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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锦衣行-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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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剑卿悚然心惊,挥刀挑断了这自称方国豪的汉子身上的麻绳:“你留在舱中,没听到我叫你,不许出声,更不许露面!”

他转身奔了出去。

媚红悄悄躲在舱中,突然听到孟剑卿的叫声:“媚红,给我拿金创药出来!”

媚红一惊,孟剑卿受伤了?

但她随即觉到了异样,孟剑卿自己身上不是也有金创药吗?

她想到了这一点,她身边榻上的方国豪也想到了这一点,明白到孟剑卿只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将媚红叫出去,急忙伸手抓向媚红;只是媚红心中虽然觉得孟剑卿这话有些不太对劲,但身子却在听得他要拿药之时,已经不由自主地有了行动,方国豪这一抓,抓了个空,媚红已然警觉,急退往舱门处,方国豪大叫一声,一把抓过小方几上的油灯掷了出去,媚红一时躲不及,幸得舱门外孟剑卿突然伸手将她拖了出去,反过刀背一拍,油灯被击了回去,正中方国豪面门。方国豪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媚红惊愕地道:“你已确定他是假冒的?”

孟剑卿反问:“你早已怀疑他是假冒的?”

媚红轻轻说道:“他居然认不出我——延福伯他们都说,我和我母亲年轻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但是媚红仍然表现得毫无破绽,若无其事地等着这个假冒者露出真面目来。

孟剑卿不觉微微一笑。

媚红这时已发觉孟剑卿背上的那条血痕,呀地一声叫了出来:“你真的受伤了!”

孟剑卿颓然坐倒:“这些山贼水寇,的确悍勇——不过,真正的方国豪,应该不会有事了。”

孟剑卿背上的伤痕,血迹淋漓,甚是吓人。媚红替他敷上金创药,心中忍不住阵阵牵痛。蓦然想到,原来人说“感同身受”,真有这么一回事。及听得说真正的方国豪,才不无惭愧地想到,她应该先关心这位母舅的下落的。

【十二、】

当晚这一战,贼人被全歼,媚红这方,也损失惨重,方十四和方十七负重伤,延福伯轻伤,其余六人都不幸战死。唯一没有受伤的,便是媚红和真正的方国豪这舅甥两人了。方国豪过得船来,认出那假冒他的人,正是那铁线蛇田三巡,这一路上,可受尽了这家伙的折磨,一见之下,那还不痛打落水狗?打完之后,仍不解气,一把将他扔下了海,媚红嘴唇微微一动,本想阻拦,终究还是罢了。那田三巡,太过狡诈,留在船上,只怕还会翻出什么花样来,防不胜防。转眼见孟剑卿一直在闭目养神,恍若未见。他心中想必也正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不曾阻拦。媚红暗自叹息了一声,怔怔地望着灯光出神。

那边延福伯将那艘贼船上的干粮和清水都搬了过来,之后拨转舵,让贼船从他们的右侧驶了过去,延福伯跳回自己船上,眼看那艘空无一人的贼船幽灵般顺风飘走,拍拍手掌道:“这海上可是又添了一艘鬼船了。”

夜色茫茫,北风劲吹,海面上岛屿已渐渐稀少,眼看得便要飘入外海了。

孟剑卿斜倚在舱壁上,打量着对面的媚红等人:“你们打算去哪儿?”

媚红轻抚着那个梳妆台,看了孟剑卿一眼,抿嘴一笑:“你倒是很知道,我不会乖乖儿跟你去小西天的。现在你可怎么办呢?”

孟剑卿反问道:“你们现在只有这么几个人,无论去哪儿,又怎么操船?”

媚红笑而不答。

孟剑卿沉吟一会,站起身道:“人各有志,我也不勉强你们。给我往小船上装上足够的干粮和清水,我要先走一步了。”

媚红震惊地抬起头望着他。

这本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孟剑卿怎么可能跟她们一道走?但蓦地里亲耳听到这句话,心中仍是如遭重锤,一时间闷得透不过气来,好一会才道:“你这样子回去,沈和尚会放过你?往外走一步,海阔天空,你为什么要回去呢?”

孟剑卿微微一笑:“沈大人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再说了,我也不是空手回去。”

他转向方国豪:“这六十四个铁箱上,都用红漆写了编号,我想要第二十三箱,方前辈不会见怪吧?其实确切地说,我想要的,是应该在这一箱里的某样东西。方前辈当年亲手装箱,是否还记得第二十三箱中装的是什么?”

方国豪怔怔地回想了良久,才迟疑不决地说道:“孟校尉想要的,莫非是那尊黄金锁子甲观音立像?”

