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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1Q84 book1-第42章

小说: 1Q84 book1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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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而不便的去处。那里风光如何?正在发生什么?总之,一心就想去见识见识。那简直就像麻疹一样,所以无法告诉别人这种激情的出处。纯粹意义上的好奇心。无法说明的灵感。当时从莫斯科去萨哈林旅行是无法想象的艰难之举,所以我想,契诃夫大概不会只有这个理由。”
   “比如说呢。”
   “契诃夫不仅是个小说家,还是个医生。因此,作为一个科学家,他也许想亲眼检查一下俄罗斯这个巨大国度的患处。自己是居住在都市的著名作家的事实,让契诃夫感到心情不畅。他厌倦了莫斯科文坛的气氛,和那帮动辄相互拆台、装腔作态的文友合不来。而对那些居心叵测的批评家,他只觉得嫌恶。说不定萨哈林之旅正是一种涤荡这些文学污垢的朝圣行为。而且萨哈林岛在多种意义上让他深感震惊。恐怕正因如此,契诃夫才连一篇取材于萨哈林之旅的文学作品都未能写出。那绝不是一件可以随便当作小说题材的肤浅的事。而且这患处,说起来已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没准这才是他追求的东西呢。”
   “那本书有趣。”深绘里问。
   “我读了觉得很有趣啊。书中列举了许多实用性的数字和统计,刚才我也说过,不太具有文学色彩。它浓烈地体现了契诃夫作为科学家的侧面。但我能从这种地方读到契诃夫清高的决心。而且在这些实用性的记述中不时夹杂的人物观察和风景描写,给人的印象特别深刻。话虽这么说,那些一味列举事实的实用性文字也很不错,有时还相当漂亮。比如说描绘吉利亚克人的文章。”
   “吉利亚克人。”深绘里说。
   “吉利亚克人是远在俄国人来殖民之前,就一直生活在萨哈林的原住民。他们原来生活在南边,由于受到来自北海道的阿伊努人的压迫,便迁到了中部居住。阿伊努人也是受到和人的压迫,才从北海道迁移过来的。契诃夫近距离地观察了因萨哈林的俄罗斯化而急剧消亡的吉利亚克人的生活文化,并尽力准确地记录下来。”
   天吾朗读了描写吉利亚克人的章节。为了便于听者理解,有些地方他做了适当的省略和更改。
   吉利亚克人体格粗短而健壮,与其说是中等身材,不如说属于矮小的类型。如果身材高大的话,他们在密林中恐怕会感到束手缚脚。其特征是骨骼粗壮,肌肉紧贴其上的末端骨、脊椎骨、结节等都很发达。这些特征让人联想起强壮而健硕的肌肉,以及与自然从不间断的紧张斗争。身体是枯瘦型肌肉质,没有皮下脂肪。肥胖丰硕的吉利亚克人,你根本别想看到。很显然,他们所有的脂肪都消耗在了维持体温上。为了弥补因低气温和极端的潮湿而失去的脂肪,萨哈林的人们不得不在体内制造出相应的体温。如此一想,大约就能理解为什么吉利亚克人会向食物中索求那么多的脂肪了。油腻的海豹肉、鲑鱼、鲟鱼和鲸鱼的肥肉、血淋淋的精肉等等,这些都用来生吃,或是风干,更多的情况是冷冻起来,大量地食用。由于食用这些粗糙的食物,人人的咬筋密集之处都异常发达,而牙齿都严重磨损。他们专吃肉类,只有偶尔在家中聚餐、饮酒作乐时,肉和鱼才会配上大蒜和草莓。根据涅维尔斯科依的证言,吉利亚克人把农业视为极大的罪恶,他们相信如果有人随意挖掘土地、试图种植什么,此人注定会死去。但俄罗斯人教给他们的面包,却备受喜爱,被视为美食。如今在亚历山大罗夫斯克②和雷科夫村③,腋下夹着块圆形大面包的吉利亚克人,也不少见了。
   天吾念到这里,休息了一会儿。从一动不动地听得入迷的深绘里脸上,他读不到任何感想。
   “怎么样?还要念下去吗?要不换一本别的?”他问。
