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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无家-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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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到板子村就被晒干了。村民曾经保留耕种的耐旱作物豆子和荞麦,都按照公社的命令换成了小麦,需水量大。没有水,板子村人勒紧裤腰带省下来的种子,很多连穗儿都来不及抽,就在烈日炙烤的大地里荒芜了。郭平原和谢国崖等首脑慌了神,带领着全村百姓日夜不停进山采水,可终归是杯水车薪,仅够满足村里人的生活用水。任凭郭平原带领大家在地里昼夜劳作,到了秋收,灾难还是出现了。板子村大队30%的土地绝收,50%严重欠收,只有两成土地达到了三年前的亩产水平。但总算还有粮食下来,郭平原意识到这是全大队人最后的救命粮,严令按照最低标准向社员提供,饿不死就行。
  在秋天的第一场凉雨落下时,恐怖的饥荒如同恶魔般降临大地。
  食堂里再没有说笑声。人们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等在食堂门口领一碗稀粥。饥荒来得如此之快,犹如闪电击中原野。公社的赈济粮遥遥无期,能吃的都吃了,农作物的杆茎都被做成了菜团吃光。牲口们更是严重缺食,站都站不起来,连交配都没了兴致。最能吃喝的牛和骡子先被杀了,然后是马,然后是猪和羊,最后是不下蛋的鸡和奄奄一息的看门狗。谢国崖组织大家四面出击,将板子村周围所有的野狗、野猫、黄鼠狼、耗子、壁虎、麻雀、蝗虫、知了、蚯蚓、蜻蜓等一切可以煮熟的活物尽数捉来,统统变成村民们果腹的食物。与此同时,谢老桂带领一支队伍,将荒野上能够食用的玉米杆子、野菜、野草、榆树叶子也都撸得精光,或晒成菜干储存起来,或进行粉碎与糠拌在一起。可这些不顶料的东西并不能撑过冬天,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
  家家户户开始想尽办法私藏粮食,不再参与集体围剿生物和野菜的活动。猎物迅速减少,很快就灭绝在荒芜的田野,出去打食的人开始失踪,然后被发现死在回来的路上。他们饥饿不堪又体力透支,一个眩晕摔倒,就再也爬不起来。大队的集体生产活动终于名存实亡,郭平原和谢国崖的组织已经毫无效果。谢老桂的民兵队伍连枪都拿不动了,他们看守的救命粮也被监守自盗,偷种子的民兵们很快被公社抓到,组织下令枪毙。领头的是谢老桂的二堂哥,他被枪毙的前一天,老爹老娘因为吃得太饱而双双撑死。全村人终于意识到,所有人都在劫难逃,这个冬天就是他们的坟墓。
  老旦看着女人一天天萎缩下去,看着曾经强壮的有盼儿瘦成了皮包骨,看着自己魁梧的身影变成了虾米一般的细弓,看着全村男女老少都变成了饿鬼,他心中浮起从未有过的恐惧:怎么会这样?在他的有生之年,虽然有着无数饥饿记忆,可是这样家家户户都挨饿,连讨饭都无处可去,饥饿到让人绝望的大范围的饥荒,还从来没有遇见过。土地产能较好的板子村也死了那么多人,那黄泛区的百姓如何能够挨过这个冬天?
  食堂关门了,也关闭了乡亲们的希望。公社与大队的号召已毫无作用,喇叭里仍然在喊着“形式大好”,各家各户却在严寒与绝望中在大地上寻找最后的食物。一场大雪把他们最后的这一丝希望彻底掩埋,万物皆被盖于白雪之下,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
  老旦如今瘦得只剩下一副嶙峋的骨架,全靠一口硬气撑着,好在有盼每天都能够弄回点食物,勉强能在每个早晨睁开双眼。有盼顽强的毅力显露出来了,去年掉在田间的麦粒儿,撞在树上摔下来的麻雀,总能弄一点,他甚至还在山里抓住过几只野兔。儿子的本事让老旦和翠儿感到欣慰,老旦觉得有盼天生就是侦察兵的料儿,而翠儿只觉得这个儿子是家里最后的希望了。
  雪化开的那天,饿得浮肿的谢国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村里人在山里找食儿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日本人当年的一个物资储备站,它埋在山坡上,下雨冲下的泥土掩盖了多年。那里面有不少武器弹药,还有几十袋粮食。不妙的是周围的几个大队已经全知道了这件事,西堤北大队的人那个时候碰巧也在山里。板子村的人和西堤北的人只看了个大概,就已经在那里大打出手,双方一动手,打人的和被打的就都倒地不起,两边都跑回来搬救兵。谢国崖和郭平原一致认为,这是板子村人活过今年的唯一希望,要不惜一切代价抢回来,而且此事非老旦不能处理。
  老旦一听说有粮食,肚子里立刻翻江倒海咕噜不止,一股酸水从胃里翻出,竟然干呕了起来。有盼给他喝下一口冰凉的雪水,老旦就突地显得精神焕发了。村子里已经饿死不少人,这点食物勉强可以让剩下的人挨过严冬,但要是周围几个村子的人都扑过来,板子村也就剩不下什么了。
  “是咱们的人先发现的?有多少?”老旦喘着气问。
  “没错,是谢老六他大哥先刨出来的,只是当时没想到里面有粮食……西堤北的人也上来刨,这才发现还有风干的粮食,二十几袋麦子,有点陈,但还能吃……”谢国崖几乎要饿得跌倒了,说话的时候手都在神经质地颤抖着。
  “不管这些了,不能让西堤北的人把粮食抢了……这么办!让老桂赶紧带人去打援,把枪都带上,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朝人打!剩下的人去抢东西,粮食留下……武器也要,拿回来交公。”
  “解放,还是你带民兵打援吧,老桂只是个诈唬人的摆设,对方如果也带着枪,他可就肯定稀松了……俺看这事还得你来挂帅!”