大云经道,观音曾化名妓,以色身普渡众生,凡俗之人,趋奔若狂,一会之后,悟得空幻之意,色欲即淡,时人骇怪;死后葬于河滨,有异僧自西域来,见而叹息,告知世人真相,世人开棺,见遗骨寸寸化为黄金锁子甲,由此感悟,立黄金锁子甲观音像,世世奉祀。

后世因为此说过于荒诞,往往斥之为伪经假托,但奉祀者却仍是世世不绝,认为这才是堪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观音真意。

孟剑卿一笑:“正是。这尊观音像,底座上有武则天敕建之奉先寺的印记,本是小西天代代奉祀的,不知何故,流落在外,小西天一直想查出它的下落,只苦于没有线索。不过若非方前辈做事慎重,装箱之时,一一登记在册,以备他日方国珍亲自查验,说什么我们也想不到原来它在这个地方。”

方国珍降明之际,情形混乱,想必这册薄也混杂在上缴的书籍之中。

媚红脸色陡然苍白:“你为的其实是这尊观音?”

孟剑卿注视她片刻才答道:“直到你说出来之前,我只知你姓柯,却不知你与方氏的关系。我原本怀疑你要做的那件事情,与陈友谅有关。”

媚红紧逼着追问:“那为何你知道这尊观音在第二十三箱中?你总不见得是猜的吧?”

孟剑卿道:“我习惯将准备功夫做到十成。”

媚红默然看着他走出舱去。

他与她,终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十三、】

装上小船的干粮和清水,孟剑卿一一查验过,小船吊下海去,第二十三箱中,还有几十两碎银和十六枚金锭,也都放了进去;媚红与方国豪都走到甲板上来,媚红提着灯笼,望着船头迎风而立的孟剑卿。

风帆高张,乘了西北风,越过又一座小岛。

掌舵的延福伯一直在盯着孟剑卿。他要亲眼看着孟剑卿离开这艘船才能放心。

那尊观音,以粗布层层裹好,紧缚在孟剑卿背上。

媚红模模糊糊地想到,孟剑卿的后背才刚受过那么重的伤,这样紧缚在背上,会不会触痛伤口——

她蓦然一惊。

孟剑卿现在的样子,哪里像负过重伤的?

那鲜血淋漓的伤口,也许根本就不像她原来以为的那么深,不过是一些皮肉之伤——

但是孟剑卿已挥手掷出长绳,套住横桅,荡了上去,右手中刀光闪闪,随着他身形飞掠,风帆片片碎割,缆绳节节断裂。

延福伯呆了一呆才回过神,怒吼起来,抓起身边的一柄鬼头刀,扬手掷向绕着桅杆飞荡下来的孟剑卿。

孟剑卿回手一刀拦腰击在鬼头大刀的中央,消去它的大半来势,左手探出,一把握在手中,双腿在桅杆上一蹬,俯冲之势更为迅猛,延福伯操起一杆鱼叉迎了上去,当不得孟剑卿的俯冲之势,连人带叉翻倒在地,鬼头刀劈下,手臂粗的船舵被劈为两半。

延福伯翻身坐起,眼见船舵被毁,痛哭失声,胸中怒火更是旺盛,大叫着冲了过去。

孟剑卿右手短刀掷出的同时,人已向掠向另一侧的铁锚绞盘,双手一合,鬼头刀再次劈下,绞盘碎裂,铁锚哗哗滑下海去。

延福伯横叉一挡迎面飞来的短刀,短刀顺着鱼叉飞了一个回环,自延福伯头顶削了过去,削入舱壁之中,犹自夺夺有声。

延福伯仍往前冲,要将鱼叉插入孟剑卿后心时,忽然听到媚红的惊呼,这才感到自己头顶热血汩汩而下,眼前一片模糊,不由得伸手去擦。

只这一缓手之间,孟剑卿飞起一脚将他踢下了海。

帆破锚沉,海船拖着铁锚顺风飘荡,去势立时缓了下来。

方国豪脸色煞白,哭丧着脸道:“完了,完了……”

媚红提灯的手不自禁地颤抖起来,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孟剑卿有意装出受了重伤的样子,为的不过是让贼人和他们拼个同归于尽;延福伯一死,这船上就全是他的天下了。

他在欺骗她,也许一直都在欺骗她。

孟剑卿挥出长绳,套住舱壁上的那柄短刀的刀柄,一挥手,长绳带着短刀收了回去。

他收刀回鞘,看着媚红说道:“那艘小船,是为你准备的。无论你要去哪儿,我都不会干涉。那些金银,虽然不多,也足够你们一辈子过得舒舒服服了。”

方国豪听得他这话,真如绝处逢生,喜道:“多谢孟校尉不杀之恩,媚红,咱们快走!”