   “我还想知道更多吉利亚克人的故事,”
   “那么,我接着往下念。”
   “我躺到床上去,行吗。”深绘里问。
   “行呀。”天吾答道。
   于是两个人转移到卧室里。深绘里爬上床,天吾把椅子搬到她身边,坐下,然后继续读下去。
   吉利亚克人从不洗脸,甚至连人类学家也不敢断言他们真正的肤色是什么颜色。他们也不洗内衣,而他们身上穿的毛皮衣物和鞋子,简直就像刚从死狗身上剥下来的。吉利亚克人自己也浑身发出令人作呕的浓浊恶臭。如果近处有他们的居所,通过鱼干和腐烂的鱼内脏之类那令人不快,有时甚至是无法忍受的气味,立刻就能知道。任何一户人家,旁边都有一个放满了剖成两半的鱼的晾晒场,远远地望去,尤其是太阳当空照耀时,就像珊瑚丝一般。在这种晾晒场附近,克鲁辛斯特恩曾经发现不计其数的蛆虫覆盖着地面,其厚度竟达三厘米。
   “克鲁辛斯特恩。”
   “我猜他是个早期的探险家。契诃夫是个勤奋钻研的人,他把写到萨哈林的书读了个遍。”
   “再念下面的。”
   一到冬天,棚屋内弥漫着从炉灶冒出的呛人的浓烟,再加上吉利亚克人不论男女老幼,人人都吸食烟草。关于吉利亚克人的病弱状况和死亡率,虽然没有任何明确的数据,但这种恶劣的卫生环境势必对他们的健康产生极坏的影响,这一点有思考的必要。他们之所以身材矮小、面孔浮肿、动作中缺乏朝气显得吃力,这样的卫生环境很可能便是原因。
   “吉利亚克人好可怜。”深绘里说。
   关于吉利亚克人的性格,各种著作的作者们均做出了不同的解释。不过只有一点,即他们不好战、不喜欢争论和殴斗、是与任何邻人都和平相处的民族,所有的人都意见一致。每当有新的人群到来,他们出于对未来的不安,会投去多疑的眼光,却没有丝毫的抵抗,每次都和蔼地欢迎来者。如果他们以为将萨哈林描述得充满了阴郁感,其他民族会离岛而去,于是说起了谎话,这便是他们最大限度的抵抗了。他们对克鲁辛斯特恩一行十分友好,甚至彼此拥抱,当L.I.施伦克发病时,这个消息立即在吉利亚克人中间传播开来,唤起了他们由衷的悲哀。他们说谎,仅限于做买卖时,以及与形迹可疑的人或他们认为的危险人物交谈时;而且在说谎前伙伴问还要递眼色,那做派简直像小孩子。而在与做买卖无关的普通社会里,一切谎言和自夸,他们都觉得令人生厌。“吉利亚克人好可爱。”深绘里说。
   应允了别人的事情,吉利亚克人一定会践行。迄今为止从未有过吉利亚克人在半路上将邮件丢弃,或擅自挪用别人物品之类的事。他们勇敢,理解力也强,开朗,可亲,与权势者或富豪同席相处也坦然自若。他们不理会一切高高在上的权力,在他们当中似乎连尊长与晚辈的概念都不存在。经常有人提及,也经常有人写道,在吉利亚克人中间,家长制度也不受尊重。父亲不认为与儿子相比自己是长辈,儿子也一点不敬重父亲,活得任性随心。老母亲在家中也并不比拖着鼻涕的小女孩更有权力。据波亚尔科夫记载,他曾经不止一次目击儿子将亲生母亲踢翻在地赶出家门的场面,而且没有一个人出面规劝阻止。在一家之中,男性一律是平等的。如果你请吉利亚克人喝伏特加,连最年幼的男孩也必须敬酒。
   另一方面,女性,不论是祖母、母亲,还是吃奶的幼儿,一律都是没有权利的人。抛弃也好,卖掉也好,像狗一样拳打脚踢也好,都不成问题,她们受着像物品或家畜一样的冷酷待遇。吉利亚克人可以宠爱一条狗,对女性却绝不会笑脸相待。他们觉得结婚之类无聊至极,说白了就是认为不比饮酒作乐更重要,不举行任何宗教或迷信的仪式。吉利亚克人拿着长矛、小船甚至是狗去交换女人,扛回自己的棚屋里,扔到熊皮上睡在一起——便完事了。他们也承认一夫多妻制,但尽管女人怎么看都多于男人,这个制度也没有普及。将女人视为下等动物或物品的歧视,在吉利亚克人中间甚至到了连当作奴隶都不屑的地步。显然,在他们中间,女人和烟草与棉布相同,成了交易的对象。瑞典作家斯特林堡盼望女人变成奴隶,只要听命于男人的喜怒无常便好,是个有名的厌恶女性的人。他在本质上与吉利亚克人拥有相同的思想。如果他来到萨哈林北部,肯定会受到吉利亚克人的拥抱。
   天吾休息了片刻。深绘里没有发表任何感想,只是沉默。天吾继续念下去。
