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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玉皇岭-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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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七岁那年暮春,灾祸突然一夜之间降临在了谭四爷身上:他的双目一下子失明了。这对他是多么大的打击啊!一切都远去了,世界永远一片黑暗,这对于高个子,双眼皮,大眼睛,一表人才的谭顺利而言,真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他急得头直往墙上撞,像疯子一样大声哭喊着,不管是沟是崖都要往下跳,摔得鼻青脸肿的还来乌龙潭要跳潭淹死。
  乌龙潭因传说里面住有一条黑龙而得名。它位于离胭霞坪十多里处兰溪河上游的半山腰间。那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大圆石潭,潭水黑乌乌的,不知有多深。潭边长着高大的水柳和冬青树,浓萌厚厚地铺下来,把潭给幽幽地笼了。每逢天旱之时,谭四爷就会带领村里的姑娘小伙子们到潭边“祈雨”。即精心挑选出模样好又精干的未婚青年男女各八个,先斋戒三日,清水浴身。然后,由小伙子们抬上用红布搭盖的各类供品及香、纸,姑娘们端着盛有五谷杂粮的青瓷花碗,一路上不能说闲话,要在心里向龙王爷默祷。到乌龙潭后摆供上香,磕头跪拜,还要跟着谭四爷诵唱:
  天旱久啦,
  庄稼枯啦,
  求黑龙爷给咱布雨啦,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胭霞坪(9)
……
  反复唱过几遍之后,姑娘们要经过潭边天然一道窄窄的石门,把五谷杂粮倒进潭里,用空碗去掏潭里的水,每人只能掏一次。这个石门很奇,无论胖瘦,每次只能勉强挤过去一人,过了石门,潭旁也只有一人可站立的地方,必得这个人掏完水原路退回来,下一个人才可再过去。将这些掏来的水倒进一个柏木桶里带回去,倒在进村后的第一块田地里。
  玉皇岭人都说,谭四爷这人有仙风道骨,只要是他领着村人来祈雨,就像真能使动天气似的,或当时,或过几天,那雨果然就会下来。而换了别人就不灵验了。
  难怪与乌龙潭有此深缘的谭四爷会选择此潭葬身了。
  家人将浑身是伤的谭四爷拉回去,怕他再寻短见,整日专人看管着他。他不吃不喝,整整昏睡了四天四夜,再起来时,人明显瘦下去了一圈,一下子老去了许多,却完全平静下来了,他不再去寻死,想的是怎样为家人活下来,他做的第一个决定是让儿子退学。十七岁的谭永阳不得不含泪辍学回乡,谭四爷从此便用他那双略微通点路的眼睛,摸索着干些农活,帮助儿子,撑起一个六口之家。
  后来,吃大食堂了,老沙皇便故意安排谭四爷为村里一百多口人的灶房担水拾柴禾。那木桶大,他眼又看不清,往往担在肩上的水桶碰住石头、土坎、树,或一脚蹬空,桶滑了,滚了,他也跌倒了,经常弄得泥水一身,寒冬腊月还结了满身的冰块。儿子永阳气不过,准备去找潘石良理论,可四爷却说啥也不让他去:人摔几跤有啥,越摔骨头越硬哩。力气又不会丢,睡一夜重回到身上了嘛。他没说别的,实际上内心的真正想法是儿子在党,弄得不合适了永阳就得让人们“帮助”,那帮助的会场他偷听过,不好受得很。
  村里很少有人听见他唉声叹气过,四爷自从眼瞎后选择活下来,心态更加平和淡然,他一惯不争不要,任劳任怨,无论自己多苦多难,总是一副乐哈哈的样子。玉皇岭人只记得他发过一回脾气,是为他的那些树们。
  老沙皇背后怂恿一位上边来的驻村干部,要砍掉胭霞坪谭家房后的那片白桦林来造田。谭四爷像是摘了心一样的疼,他竟一反平日的宽厚隐忍,大声和那位干部争吵着:反了天了,祖辈子留下的这些树说毁就给毁掉了?我看谁敢砍,谁砍,我就和他拼!
