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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仙蛊殊途-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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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朔,难道你真的对昆仑一点感情都没有么?”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说不明的气息,像是微微的暖,像是缓缓的风,一字一句,都要勾他想起那些尘封的往事——

    “对于明止上仙,你真的只有憎恨么?”

 16第十六章 一百年,他从未出现过

    白朔对明止,只有憎恨么?

    明止将白朔剔去仙骨,逐出昆仑,更将他困在荒凉小镇百年之久……白朔恨明止,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白朔又不能纯粹地恨他。

    十余年朝夕相处,昆仑墟上点点滴滴。他悉心教诲,他侧耳聆听。

    明止是个好师傅。可惜,白朔却从来不是个好徒弟。

    天资聪慧,根骨极佳,这些都不必说。假以时日,白朔必然又是昆仑一代俊杰。

    然而,他没有仙门中人悲天悯人的心怀,反倒对巫蛊邪术充满好奇。

    明止发觉了自己徒儿的异常。他耳提面命,不止一次要他远离这些东西。白朔口上答应,转身又自行其是。

    这个时期,白朔对明止仍然是敬仰的。尽管师徒二人在许多事情上存在分歧,但对这位将自己从混沌肮脏的红尘中接出来的昆仑上仙,白朔始终抱以感激之心;而且,他也明白,明止的那些训诫,正是出于师傅对自己徒弟的关切。

    所以,白朔一面继续研究蛊术,一面在明面上,维持着身为一个正派弟子应有的样子。

    如果没有后面那些事,或许白朔这个名字,如今仍存于昆仑的玉牒中。

    ……

    “对于明止上仙,你只有憎恨么?”元夕问。

    白朔觉得自己无需理会她,她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他也无需向她解释什么。

    但不管他承不承认,此刻,她简单一句轻问,已挑动悠远回忆,穿过百年光阴。

    夜色悠长。

    他还在沉思,却听到元夕问:“你恨他,恨不得他死么?”

    白朔想要明止死?是这样吗?

    白朔垂眸。

    或许是月光太柔和,或许是他刻意让自己陷入往事,直面那些或愉快或愤怒的回忆,而这回忆太浓烈,太刺眼,他忽然想将它放一些出去。

    “如果他会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他这么说。

    ……

    白朔喜欢试蛊,但他不会拿凡人来试验。昆仑戒律森严,他不想给自己找事,也不想给明止惹麻烦。

    不过,如果试蛊的对象是一个目中无人又暴虐恣睢的魔女,那就没关系了吧?

    那天,白朔回到昆仑的时候,心情很好,手里还拎着一袋鲜果——那是死者家属为感谢他降伏了那个女魔头,特地从自家果园里摘的。

    三日后,魔界传出一个惊天消息,血魔的独生女,在燕国游玩的途中,遭人暗杀,死因不明。

    血魔在魔界地位尊崇,一呼百应。一时间,因为血魔独女之死,六界闹得鸡犬不宁。

    半月后,真相水落石出。

    魔界向昆仑下了通牒。

    交出白朔,任血魔处置,或两界交兵。

    明止被这事弄得焦头烂额,他既不愿交出自己的徒弟,又不能真的让两界停息了百年的战火,因昆仑再起。那些时日,上仙的背影看起来都没往日的飘逸了。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这个节骨眼上,又传来白朔在楚国肆意屠杀凡人的传闻。

    ……

    “如果他会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白朔道。

    元夕皱起眉:“虽然他剔你仙骨,逐你出门,但也是因为你有错在先。”她摇头,“怎么说他也是你师傅。我听说,当年还是他将你从山下救起来,带回来昆仑的,你怎么不多想想他对你的好呢?”

    “他对我的好?”白朔挑眉,凉凉一笑,“你听说过多少关于他和我的事?你又如何知道,哪些说的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元夕一怔,少顷,她望着他:“如果我错了,我道歉。不过,你总该让我知道,我错在哪里?”

    白朔勾起一边唇角。

    ……

    明止上仙为何会收一个无根无底的凡人为徒?

