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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调琴师-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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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差点儿在路的转角撞上在前面骑行的人。他们在一棵大树下集合。道尔顿和威瑟斯彭在小声争论。
  “就一枪,”威瑟斯彭说,“你不能让一张动物皮就那样跑了。我保证一枪就能打死它。”
  “我告诉过你,我们都知道,老虎可能正在隐蔽处看着我们。现在开枪,你肯定会把它吓跑。”
  “瞎扯,”威瑟斯彭说,“老虎已经受到惊吓了。这三年我连一张好的猴子皮都没有,它们都很旧了。而我唯一一张好的被一个愚蠢的剥皮工毁了。”
  埃德加循着他们争论的方向望向一棵大树。起初,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交错的树叶和藤蔓。但是有东西动了一下,一只小猴子的脑袋从寄生植物中探出来。埃德加听见他身边有子弹上膛的声音,道尔顿又开口了:“我告诉你,别管它。”树上的猴子似乎察觉出有些不对劲,往上蹿,开始跳跃。威瑟斯彭举起步枪,道尔顿又说:“别开枪,见鬼。”猴子凌空跳跃,威瑟斯彭手指轻弹,枪管顿时冒出一道闪光,一颗子弹发了出去。就那么一会儿,一切都停止了,安静了,从猴子跳跃的地方落下一些树叶。然后埃德加听见另外一个声音,在正上方,一阵轻微的唧唧声。他抬头看见一个影子,在树木和天空的映衬下,落了下来。速度缓慢,身体在空中旋转,尾巴向上摇摆。他呆呆地看着猴子在他面前掉落下来,离他的马不到三尺,栽进矮树丛中。接下来是很长的沉默,道尔顿骂了起来,踢着马走了。一个缅甸人从马鞍上跳下来,拾起猴子,递给威瑟斯彭检查它的毛皮,鲜血淋淋的毛皮上沾满了灰尘。威瑟斯彭朝缅甸人点点头,缅甸人把猴子扔进一个帆布袋子里。威瑟斯彭一踢马腹,继续向前。埃德加跟在后面,看着袋子里的弱小身躯在马的一侧摇摆。摇曳的树影映在帆布袋大摊的红色污渍上。
  他们向前走。在一条小溪边,他们遇到一群蚊子,埃德加想要把它们赶走。有一只停在他的手上,他津津有味地观察它。它贴在他的皮肤上,寻找一个可以下口的地方。它比那些英格兰蚊子大多了,腿上带着虎纹。今天,我就是第一个杀虎的人,埃德加想。然后他一掌就拍扁了它。又有一只停下来,他让它咬,看着它吸血,它的肚子膨胀起来。他把它也拍死了,擦了擦自己胳膊上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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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琴师 第七章(3)
森林变得稀疏开阔,脚下的路通向一片稻田。他们碰到一些妇女,她们正在田里弯腰播种。道路变宽了,他们可以看见,远处的村庄里有一大堆混乱的竹房子。当他们靠近时,一个人走了出来欢迎他们。他几乎什么也没穿,只有一件旧旧的红布梭,和骑在前面充当翻译的人说起话来,眉飞色舞。
  “这个人是村庄首领。他说他们今天早晨还看见了老虎。村子里的男人都参与了捕虎行动。他请求我们也加入进来,他们没有枪。他会派一个男孩给我们做向导。”翻译说道。
  “太棒了!”道尔顿无法抑制他激动的心情,兴奋地说道,“威瑟斯彭草率行事之后,我以为我们没有机会了。”
  “看来除了一张猴子皮,还能再添一张上好的老虎皮。”威瑟斯彭说。
  连埃德加都觉得血液沸腾。老虎靠近了,形势危急。他唯一一次看见老虎是在伦敦动物园,那是一只瘦弱悲哀的动物,因为某种疾病,毛都脱落了,就连伦敦最好的兽医都对这种病无能为力。杀生带来的不安消失了。事实上,道尔顿是对的,村民们需要我们,他想。他朝身后望过去,一群妇女聚集在一起,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一个小孩。他感到有人在拉扯他的靴子,低头一看,是一个光着身子的小男孩在摸马镫子。“你好。”他说。男孩抬起头,他的脸上沾满灰尘和黏液。“你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但是需要好好洗个澡。”
  佛格听见他说话,转身过来。“我看你已经交了一个朋友,德雷克先生?”