  爹,你这就不对了,上级叫砍就砍嘛,干部要带头哩。咱这儿先砍了,下边就得砍石良坟地上的那些树了,那树把好好的地遮得不长庄稼哩。接着再一家家往下轮,石良既然说了,造田是大事,各家的树砍了就是对石良工作的支持。永阳这平静温和、绵里藏针的话,令老沙皇倒吸一口冷气,他深知谭永阳的厉害,这人整治他向来不动声色,又有很体面充足的理由。坟地上那片长了几百年的松柏树若真被砍了,他怎么向地下的列祖列宗交代?再说了,各家真这样排着砍下去,光村里人的唾沫星子也得把他淹死。
  墙壁般高大繁茂的白桦林虽然保住了,可谭四爷却因此招来了潘石良阴毒的报复。在一次生产队社员大会上,老沙皇笑眯眯地站起来清了清嗓子宣布:我也没顾着跟班子商量,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定下来了。顺利四叔的眼睛看不清庄稼,下地干不成活是实情,为了照顾他,也为了腾开咱村的牛好犁地,从今往后,队里谁家需要磨粮食,都集中起来,背到胭霞坪,由顺利四叔一人负责推磨,给大家磨粮饭,这样还可以腾出更多的人下地干活。

胭霞坪(10)
参加会议的人全都愣住了,永阳也有些发呆,四爷却很清醒:行啊,我没意见哩。咱村牛不多,确实不能光用来拉磨,只要我能为大伙儿尽点力就中。
  散会后,谭永阳很激愤,埋怨父亲不该当场答应。可四爷却说:你在党,我不想让他找岔子给你添麻烦。再说了,玩这种小把戏算啥能处,整治不死人哩。
  整整六年,谭顺利四爷的汗水就洒在了那个永也没有尽头的磨道里。开始时,村人们谁也不忍心把粮食送来让他磨,他就拄着竹竿棍摸着挨家去背,后来,大伙儿只好把需要磨的粮食送到了胭霞坪。再后来,习惯成自然,四爷也就认为这推磨是他份内的事了。有一天,村里来了两个说书的,大家都去听,却发现最喜欢听说书的谭四爷没去。阎振行去喊他,他却说啥也不去,问他为啥,他说怕耽误了推磨。振行鼻子一酸,满含泪水帮四爷推起了磨,自己也不再去听说书了。
  谭四爷推磨累得张口气喘,却还要把孙子寒木放在磨杠上一并推着,他还给一岁多的小孙子唱一些自编的小曲儿:
  黑老鸹,胖敦敦,
  俺上外婆家住一春,
  外婆看见怪喜欢,
  妗子看见瞅两眼,
  妗子妗子你甭瞅,
  豌豆开花俺就走。
  见寒木听得咯咯呱呱笑,四爷便更乐,那曲儿也就唱起来没完:
  对角沟,圆丘丘,
  唱不起大戏玩木偶,
  没处坐,坐石头,
  打不起灯笼挂箩头。
  有时候,他编的那些曲儿唱来唱去,既说不出是什么意思,也永远陷入在首尾相接的圆环里:
  天打鼓,磨豆腐;
  豆腐香,换辣姜;
  辣姜辣,换枇杷;
  枇杷枇,换玻璃;
  玻璃玻,换牛角;
  牛角尖,顶破天;
  天打鼓,磨豆腐
  ……
  七十四岁上病故的谭四爷,好像早已知道自己活在这世上的日子不多了,临离去的前两年,愈加拼命地植树造林。除了胭霞坪,还有玉皇岭河道边、山坡旁、田头上的一些树,他都摸瞎驴般地上到树上,砍去旁斜的枝梢,让其好好生长。以致他病故后,村里人每每望着那经了他亲手整枝打杈而标直挺立的一棵棵树,泪水禁不住默然流淌,他经常自编自唱的一些曲儿又会在他们耳边响起:
  人有脸,树有皮,
  草有筋骨石有心,
  风有翅膀雨有眼,
  雪有灵性雷有腿,
  ……
  每年秋天,人们在采摘果实时,总不忘在他的坟前默默地摆上供果。
  四爷给家人交代的惟一一件事是告诉儿子、孙子,他已为他们各自都种了一棵桐树,儿子的那棵在院左边,孙子的那棵在院右,要他们将来老了以后做棺材用。
  已经昏迷不醒的谭四爷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寒木,碾道弯那棵树倒了,你快去!他指的是一棵几百年的老柏树。四爷咽气后,寒木拉着谭永阳去碾道弯,见那棵老柏树完好无损。
  村里人都清楚地记得,就在谭顺利四爷去世后的那段日子里,赤日炎炎的玉皇岭,竟然有很多树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淋淋的,滴着水珠,人们都说那是一滴滴伤心的泪,是树们在痛哭四爷哩……
  谭永阳
  半圆的月亮一会儿从破棉絮般的云层里游出来,一会儿又被云层吞没。