    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都把这个解释为,“缘”。

    明止下山是缘,下山遇到白朔是缘,发现白朔骨骼清奇是缘,收他为徒更是缘。

    缘分天定。

    直到某日,真相摆在白朔面前,咧着嘴,大刺刺地嘲笑。

    十年前,明止上仙一念之差,间接导致楚国边境的某个小部落,一夜之间,尽数覆灭。事后明止得知这一惨剧,后悔不迭。然事已至此,他纵身负仙法,也无法令枯骨重生。

    万幸,他发现部落族长的一双儿女似是逃过一劫。幼女四岁时被人拐走,至今下落不明;而长子则被族人匿于米缸中,躲过大难。敌人走后,他爬出米缸,孤身一人,离开了已为废墟的家园。

    明止四处云游,终于在两年后,于燕国找到了族长的长子。

    他将这个身世坎坷的孩子带回去,细心待他。然后,他发现,这个孩子不知在两年中经历了什么,竟然把过往的记忆忘得七七八八,只记得自己是楚国人,却浑然忘了灭门惨事。

    ……这样也好。明止想,往后,世间就只有昆仑的白朔,再无楚国尨族的遗孤。

    但明止忘了,世上既有“失忆”,就也有“恢复记忆”。

    十年后,就在明止为血魔之事头疼不已的时候,白朔却被有心人告知了当年的灭族往事。一开始他并不相信,但就在当天夜里,他想起了一切。

    ……

    夜深,风吹竹声,万叶千声皆是恨。

    风中有暗香浮动。

    元夕在脑中整合着刚刚得到的信息,慢慢道:“所以,你后来去楚国,杀的那些人——都是当年的凶手?”忽然想起一事,“前些日子,你找卢湛——他也是元凶之一么?”

    “不错。当年他不知从何处,早一步得知我要来寻仇,于是举家搬出楚国。我还来不及揪出他,就被明止强行带回昆仑。”白朔道。

    后面的事,元夕大抵也能想象出来。

    这样纠结的往事……如果说是“缘”,简直有些“孽缘”的意味了。

    “以前在飞桥镇,穷奇和我说,你是和人打赌输了,所以才留在飞桥镇,直到铁木生花,才得离开。”她的语气中带上了三分叹息,“那人,是明止上仙?”

    白朔无意隐藏此事。“对。”

    半晌,她开口:“明止上仙……其实很了解你。”

    因为了解白朔一旦许下诺言,他就绝不会食言,所以明止才敢凭一个赌约,将他囚禁百年。

    “他怕你再去报复剩下的人。”元夕眼神明了。事实上,白朔离开飞桥镇后,的确第一时间就赶去燕国。只不过百年以后,当年的凶手已经化为白骨,白朔没了下手的对象。

    夜空中,响起少女轻轻的叹息。

    “他每一步都想到了,真是用心良苦。”

    她问:“他并没有做错。白朔,你为什么还要恨他呢?”

    或许当年,他无意中造成了你幼年坎坷,但他已经尽全力弥补。

    他关切你,甚至比你的亲生父亲也不遑多让。十年师徒,你被剔去仙骨,逐出昆仑,他一定同样痛彻心扉。

    “你究竟在恨着他什么呢?白朔?”

    元夕凝视他。

    白朔没有回答。他注视着杯中的清酒。

    澄澈酒液中,映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

    他想起,明止说过,自己有一双生得极好的眼,若是生在乱世,必将建立一番赫赫功业。

    “为师相信,昆仑千年基业,将在你的手中,发扬光大。”上仙素来严肃的眼中,隐约有慈爱的光,“白朔,你将是为师最大的骄傲。”

    闭了闭眼,白朔一仰头将清酒饮下,不去想明止的话,也将那双慈爱的眸驱逐自己的脑海。

    为什么恨他?

    独自住在飞桥镇的那些日子,那些独酌的夜里,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

    “记住那道伤,我希望下次我过来,能看到你成熟点。”

    分离时,明止分明是这么说的,却再没来过。

    最后留给白朔的一幕,是他黑色的衣袍翻滚在空中,没入夜空。

    金丝铁木,徒劳地伸展着枝桠。

    “我用了许多年才明白,他为什么将我关在飞桥。”男子的声音低沉,“对,他是怕我出去报复别人。”

    夜空里,慢慢地飘荡着白朔的话,低低如自语:“我杀了血魔之女,连昆仑也难以庇佑。我又杀了那么多的人,于是六界再无容身之处。”