   他们这里没有法庭,也不知道审判具有何种意义。他们至今仍然不能理解马路的使命,仅从这一件事,恐怕就能明白对他们来说,要理解我们是何等困难。即便是在马路已铺设完的地方,他们照旧穿行于密林中。经常能看见他们全家人带着狗排成一列,艰难地行走在马路近旁的泥泞中。
   深绘里闭着眼睛,非常安静地呼吸。天吾端详了一会儿她的面庞。但她究竟有没有睡着,他判断不出。于是他翻开另外一页,继续朗读下去,心想如果她睡着了就让她的睡眠更深沉,同时,他也愿意大声多念两段契诃夫的文章。
   在纳伊瓦河口,从前有个纳伊维奇哨所,其建成是在一八六六年。俄国官吏米图利来到此地时,有人居住的房屋和空房加起来一共有十八座,还有小教堂,食品店。据一八七一年来访的某记者写的文章,此地好像驻扎着由一名士官候补生指挥的士兵二十名。说是在棚屋里,一位苗条美丽的士兵妻子用刚生下的新鲜鸡蛋和黑面包招待了记者,对这里的生活赞不绝口,唯独抱怨砂糖价格昂贵。如今这些棚屋已经无影无踪,纵望四周荒凉的风景,苗条美丽的士兵妻子之类的事,简直恍若神话。此处如今只有一所新建成的屋子,不是哨所就是旅馆吧。一眼望去就显得寒冷而混浊的大海,咆哮着将丈余高的白浪砸碎在沙滩上,那情形宛如被绝望禁锢,呻吟着“上帝啊,您为什么要创造出我们来”一般。这里已然是太平洋了。在这纳伊维奇海岸,可以听到响遍建筑工地的囚徒们的斧头声,而遥想大洋对岸,则是美国。向左望去,可见云遮雾罩的萨哈林岬角,向右望去也是岬角……四周杳无人迹,连一只鸟、一只苍蝇也不见。在这种地方,波浪究竟为谁咆哮?谁每夜倾听这涛声呢?波浪在追寻着什么?进一步说,在我离去之后,波浪又为谁继续咆哮——连这也不得而知。站在这海岸上,自己成了忧思而非思想的俘虏。无端地令人心生恐惧,同时,却也让人生出念头,愿意永远伫立在这里,眺望波浪单调的涌动,谛听它震耳的咆哮。
   深绘里好像完全睡着了。侧耳细听,传来了她安静的呼吸声。天吾合上书,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然后站起身,关掉了卧室的灯。最后又看了一眼深绘里的面庞。她面朝天花板,嘴巴抿成一条线,安然地熟睡。天吾拉上门,回到了厨房。
   但他无法再写自己的小说了。契诃夫描写的萨哈林荒凉的海岸风景,在他的脑中牢牢安顿下来。天吾能听见那波浪的咆哮声。一闭上眼,他便独自站在荒无人烟的鄂霍次克海的岸边,变成了深深忧思的俘虏。他能和契诃夫共有那无处倾泻的忧郁思绪。契诃夫在这天涯海角感受到的,大概是压倒性的无力感吧。做一个十九世纪末的俄罗斯作家,应当与背负着走投无路的惨烈命运同义。他们越想摆脱俄罗斯,俄罗斯就越要将他们吞噬进体内。
   天吾用水把葡萄酒杯冲洗干净,在洗手问里刷了牙,关掉厨房的灯,躺在沙发上把毛毯盖在身上,打算睡觉。在耳朵深处,巨大的海涛声响个不停。尽管如此,不久他的意识还是逐渐模糊,被拖入了深深的睡眠。
   醒来已经是上午八点半。床上没了深绘里的身影。他借给她的睡衣窝成一团,扔进了洗手间的洗衣机。手腕和脚踝处还照样卷着。厨房的桌子上有一张留言,用圆珠笔在便笺纸上写着:“吉利亚克人现在怎么样了。我回家了。”字很小,写得张牙舞爪,看上去总有些不自然。感觉像是从上空观看用捡来的贝壳在沙滩上排出来的字。他把那张纸叠好,收在了抽屉里。如果让女朋友十一点来时看见,肯定会闹一番。
   天吾把床整理干净,将契诃夫的精心之作放回书架。然后泡咖啡,烤面包片。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感觉有某种沉重的东西在胸中赖着不走。弄明白那是什么费了不少时间。那是深绘里平静的睡容。
   难道,我是对这女孩产生恋情了?不对,不会有这种事。天吾对自己说。只是她身上的某种东西,偶然物理性地震撼了我的心。可是,我为什么会对她穿过的睡衣如此介意?为什么会(并没有深刻地意识到)拿起来闻上面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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