  猫头鹰的叫声尖利地刺疼着翻来覆去总也难以入眠的谭永阳的心。就要推荐上学了,儿子谭寒木能否顺利地通过生产队、大队、公社、县里四级关口,进入大学校门,他心里真是一点底儿也没有。如果不能如愿以尝,三年多来他为寒木苦心经营设计的这条吃苦受罪、累死累活的路,算是白搭了。寒木还年轻,根本不理解他的深刻用心,说不定,儿子暗下里还会怪怨他这做父亲的过于蛮横严酷了呢。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胭霞坪(11)
因为自己没有上成学,总想把他的那份遗憾通过儿子寒木弥补出来;又因为他不想让儿子像他这样,无可奈何地陷入在与老沙皇无尽的纠缠纷争中,生命就这样被一点点耗去,弄得身心交瘁,委实太不值得。他希望儿子能摆脱这个怪圈,体面地离开玉皇岭,开始一种不受人欺负也不去欺负别人的新生活。
  可是,事情往往是算路不打算路来。寒木最终能走出玉皇岭吗?推荐上学的事儿在队里能否顺利通过?特别是队长老沙皇那一关如何才能顺利通过?他思谋着,盘算着,设想着,竟然想到了白水桃,他自己虽和水桃从没有过那方面的事情,但作为相处得不错的村邻,只要他提说出来,相信水桃会在老沙皇面前帮这个忙的。可老沙皇若是不听呢?那家伙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万一真碰了钉子,事情就复杂而麻烦了。他也想到了淮川县县委书记高世杰,谭家当年有恩于他,让他打个招呼兴许能成。但且不说高世杰是在外地区外县做官,他也不想让人家小看他,说他当年照顾他就是为了日后得到回报。还是先自力更生为好。
  谭永阳叹了口气,却又暗自庆幸自己还算有眼光,把事情铺垫得还可以,如果不是三年前就先把老沙皇的女儿潘夏兰安排到大队学校当民办教师,这次的残酷竞争中,鹿死谁手还很难说。现在好了,寒木一直在农业第一线,又是大队的民兵营长,公社不脱产的团委副书记,上过地区报纸的神枪手,以目前夏兰的条件,应该说不可能与之抗衡。
  那年暑假后刚开学,大队云山学校需要一名民办教师,要玉皇岭在回乡知青中推荐一人。村人们谁都想的是永阳的独子谭寒木,因为寒木的条件最过硬,他功课好,又是高中生,回乡劳动也比初中毕业的夏兰早半年,加之永阳平时的为人,永定在下边也做了些工作,那是石板上钉钉的事儿。可没想到推荐之前,永阳从会场上突然站起来跟大伙儿说:不必搞得那样复杂,我说个意见,大家要是没啥就这样定下来算了。叫夏兰去吧,女娃儿家,爬坡上岭的不耐摔打。寒木再说是男娃子,有力气些,既然一辈子土里刨食,还得养家糊口立门户,先过过农活这道关对他有好处,等以后有机会了再说吧。
  碍于潘石良的家人都在场,大家能说什么呢?老沙皇高兴得两眼放光,差点给谭永阳磕头作揖。谭寒木阴着一张脸,对父亲的做法十分不解,背后和永定叔一起只埋怨永阳不该一时犯迷糊,把如此的大事当儿戏。谭永阳也不做任何解释,任他们去指责。其实他的真实想法是让寒木边积累资本边等待更好的机会,至于儿子将来能否干个一官半职,他从来没想过,但他却害怕寒木因贪图安逸而磨掉了志向,因为他对儿子的希望远不是一个大队的民办教师。
  老沙皇有两儿两女,儿子大槐二槐都没上成学,长相和心劲也远远比不上他们的爹。小女儿夏芳心眼实,一看也成不了什么大事儿。最让老沙皇看重的就是这个大女儿潘夏兰。夏兰功课虽比寒木差一点儿,但也不错,心眼稠,门道多,和她爹一样一肚子的弯弯绕。 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老沙皇因没上过几天学,对文化就不像谭永阳那样重视,他根本不会想到永阳主动让夏兰去教学的深层用意。
  由于是民办,寒暑两个假期夏兰仍需回村里参加劳动。一次无意中听人讲起谭永阳保存有谭顺昌的不少书,就找到永阳说:谭叔,我想问你借几本书看。

胭霞坪(12)
可行。不过那些书我一本也没看过,不知道你想看啥,干脆我全部找来由你挑吧,只是别弄烂弄丢了。永阳嘴上这么说,实际上这些剧本他全都看过,他给她拿的尽是《西厢记》、《牡丹亭》、《拾玉镯》、《风雪配》、《阎家滩》、《花厅会》、《白蛇传》、《梁山伯与祝英台》等这些公子小姐、青年男女相悦相爱的东西。
  那夏兰自是欢天喜地全部拿走,深夜在灯下一本本贪婪地读着,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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