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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彩云飞-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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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楼低下头吃起饭来,他很想问问涵妮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杨子明夫妇既然没有说起,他也不好主动的提出问题,到底,他只是到这儿来借住的,他没有资格去过问别人家庭的事情。
  早餐很快就结束了。饭后,杨子明靠在沙发里,点燃了一支烟,对翠薇和云楼说:“可惜我不能把车子让给你们,我要去公司,但是我可以送你们到衡阳路。云楼,你身上有钱吗?”
  “是美金。”
  “你跟伯母折换成台币吧。台北街上这两年变化不少,值得去看看。”
  “中午得回来吃午餐,”雅筠说,微笑的望着他们。
  于是,他们搭了杨子明的便车,到了台北的市中心区。杨子明是一个化工厂的总经理,他原是留德专攻化学的,二十几年前,在德国和云楼的父亲是同校同学。目前这个化工厂,杨子明也有相当大的股份,他可以说是一个典型的,在事业上小有成就的中年人,有个贤慧的妻子,有个美满的家庭。云楼坐在杨子明身边时,就一直模糊的想着这些,杨子明显然比父亲成功,不论在事业上,或是在家庭上。
  他和翠薇在衡阳路下了车,虽然并非星期天,街上仍然布满了熙来攘往的人群,到处都呈现出一片繁荣景象。商店林立,而商品琳立满目。
  “这儿好象比香港还热闹,”云楼说。“除了商店以外,有什么特别可看的吗?”
  “你指什么?”翠薇很热心的问。
  “有什么代表文化特色的东西没有?”
  翠薇好奇的看了云楼一眼,香港来的男孩子!在街道上找文化特色!这真是奇怪的人呢!不过倒满讨人喜欢的,她很少看到这种典型的男孩子,有一份洒脱,却也有份书卷味儿。
  “有个博物馆,假若你有兴趣!”她说。
  “我有兴趣,”云楼很快的说。“在哪儿?”
  他们去了博物馆,云楼倒真的对每一样东西都发生兴趣,足足在里面逛了一个半小时,翠薇耐心的陪伴着他,两人在博物馆内细细浏览。从博物馆出来,他们绕到了重庆南路,云楼又对书店大感兴趣,他逛每家书店,买了不少的书。然后,他们再绕回衡阳路,翠薇走得相当疲倦了,尤其是在这样的大太阳下。她叹了口气说:“我们绕了一个大圈子。”
  “对不起,”云楼说,看到她额上的汗珠,才惊觉到自己的糊涂。“我总是这样只顾自己,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喝点冷饮,怎样?”
  他们去了国际,坐定之后,云楼叫了杯冰淇淋咖啡,翠薇叫了橘子汁。因为走多了路,翠薇的脸颊红滟滟的,额上有着细细的汗珠。云楼凝视着她,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涵妮,这两个女孩有多大的不同!云楼想着,翠薇的容光焕发,涵妮的娇柔怯弱,她们像两个天地中的产物。
  第二章
  “你看什么?”翠薇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了。
  “哦,没什么。”云楼调开了眼光,不由自主的脸红了。
  翠薇微笑了起来,笑得好顽皮。她喜欢看到这个漂亮的男孩子脸红,这满足了她爱捉弄人的脾气,许多时候,她仍然童心未泯。
  “你在香港有没有女朋友?”她笑着问。
  “有。”他简单的回答,想到美萱,奇怪,他自到杨家以来,好象就没有想到过美萱了。
  “你们很好吗?”
  “并不,很普通的朋友。”
  傻气,翠薇想,谁问他普通的女朋友呢?她注视着云楼,他的眉毛生得很挺,很有男儿气概,眼睛大大的,也满漂亮。
  带那么点儿傻气更好,她想着,男孩子总是有点傻气的。她对他的好感更加重了。
  “你常住在杨家吗?”云楼开口了。
  “偶然而己,为了陪涵妮。”
  “涵妮,”云楼掩饰不住他的关怀。“她怎样了?”
  翠薇皱起了眉毛。
  “她只是个人影。”
  “人影?”云楼不解的问。
  “这是姨父说的,他常常叹着气说,涵妮只是个影子,是不实在的,是随时会幻灭的。”
  “怎么说?”
  “她从小就不对头,医生说她随时可以死掉!”
