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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绝代佳佞-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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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歌再次选择了沉默。

    小侯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从醒来开始,几乎就没有躲开过这个问题。可是就在方才那一瞬间,她忽然了悟,不再关心。小侯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和她有什么关系?她要做的,原本就是自己。

    “罢了,离开这里也好!”端木兴忽然感叹,起身撩开前面重重纱帐,走到那个象是表演的舞台一样的红毡地面上去。

    “楚卿,除了帮我对付楚郡侯这件事以外。你向来能选择到对自己最有利的……这一次,若你留在京师,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

    端木兴轻轻抚摸放在墙角的一只箜篌,仿佛在抚摸心爱女子的纤纤玉手。

    “这几日卢太傅都在不断上奏,请求将楚家入罪,将你入狱拿办……你知道为什么方才我临时命人将你带到这里来吗?若不是因为那个襄阳来的莽汉……”他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却不再说下去。

    “莽汉?是那个武青?”楚歌不自觉地起身跟过去,问。

    “是他带来的偏将,”端木兴的神态已经回复正常,但愤恨的语气依旧,“叫邓隼的那个,十足的莽汉一个,听风就是雨,被别人卖了也不知道的东西!他居然,居然扬言说要毁了楚卿容貌!幸亏朕的人及时报上来,不然朕不小心让你们同处一室,岂不危险?”

    “毁我的容貌?”楚歌愕然。

    “是啊,毁你的容貌!”端木兴回过头,牢牢盯住她的面颊。清风透过窗槛,习习而来,扬起的冰縠纱幔轻柔地抚戏在她白玉一般的肌肤上,清朗如夜空明月。当真无法想象上面若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会是什么样子。

    “他,他居然骂楚卿狐媚,说——若早知是你,前儿见你的时候,就该除了这个祸害,至少,也要在你的脸上划上几刀!”

    她居然被说成狐媚?这人应该就是那天跟武青一起离开刘府的大汉吧?那次见她的时候不是还口口声声把刘家公子打成猪头任她处置?后来武青应该给他解释了她的身份了吧?但是这和毁她的容貌有什么关系?

    楚歌轻笑,“陛下何必上心?不过是武人妄语而已。”

    “武人妄语……”端木兴蹙眉,“怕只怕并非仅仅如此……”

    对上楚歌探询的眼神,他又道:“这两日朕没有召见武青,听说他昨儿到了卢太傅府上……”

    这皇帝介绍起事情始末原因,倒也是利落清楚;再加上自己的了解和猜测,现在楚歌这对朝中局势一知半解的假小侯爷,也明白了个大概。

    原来前儿刘府之事过后,刘尚书果然象小侯爷预料的一样,把事情当成了脱离楚氏阵营的筹码,四处宣扬;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去拜访了清流领袖卢太傅卢敦儒,将楚歌说成是奸佞小人,专门祸乱人间的妖精入世一般。大意就是说这些日子皇帝迟迟不肯处置楚家,就是受了楚歌蛊惑;又说楚歌容貌美丽,专门喜欢勾搭男子行龙阳之事,他的儿子,原本德行正直,却是深受其害,被楚歌反咬一口云云。

    而卢太傅向来刚正清明,听了此事,自然勃然大怒,打探了一番之后,便将在场的两个“人证”武青和邓隼请来府上,研讨此事。两人对事情的经过说得也不清不楚,但他们所看到的却也证明楚歌的确假冒了“春官”与刘家公子苟且。刘尚书口才了得,把事情分析得越发透彻,结果便是坐实了楚歌狐媚惑主的名声,也就有了邓隼誓要毁去楚歌容貌的一段。

    而皇帝的耳目今日来报告时,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因此借着皇帝如厕的机会,把消息传了过来。

    事情果然是闹大了。这是楚歌听了以后的第一感觉。

    卢太傅卢敦儒,她这些天来也有所了解。听说皇帝归政以来,已将从前楚郡侯打压排挤的一批老臣重新重用,其中就包括端木兴当年的帝师卢敦儒。这人被誉为大赵第一清官,据说是博学刚正,素有贤名的;在楚郡侯当政期间,曾屡次遭贬,受陷入狱,差一点就死在了牢里。不过他终究熬了过去,重见天日之后,自然是大有后福;现在若论起大赵最有声望,说出的话最有分量的人,除了皇帝外,怕也就是他了。

    若是他也认定楚歌便是妲己一流的人物,那楚歌便是无论如何也翻不了身了。

    而偏偏就是这样清高自诩的人,最容易受人利用。

    不过,也许,当初小侯爷定下这样的计谋的时候,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呢?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能够离开京师,过她想过的生活,便是她当前的最大愿望。

    “楚卿,”端木兴抓住纱幔的手,微一用力,竟然“嗤啦”一声将整幅浅红冰绡撕了下来,飘飘摇摇洒了楚歌一身,“其实,那莽汉敢这么说,定然是有卢太傅给他壮胆!这些人,怎么敢如此?!莫说你我不过是挚友关系,就算你真是朕的男宠,又如何?难道朕堂堂大赵天子,居然这等事也要他们管吗?”

