孺何罪,也要遭此杀身之祸?你此举也太过……太过……”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楚平原面带愧色,低下头去,低声道:“平原那时只知遵令而行,已忘了江湖道义。”苏野桥面色萧然,半晌才道:“苏某当初一错,竟致千古之恨。为今之计,又该如何……”他沉吟良久,道,“那五百万两银子我会以你的名义赈济灾民,或可一赎你的罪孽。另外,我再向武林同道赔罪。”

楚平原跪下,握住师兄的手,道:“师兄,这不是你的错。你曾劝过我,我却没有听从,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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