  “什么?”云楼一震,几乎泼翻了咖啡杯子,翠薇诧异的看着他,从没见过面的女孩子,竟让他这样紧张?他是个感情丰沛而富同情心的男人啊!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她只是过一天算一天,”翠薇忧愁的说,提起涵妮,使她心酸而难过,涵妮,那是没有人能不喜欢她的。“只有她自己不知道,她一直以为自己仅仅是身体衰弱而己。”
  “什么病?”云楼近乎软弱的问。
  “大概是心脏还是肺动脉怎么的,我也弄不清楚,是生下来就有的病。事实上,她不能上学,不能读书,不能出门,不能看电影,不能旅行……这个也不能,那个也不能,如果我是她,我真宁愿死掉!唉!”她叹了口气,那份顽皮不知不觉的收敛了。
  原来是这样的!云楼握着咖啡杯子,带着种痛苦的恍然的情绪,想着那个孤独寂寞而苍白的小女孩。涵妮那张瘦小的脸庞和那渴望着友情的眸子立即浮到他的眼前,他感到心中有一阵抽搐般的悸动,就觉得再也坐不下去了。
  “其实,陪伴涵妮是一件很难的事,”翠薇说,慢慢的啜了一口橘子汁。“她整日关在家里,对许多事都不太了解,你很难跟她谈话,她只能弹弹钢琴,还不能弹太久,太久会使她疲倦。但是,她又渴望着朋友,她好孤独,好寂寞,有时我说笑话给她听,她笑得什么似的。你不知道,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我是知道的!云楼想着,猝然的站起身来,他对于自己占据了翠薇而难过。他想着涵妮,那小小的身子,那怯怯的笑,那祈求似的声音:“住久一点,我可以弹琴给你听。”
  她多寂寞!他了解了。而他竟让翠薇来陪伴他了,把寂寞留给那个孤独的小女孩。举起杯子,他一口咽掉了杯里剩余的咖啡,命令似的说:“我们回去吧!”
  “急什么。”翠薇有些惊奇。“还早呀!”
  “我们答应回去吃午饭的,我也还要写几封信。”
  “给你的女朋友吗?”翠薇唇边又带着那顽皮的笑。
  “唔,哼。或者。”云楼哼了一声,脸上也浮起一个狡黠的笑,他开始了解翠薇的调皮了,也开始学会对付她的办法了。果然,他的答话使翠薇无辞以答了。
  不到十一点,云楼和翠薇就回到了杨家。走进客厅,翠薇把自己抛在沙发上,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说:“热死了!”
  客厅里有冷气,凉凉的,从正午燠热的阳光下走进这间绿荫荫,凉沁沁的房间,确实有说不出来的舒服。但,云楼没有心情休息,他四面张望着,没看到涵妮的影子,他的潜意识及明意识里几乎都充满了涵妮,尤其在听到翠薇说出涵妮的情况以后。她在那儿?又躲在她的小房间里吗?她生活的圈子多么狭小!
  雅筠听到声音,从楼上下来了,看到他们,她笑着说:“怎么就回来了?”
  “没什么好玩的,”翠薇说:“热死了!”
  “夏天还是待在家里最舒服。”雅筠说,看看云楼,这孩子为什么满面沉重?他和翠薇处得不好吗?玩得不愉快吗?云楼正拾级而上。“去了些什么地方?”她问云楼,后者脸上那深重的愁苦使她惊异。
  “随便逛逛。”云楼心不在焉的回答。
  忽然,云楼站定了,他的眼睛直直的落在楼梯顶上,呆呆的伫望着。什么事?雅筠跟随着他的视线,回过身子,向楼梯顶上看去。涵妮!在楼梯顶,涵妮正轻悄悄的走了过来。
  走到楼梯顶端,她也站定了,倚着栏杆,她唇边浮上一个怯怯的笑,静静的看着云楼。她一只纤瘦的手扶着栏杆,穿着件套头的白色洋装。她的眼睛清幽而有神,她的笑温存而细致。雅筠大惑不解的看着这张小小的脸庞,她显得多么特别!又多么美!
  “嗨!涵妮!”好半天,云楼才吐出一声招呼,他的目光定定的停在她身上,怎样的女孩子!轻灵如梦,而飘逸如仙。
  “你真的没走?”涵妮问,毫不掩饰她的喜悦之情。
  “我说过要住在这儿的,不是吗?”云楼温和的说。
  涵妮点了点头,慢慢的走下了楼梯,她含笑的眸子一直没有离开云楼的脸,她的脚步轻灵,衣袂飘然。雅筠愕然的看着这一切,仅仅是头一夜的邂逅,就能造成奇迹般的感情吗?她心中涌上了一股难言的忧郁和近乎恐惧的感觉,这绝不可能!绝不可能!
  “哦,涵妮,”雅筠振作了一下,说:“怎么不睡了?你怕不怕冷?要不要把冷气关掉?”