    “陛下……”楚歌手忙脚乱地从纱帐中钻出来,咳了一声,有点窘,“外人误会而已,不足挂齿。”

    “是啊,是误会,”端木兴蹙着眉,看楚歌的窘态,怒气倒平息了不少,“楚卿,朕一直想问你……从前楚郡侯在时,你做戏给人看,也算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呢?为什么朕屡次说要为你正名,你都不肯,真的是铁了心要离开朕,所以连后路也不要了吗?

    楚歌倒是心中一惊。仔细想了想,慢慢说道:“陛下,你真的以为楚歌有什么名可正么?”

    看端木兴眉头越发蹙得死紧,楚歌叹息一声,把怀中纱幔随手一抛,“如果要正名的话,陛下打算替楚歌说些什么呢?说楚歌不是一个纨绔子弟,其实是谋害乃父的罪魁祸首?还是说楚歌与陛下私交甚笃,出入后宫与陛下谋划商议,连家中侍女都是出自陛下宫中?陛下觉得如此正名之后,卢太傅是会象以前一样请求将楚歌下狱审讯呢,还是直接奏请陛下杀了楚歌这个无父无君的逆臣贼子?”

    楚歌这一番话,听着似乎有理,但其实不过是她大着胆子的一番试探罢了。对于皇帝陛下的态度,她觉得还是真的不好捉摸。她想离开,皇帝真的就会让她离开吗?如果皇帝是真心要她留下,又会是以一种什么身份,什么态度来对待她?

    她不知道小侯爷会怎么应对,却想找到自己能够应对的法子。

    让她失望的是,皇帝端木兴眯起了他那双桃花眼,只是轻轻一叹。

    风越发大了。

    半晌,皇帝靠近了几步,来到楚歌身边,伸手,轻轻从她头上取下了一缕冰縠,极其轻柔地在她耳边慢慢地说:“楚卿,你不知道,有的时候,朕真的想——就这样把你幽闭在绿绮阁中,陪伴朕一生一世。”

    皇帝接着又摇了摇头,说:“如果你是一个女子,只怕朕早已真的这样做了。”

    忽然有些明白,小侯爷的刘府之旅,到底是做给谁看。刘府公子的证词,大概,只是为了证明,她的男儿身?

第一卷 佞幸 第十七章 一斛凉州

    楚歌入了皇宫,却没有回来的消息,当夜传遍了整个新京。

    朝中众官早已观望已久。从楚郡侯去世的那一日起,各种各样的猜测就一直没有断过。虽然朝中主流早已从卢太傅等清流一派复出的消息中看出了皇帝的态度,但是,毕竟,楚郡侯府邸犹在,楚小侯爷风流依旧。

    最近几日,暗地里又有消息透出,说楚小侯爷当日和皇帝陛下关系密切,并非彼此虚与委蛇,而是……当真的宠冠后宫。

    当初媚楚那一派官员,不知道是惊是喜。

    新京百官这一夜,注定无眠。

    楚歌也是未眠者之一。

    她真的被留在了绿绮阁,幽禁。

    阁中有塌有床,有菜有酒。

    楚歌并没有愁苦到睡不着觉,也没有真正担心自己的未来。她之所以不睡,是因为,有酒。

    那起宫女并未再来服侍她,倒是有一个梳了双环髻的小丫头儿,悄悄地隔着帘子向里窥望。半晌,那小丫头静静地退了下去。

    “你是说,他在那里饮酒吟诗么?可有忧愁之态?”

    “启禀陛下,小侯爷好像还算高兴,倒是记挂着军情。”

    “哦?”

    “回陛下的话,奴婢也听不懂,只是听见小侯爷在哪里说什么‘将军不侯’、‘得凉州’什么的。”

    端木兴桃花眼又眯了眯,沉吟了下,笑起来,“哪里是什么军情?他说的应该是‘将军百战竟不侯,伯良一斛得凉州’的典故吧?那说的是汉代孟伯良一斛葡萄酒换了个凉州刺史的故事,看来朕给他弄去的那小坛西域贡来的葡萄酒,倒是合了他的意!”