  “似乎是这样,”埃德加说,“给你。”他在口袋里摸索,最后找出一个安那。他把硬币抛出去。男孩子伸出手,但是没有接到,硬币蹦进路边的一个小水坑里。孩子双膝跪地,把手伸进水坑里,寻找硬币,他看起来有些害怕。突然他抓到了什么东西,接着把硬币从水中捞了出来,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着它。他朝手上吐口水,然后用手擦擦硬币,蹦蹦跳跳地跑回去给他的朋友们看。几秒钟之后,他们就都围在埃德加的周围了。“不,”埃德加说,“没有硬币了。”他朝前看,尽量不去理会那些伸出的小手。
  和他们说话的村庄首领离开了,几分钟后,带来一个稍大些的男孩,男孩爬上领路人的马。他们沿着条小路离开了村庄,小路在稻田和杂乱的丛林中游走。那群小孩子,光着脚丫,在他们身后一路轻快地小跑着,满脸的兴奋。到了斜坡底部,没了稻田,他们走到一块围绕在森林边缘的崎岖不平的空地上。不一会儿,他们看到两个站在丛林边缘的人。其中一个人上身赤裸,头戴一顶劣质的仿英式头盔,还佩有一把生锈的老步枪。
  “一个士兵,”威瑟斯彭开玩笑说,“我希望这些东西不是他从被他袭击的人身上拿走的。”
  埃德加皱皱眉头。佛格轻轻地笑。
  “我不担心。我们加尔各答工厂里的逃兵可有惊人的绝招,他们找的一些地方,连我们的士兵都不敢去。”道尔顿跟上向导。
  “发现老虎了吗?”佛格问。
  “还没有,但是最后一次看到它就是在这附近。我们应该给枪装上子弹。德雷克,你也是。”
  “哦,是吗,我不认为……”
  “如果那只野兽紧追我们,我们需要用上所有能用的火力。那些小孩子都跑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我看见他们追一只鸟,到森林里去了。”
  “好。我们别在这儿玩圣诞老人游戏了。最后,我们还需要一样东西,就是看那些吵闹孩子的随行人员。”
  “不好意思,我不觉得……”
  突然,威瑟斯彭举起手。“嘘!”
  道尔顿和埃德加看着他。“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空地那头的灌木丛里有东西。”
  “跟上来,小心点儿走。”道尔顿踢了踢马。队伍慢慢前移。
  “在那儿,我看到它了!”这回是他们的向导说的。他举起胳膊,指向浓密的灌木丛。马儿都停住了。现在他们离空地边缘不到二十米。
  

调琴师 第七章(4)
埃德加顺着那个人指的方向望向森林,心怦怦直跳。那里一片寂静。他紧握住枪,感受到手指扣着扳机的紧张。威瑟斯彭在他身边举起步枪。
  他们等待着。
  灌木丛动了动。
  “糟糕,我看不见了。它可能在那里的任何地方。”
  “别开火,除非你确定那是老虎。刚才你打猴子的时候就很冒失了。只有一次机会,我们必须同时开火。”
  “它在那儿,上尉。”
  “放松点。”
  “妈的,准备开火。它又在动了。”威瑟斯彭举起枪,眼睛对准瞄准器,准备射击。灌木丛中一直有东西在偷偷移动,树丛摇晃得越来越厉害了。
  “它来了。举起枪。”
  “好的,举起枪。德雷克先生,你也是。我们打它仅仅需要这一枪。佛格?”
  “目标锁定,子弹上膛。你发命令,上尉。”
  埃德加身上直冒冷汗。他的胳膊在颤抖。他都无法把枪托举到肩膀上了。
  在他们头顶,一只秃鹰飞过,看着底下的情景。八个人,五匹马,站在空地上的干草地之上,两边是漫山遍野的浓密树丛。后面的稻田上,一群女人正向他们迈进,越走越快,现在都跑起来了。
  埃德加的马在队伍后面,因此他先看到了那些女人。她们似乎在大声叫唤。他转过身大叫:“上尉!”
  “安静,德雷克,它来了。”
  “上尉,等等。”
  “闭嘴,德雷克!”威瑟斯彭大吼一声,眼睛没有离开目标。
  其他人也听到了叫声。道尔顿转过身来问:“发生什么事了?”
  缅甸人说了些什么。埃德加转过身来看着灌木丛,那里摇晃得更厉害了,他可以听到矮树丛里哗啦啦的脚步声。
  女人们还在尖叫。
  “他妈的到底怎么了?”
  “谁过去让她们闭嘴。她们要把老虎吓跑了。”
  “威瑟斯彭,放下你的枪。”
  “别弄砸了,道尔顿。”
  “威瑟斯彭,我告诉你放下枪。有点儿不对劲。”
  女人们更近了。她们的哭喊声已经盖过了他们的说话声。
  “妈的!得有人过去让她们闭嘴。佛格,做点儿什么!”