媚红眼中泪光点点,被方国豪拖着进舱来收拾衣服,又将重伤的方十四和方十七兄弟扶出舱来——她怕自己走后孟剑卿一定会杀了他们以绝后患。孟剑卿站在舱门处看着他们,媚红几乎想伸手取过那个梳妆台,但是孟剑卿轻轻哼了一声。她迟疑一下,心中涌起的苦涩滋味令得她终于落下泪来。

【十四、】

他们走出舱来。

孟剑卿突然一怔。

不知何时,方才被踢下海的延福伯攀着铁锚又爬了上来,湿淋淋地握着那柄扔在甲板上的鬼头刀,呐喊着砍向栓住铁锚的硬木柱。

孟剑卿心念方生,刀已出鞘,盘旋呼哨着拦腰削向延福伯。

但已迟了一步。延福伯拼尽全力的一刀,砍断了木柱,铁锚带着一截断柱滑落入海中,船身一震,陡然加速。孟剑卿的短刀嵌入了延福伯的腰际,延福伯身子震动,但兀自僵立不倒,脸上带着笑容,瞪视着孟剑卿。

孟剑卿一挥长绳套住刀柄抽了回来,延福伯这才砰然仰倒入海中。

方十四和方十七几乎在同时悲呼一声扑向孟剑卿,孟剑卿堪堪握住短刀,听得身后响动,霍然旋身,回刀横削过去,方十四和方十七仆倒在地。

方国豪大叫着拉着媚红奔向系着小船的绳索:“不关我们的事,我们马上走!”

孟剑卿冷眼看着他们从自己面前奔过去。

媚红突然一扬手,一片粉末迎面洒了过来。孟剑卿猝不及防,眼前迷蒙,急向后退,方国豪已自侧旁捅出一刀,若非孟剑卿在刀锋刺入的一刹那本能地顺着刀锋扭动身体,让刀锋贴着肋骨滑了过去,只怕这一刀便可洞穿他的半个身体。

方国豪还想再来一刀,但已再没有机会,孟剑卿听声辩位,循着他出刀的方向,斜斜跨前一步,探臂一刀割裂了他的咽喉。

媚红狂叫着扑过来,被孟剑卿一脚踢了开去。

孟剑卿向后退了数步,急以清水洗眼。觉得那粉末浓香扑鼻,心中大是不安。

媚红慢慢站起来,丢在甲板上的灯笼一闪一闪地照着她脸上惨淡的笑容:“那只是我平时用的脂粉,没有毒。”

孟剑卿也已觉到睁开眼后并无异样,这才稍稍安心,定一定神,看着媚红道:“我放你们走,你们又为何还要偷袭我?”

媚红咬着唇扬起头来:“当初我们放你走,你又为何要偷袭我们?”

孟剑卿注视着她缓缓说道:“因为我已知道你们要去哪儿。由此顺风飘向东南方向,便会遇上黑水沟,顺着黑水赤流,哪怕一片无帆无舵的木板,也能飘到日本。”

媚红怔了一怔,说道:“我在大明,是罪人,是永世不得翻身的囚徒,不逃往大明的敌国,我又有何处可去?”

孟剑卿扬起了眉:“你要走,我绝不会拦着你。但是这艘船却不能走!”

媚红轻轻说道:“有了这一船金银珠宝,才能让我们在异国他乡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

孟剑卿注视着她:“你真是这样想?你们又真是这样想?柯陈二姓,世世通婚,陈友谅当日曾对天盟誓,陈氏若有天下,后妃必定首先从柯姓中选取,非柯氏所出者不得继位。日本与高丽不过一水相隔,陈友谅的儿子陈理,正由高丽监管;高丽与蒙古,不过隔了一个辽东,辽东女真各部又态度暧昧。财可通神,有了这一批宝藏,有心人不是不能干一番大事的。”

媚红自嘲般地冷笑起来:“你以为我在做这样的梦?”

孟剑卿缓缓说道:“当局者迷。”

所以才有“利令智昏”一说。

媚红忽而扬起了头:“就算你这样怀疑我,怀疑我们,但如果你和我们一起走,以你的本事,你一定会变成我们的首领,我们的主人,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这一船宝藏,都会是你的!那是你一辈子也不可能有的荣华富贵。你真的就没有想过?”

孟剑卿淡淡答道:“再大的荣耀,若是无人分享,又有何用处?”

媚红一怔,几乎脱口回答:“难道我不能分享?”

但是她即刻明白到,对孟剑卿而言,她还远远不是他的一切。

只有她的分享,还远远不够。

她怅然良久,轻轻说道:“我明白了。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

孟剑卿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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