    顿了顿,皇帝又说:“去叫他到朕这里来吧。”

    嘉宁殿两扇雕花木门紧紧关着,只在边角缝隙之间,有丝丝光亮透出。门口侍候的小宫女儿见楚歌过来,默默施了礼,示意她直接进去。楚歌犹豫了下,还是轻轻推开了殿门。

    随即愣住。

    她被小宫女儿带到这个地方来,心中已是很惊讶:原来嘉宁殿中的宴席,居然从午时一直开到了夜半?

    但开了门看到里面的情形,却更是让她心中别有触动。

    酒酹地,人含泪,剑气如霜,直欲斩楼兰。

    一刹那,楚歌有一种错觉,仿佛这里不是摆满了玉盘珍馐的嘉宁殿,而是风啸马嘶的沙场;殿内并肩而立的两个人也不是大赵的君与臣、不是穿着至尊龙袍的皇帝和七品武服的将军,而是……两个豪情纵横的少年俊杰、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

    造成这种气氛的,应该是两人脸上的神情,庄严肃穆,仿佛浸透着无限的伤悲,又仿佛满怀的豪情壮志,直欲拔剑长歌。

    这两个人,自然就是端木兴和武青。

    听见门响,端木兴投过目光,发现是她,脸上顿时柔和不少:“楚卿,正好,且来也为我大赵此次战场上的亡魂祭一盏酒!”

    楚歌还没有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听见说让她祭酒,忽然明白殿中汉白玉地面上猩红点点皆是美酒,一瞬间有些心疼,西域贡奉的极品佳酿啊!

    端木兴亲自为她斟了满满一琉璃盏,递过来。

    “葡萄美酒夜光杯”!楚歌心中感慨,神思越发不属,目光紧紧追随着酒杯,轻声问了句:“祭谁?”

    “且慢!”却是立在一旁的武青,看见楚歌祭酒不情不愿,心中不忿,出言拦阻,“陛下,此酒陛下亲手为襄阳将士英魂所斟,臣愿借此酒,立誓于御前!”

    “也好!”端木兴为武青豪情所染,当下将酒转递到他的手中,转头对楚歌解释:“楚卿,你也知道,这次胡人起兵,名为西进,实则南下,若不是襄阳的忠义右军拼死相阻,三千将士血战敌方五万虎狼之师,半数殉国,以血肉之躯守得我边境平安,只怕此刻我大赵的京师都已岌岌可危了!”

    楚歌这才注意到殿中所置祭桌,以及桌前供奉的长剑。

    “这位武青将军,就是忠义右军先锋部的统领,此次也是亏他破去胡兵马阵;胡兵惧我大赵士卒英武,又没有了马阵这进攻的利器,这才不得已托词误会,大军转而西下。而这柄长剑‘龙吟’,便是武将军斩杀敌将也图所用,朕特命他带来宫禁一观——如今供奉将士灵前,相慰在天之灵;只是……纵然是胡兵回撤,也图授首,又怎换得回我殉国将士性命?!”端木兴说着,目中便又有些潮湿。

    “龙吟”剑闪着耀目的寒芒,仿佛也在颤抖呻吟。

    武青忽然纵步上前,一把擎起桌上宝剑,于掌中一划,立时鲜血长流,溶于酒中。

    “青虽力薄,然得吾皇厚望,为国不敢惜残躯。今天地在上,吾皇为证,臣七品云骑尉忠义右军先锋部统领武青,御前起誓:愿以‘驱胡虏,雪国耻’为己任,竭忠报国,至死方休!如违此誓,天人共戮!”昂首一饮,将剩余半盏激洒于地,又道:“自此以后,一日不能复华夏,青一日不娶妻、不饮酒!”

    红澄澄的美酒,混着鲜血,从晶莹剔透的琉璃盏中倾洒而出,悲凉激愤。

    方才武青取剑,端木兴伫立在旁,连眼皮都未眨一下;此刻武青立誓毕,他又上前两步,也斟了一盏酒,道:“武将军誓言,甚得朕心!朕大赵天子端木兴,亦于诸将士英灵前起誓,有生之年,必富民强兵,北上复国;雪十六载臣伏之耻,奠数万屈死军民之魂!”

    端木兴说罢,回身接过武青手中宝剑,一样滴血饮祭。

    满室壮志豪情,男儿阳刚。唯有楚歌弱质纤纤,格格不入。

    “当此英灵之前,楚卿想必也有誓语,我君臣三人同誓,将来载于青史,定是一段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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