  埃德加看到,威瑟斯彭低头盯着步枪,到目前一直保持沉默的佛格,在马背上转过身来,面对女人们叫道:“停下!”女人们把她们特敏的衣角拎了起来,继续边跑边哭。
  “停下!妈的!”
  所有的事物都模糊不清了,奔跑,叫喊,不绝的阳光。
  埃德加转过头看着森林。
  “它在那儿!”佛格叫道。
  “上尉!放下武器!”道尔顿大叫一声,踢马奔向威瑟斯彭。威瑟斯彭紧紧握住枪,然后砰地开了一枪。
  接下来的一切令人目瞪口呆,被太阳晒得退了色的记忆,还有倒地的情形。有人哭,有人叫,但是将萦绕在埃德加心头的,是倒地的情形。令人无法忍受的悲伤,母亲对着孩子,伸出双臂,想挣脱那些拉住她的人。这种倒地的情景他从未见过,但是,他认出了那瘦小的身躯,它在圣母玛利亚哀悼基督的画像中出现过。
  他站在那儿看了很久,不过,要过上好几天,他才能感受到对此事的恐惧,恐惧会猛地撞进他的胸口,似乎突然间把他控制住。这将发生于在行政官员府邸举办的军官宴会上。当他看到一个女仆走过,背上背着小孩的时候,这种感觉就会降临,他感觉自己像溺水一般,窒息了。军官们感到困惑,问他是否觉得不舒服,他推辞地咕哝了一句:“是的,不过不用担心,我只是有点儿头晕,仅此而已。”然后他跌跌绊绊地走了出去,沿着台阶走向花园,对着玫瑰花呕吐,眼睛里泪如泉涌。他开始呜咽,哭泣,颤抖,感到无与伦比的悲痛。之后他还左思右想,想弄明白他到底有什么好悲哀的。
  就在那一刻,就在静止不动的那天,当他站在那儿时,他无法移动。男孩子,母亲。原本静止不动的树枝,在一阵吹拂过平静和尖叫的和风中摇摆。他们站在那儿,他和其他脸色苍白的人。他们看着下面的情形———母亲晃动小男孩,亲吻他,用沾满鲜血的手拂过他的脸,拂过自己的脸,她发出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奇异哀号声。直到她的身边响起一阵沙沙声,几个女人闪电般冲过来,在她身边弯下腰,把她从孩子那里拉走。她奋力前倾,依靠着重力与她们相持。埃德加身边的一个男人,脸在太阳光下暴晒,向后退了一步,摇晃了一下,用步枪托抵着地面才算站稳。
  

调琴师 第七章(5)
那天晚上他醒了很多次,迷失混乱。离他在玫瑰花园感到虚脱有两天了,但他仍觉得眼泪流淌,无法挽回,就像撕碎的油画,如粉末般撒向天空。他想,所有的事情都改变了,这不是我的计划、我的合同、我任务的一部分。他仍记得他初到缅甸时写信给凯瑟琳说,他无法相信他已经到了,他真的离开家了。也许这封信现在乘上开往家乡的火车了,而我却一个人在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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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琴师 第八章(1)
两天后,埃德加从作战办公室得到消息。他们在伊洛瓦底船队公司的一艘柚木船上找到了一个空铺。两天后,船从卑谬的船坞离开。他将搭乘火车去卑谬,去曼德勒总共要花七天的时间。
  他在仰光待了四天,行李基本上没有拆包。自从那次打猎之后,他就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只有当某些军官来拜访他时,或者偶尔去大街上闲逛时,他才会离开房间。殖民地管理者的官僚作风令他十分吃惊。那次开枪事件之后,他就被不同部门传唤去给证词签字,有民法和犯罪司法部、警察局、乡村管理部、医务部,甚至还有林业部。(传票上写着事故在野生动物管理法案范围之内。)起初他很惊讶这件事竟然被公开了。他明白如果所有人都同意,这件事很容易被掩盖。村民将永远没有办法控诉,即使他们控诉了,也没人相信他们,即使相信他们,军官们也不太可能受到惩罚。
  然而每个人,包括威瑟斯彭,坚持公开这起事故。威瑟斯彭接受了一笔小小的罚款,罚金连同为类似事故而设立的军队基金,都给了受害人的家人。似乎一切都很人性化,埃德加写信告诉凯瑟琳,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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