  “不要,妈妈,我不冷。”涵妮温温柔柔的说,停在云楼的面前,仰头看着云楼,她比云楼矮了一大截。“你热吗?你在出汗。”
  “我刚刚从外面回来。”云楼说,努力想挤出一个微笑来。
  面对着这张年轻的脸庞,他不敢相信她寿命不永。她太年轻,她应该还有一大段美好的生命,假如像翠薇所说,那就太残忍了。上帝既然赋与了人生命,就应该对这些生命负责呀!他近乎痛苦的想着,忘了自己是个无神论者。
  “从外面回来?”涵妮看了看窗外阳光明亮的花园,自语似的说:“我也想出去走走呢!外面好玩吗?”
  “没有家里好,”云楼很快的说。“外面太热。”
  “你说我应该晒晒太阳。”涵妮用手抚摸着面颊说。
  她竟记在心里!云楼满腹怛恻的望着她。
  “不,你晒不晒太阳都一样,你够美了!”插进嘴来的是雅筠,拉着涵妮的手,她急于要把她从云楼身边带开。怎么了?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这是可怕的!“涵妮,”她说:“到翠薇这边来坐坐吧!你真的不会冷吗?”
  “不会,妈妈。”涵妮顺从的走过去,眼睛仍然微笑的望着云楼。
  “怎么,你和孟云楼已经认得了?”翠薇一直用种惊异的态度在旁观看,这时才开口对涵妮说。
  “昨夜,他听了我弹琴,”涵妮说,静悄悄的微笑着,带着份偷偷的愉悦。再看了云楼一眼,她说:“你真的爱听我弹琴吗?”
  “真的。”云楼一本正经的说。
  “没有骗我?”
  “绝对没有。”
  喜悦满布在涵妮的眼睛里和面颊上,人类几乎是从孩提的时候开始,就需要赞美、友情,和欣赏。她的眼睛发着光,苍白的面颊上竟染上了红晕。雅筠忧喜参半的望着涵妮那反常的、焕发着光彩的脸,多久以来,这孩子没有这样愉快的笑容了!翠薇坐在一边,用一对聪明的眸子,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你现在要听我弹琴吗?”涵妮问云楼,仿佛在这间屋子里,没有雅筠,没有翠薇,只有云楼一个人。
  “如果你不累。”
  “我不累,”涵妮高兴的说,走向钢琴。“我还会唱歌呢,你知道吗?”
  “不,不知道。”
  于是,涵妮打开了琴盖,开始弹起了一支古老的情歌,一面弹,一面唱着,她的歌喉细致而富于磁性,咬字清晰,声调里充满了真实的感情。那歌词是:“昨夜,那夜莺的歌声,将我从梦中惊醒,皓夜当空,夜已深沉,远山远树有无中。我轻轻的倚在我的窗边,看露光点点晶莹。那夜莺,哦,那可爱的夜莺,它诉说着你的事情。……”
  她唱得那么好,带着那么丰沛的感情,孟云楼完全被它所震慑住了。他不知不觉的走到钢琴旁边,把身子倚在琴上,愣愣的看着涵妮,涵妮注视着他,眼睛更亮了,声音更美了,唱着下面的一段:“白天我时常思念你,夜晚我梦见你,梦中醒来,却不见你,泪珠在枕边暗滴,我听到微风在树林里,轻轻的叹息,叹息。那微风,哦,那柔和的微风,它是否在为我悲泣?……”
  孟云楼深深的望着涵妮,深深深深的,看着那发光的小脸,听着那歌词的最后几句,他的眼眶不由自主的潮湿了。
  夜里,孟云楼独自坐在书桌前面。桌上,摊开着一本杰克。伦敦的海狼,但是,他并没有看。他曾经尝试阅读了好几次,却总是心不在焉的想到了别的事情。今夜,涵妮不会再去弹琴了,白天她已经弹够了琴,他怕她会过分疲劳了。他不应该让她一直弹下去的,整个下午,她坐在钢琴前面,弹着,唱着,笑着,好象世界上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快乐的生命。每当雅筠上前阻止她弹奏的时候,她就以那样可爱的笑容来回答她的母亲。
  “妈妈,我不累呀,我真的不累。我弹得好开心!”
  于是,雅筠不忍再阻止了,她也就继续的弹了下去。她会不会太累了?看着她那样充满了精力和欢乐,使孟云楼对翠薇的话怀疑了起来,她不会有什么病,只是身体衰弱一点而已,她缺乏的是阳光和友情,许多独生女儿都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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