    “他既不能看着我被魔族杀死,又怕我再造杀孽,除了将我藏在风水特殊的飞桥,似乎也没别的办法了。”

    “我却以为,他放弃我了。”

    “一百年,他从未出现过。”

    他的嗓音,有点暗哑,真的只是“有点”而已,不细心的话,就会错过。而他的表情,还是淡淡的,似在叙述一件很平常的事。

    唯独他的眼,出卖了他的真实情绪。

    “原来他已死了,早在一百年前,便死了。”

    最后两字,尾调微微地发颤。

    风中,依稀漂浮着某种幽香,冷冷的。

    那是玉色夜荼蘼,在月华中,悄然绽放。

    在这寂静到深处的时候,白朔听到有人说:“他不会怪你的。”

    他缓缓抬眼,望着那人。

    元夕望着他,神色认真:“没有师傅会真正生徒弟的气的,我可以打包票。”

    白朔睇着她,慢慢的,勾出一抹笑:“你什么都不知道。”

    “好吧,我什么都不知道。”元夕不和他辩解,笑眯眯的,“那,要不,我给你一个师傅?”

    白朔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

    “真的,你带我回蜀山,我就把我师傅借给你。”她说得一本正经。

    白朔一怔,第一次露出有些啼笑皆非的神情。

    她还在努力游说:“怎么样,认真考虑下吧?我师傅人很好的。”

    白朔斜睨她一眼,赐她一句:“自作聪明。”却没像以往那样,说完就丢她一张催命符。

    石桌挺凉,连饮好几壶酒的人,身上有些发热。白朔懒懒地伏在桌上。

    合上眼,过了会儿,他听到对面小声嘀咕:“还是没哄得他答应……天啊,怎么会有这么难缠的人……”

    他听着听着,渐渐的,扬起唇角。

    八角亭外,那株玉色夜荼蘼,在风中轻轻摇晃。缕缕冷香,自它的花蕊中漾出。

 17第十七章 玉色夜荼蘼

    玉色夜荼蘼,花有异香,使人嗅之心情舒畅,精神放松,如再辅以烈酒,有奇效。

    元夕原以为,夜荼蘼加上那三壶酒,足以教那个心如冷铁的家伙变得软弱,然后她就可以趁机哄他答应带自己回蜀山。

    可惜她的如意算盘还是落空了,元夕只好其此归咎于白朔真的有千杯不醉的好酒量,烈酒不生效,夜荼蘼自然孤掌难鸣。

    其实,玉色夜荼蘼并非毫无建树。原本依白朔的性格,他是绝不会向他人提起那些往事的,更不用说,对方还是一个他视为工具的骷髅蛊。

    但在夜荼蘼和酒精的作用下,他松了心防,他允许自己稍稍软弱,向一个骷髅蛊,诉说那些本该永远压在心底的回忆。

    燕国的秋,比其它国来得要早。昨夜一场秋雨,今早便觉得有些凉了。

    “白朔。”元夕的脸出现在窗外。

    自从两人说破骷髅蛊并未失忆起,她便一直这么叫他,往日白朔面上神色不露,心底却总有些不舒坦的。

    不过,或许是因为听多了,渐渐习惯,今日再听她这么叫,竟也不觉得如何刺耳了。他漫不经心地回了句:“嗯?”

    元夕两手靠在窗沿上,问:“今后你要做什么?继续复仇吗?”

    白朔翻书的手一顿。

    这个问题,他方才也想过。

    当年的仇家已都进了黄土,复仇一事注定不了了之。

    他曾想过,解决了卢湛后,就去昆仑墟,见见那个人……但如今,再去昆仑墟也变得没有意义了。

    “复什么仇?该死的都死了。”他道。

    “那我们来找点事儿做吧?你看,天下这么大,四处游玩,遍访名川,怎么样?”

    抬首,他瞟了窗外的骷髅蛊一眼:“除了蜀山,别的地方,可以考虑。”

    元夕扶额哀叹。

    “到底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不肯和我去蜀山啊?”她一脸烦闷,单手狠狠一捶墙,仿佛把它当成了白朔那张可恶的脸。

    为什么不肯?

    白朔撑着下颔,瞧着满面无奈的少女。他觉得他现在心情还不错,可以考虑当一次好人,为她解惑。

    嗯,决定了。

    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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