  “平原呢?”老旦突然觉得诧异,为什么不是郭平原回来找他。
  “他被西堤北村打伤了腿,还在粮库那边。”
  “他们敢打咱村儿书记?”老旦勃然大怒。
  “人都饿疯了,天王老子来了又怎样?平原刚上去和人理论,腿上就挨了一耙子。”谢国崖想起西堤北人的凶样,似乎还心有余悸。
  “一耙子就把你们打稀松了?球毛的!把民兵连的人组织起来,马上出发。但是有一条,粮食抢回来谁也别动,大队必须管起来,挨家挨户分配到了,这个你晓得么?”老旦语气如霜,一脸看不起他的表情。
  “哎呀晓得了,平原和俺早就合计好了,乡亲们也都知道,谁也下不了小手……”
  打援抢粮行动比老旦想像的要难得多。对方竟然有那么多人!那么多枪!老旦只带了三十多个民兵,二十几枝步枪。面对着人家七八十条枪,真的有些头痛,真不知他们如何藏起来这么多武器的。老旦把三十多个人分散在路边的山头上,都隐蔽好,没有他的命令不许露头。见西堤北的人马浩浩荡荡地过来了,黑压压一片,前面几个拎着枪左顾右盼一脸悍气,一看就是扛过枪的。老旦心里毛了一阵,倒不是自己害怕,而是担心民兵连这些从没开过枪的笨蛋被吓得尿裤子。眼看着对面的人近了,老旦撑了口气,拿过一只三八大杆,站起身来朝天放了一枪,然后慢悠悠地起来说话。
  “西堤北的人么?停下!请书记出来说话,俺是板子村的人,叫老解放。”
  西堤北的人群听了枪声,都愣在了当地,不少人慌得哗啦一声就散了,前面几个反应很快,瞬间就半蹲做好了射击准备。听到老解放这个响亮的名字后,他们叽叽喳喳说成了一团。一个和老旦年纪相仿的人站了出来,身子胖墩墩的,他的半张脸几乎没了,连眼眶都看不全了,好像是曾经被活生生撕去一块似的。老旦一见就知是炮弹弹片的创伤,自己大腿上也少了这么一块。此人站定了说道:
  “好大的招牌!是当年淮海战场上打李庄的老旦么?是第38军的突击营营长老旦么?俺觉得还是老旦好听点。”
  老旦对这声音很是熟悉,此人已经毁了容貌,远看根本看不出是谁。他上下打量这人又矮又结识的身子,猛然想起了曾经放自己一马又被自己刀下留情的钟文辉,不就是西堤北村的人么?日子久了,竟然忘记这里还有个老冤家。
  “是钟大头啊?你个球的没死啊?没死你不来板子村寻俺?你这伤不是在淮海负的,俺没拿刀砍你的脸,你是在哪里光荣的?”
  “哼哼,和你一样,你是38军,老子是42军,咱前后脚去的朝鲜。”
  “我们书记带人走别的道儿了,这边俺说了算。你招牌既然亮了,俺在志愿军里官没你高,战功也没你光鲜,可也是负伤残废下来的,跟你一样也瞎了一只眼。乡亲们发现了粮食,不得不出来弄回去点。咋地,咱俩个算20多年的老交情了,要为这点粮食开枪?
  “原来你去了42军,你们还替俺们解过围哩!客套话吃饱了再说,既是一家人,说话就不用拐弯了。老钟,粮食是板子村人先发现的,理应有个先来后到,你们打了俺们村的书记,现在又带着百十条枪过来,俺就带这么点人和你们讲个道理,还是占地方的吧?按当年军衔,你是我的上级,按照现在的军衔,我是你的上级,现在命令你们放下武器,也不为过分。”
  “要是还在部队,你的命令我自当服从,可你我都是复员的农民了,也就不听你这套了。啥军衔不军衔的。俺也从没把这玩意当回事儿,不当吃不当喝的,这个时候你不也球的饿得浮肿?粮食是你们先发现的,这话不假,俺们村也不赖这个。可是如今你们村和我们村都饿死这么多人,大家都只差半口气了,也要讲个见者有份吧?在朝鲜咱们潜伏的时候,一个冻土豆一个班分着吃,也不论是谁的……哦,你没熬过这日子,一场仗就光荣回国了。再说,粮食是在山沟子底下发现的,是咱两个村的交界所在,要按当年鬼子的辖管,那个地方还是俺们村的地界儿。俺带人来拿当年没打扫干净的战利品,这是天经地义吧?俺原本只想带几个民兵过来,可乡亲们饿疯了,拦也拦不住。你既然出头了,就请你这老首长给个说法,从咱老战友的情分上,从无产阶级团结互助原则上,你就给俺们西堤北人一个说法。粮食或多或少俺们是要拿点走的,能熬过初春就行。听说你们郭书记讲了:那些粮食板子村自己都不够吃,西堤北村饿死多少他管不了。俺当年听了你的话,伤好之后就参加了革命队伍,也就是为了早点打完仗,让咱河南乡亲们早日踏实下来有口饭吃。如今那山洞里明明是沉甸甸的44麻袋麦子,150斤一袋,6000多斤的救命粮,你们就宁肯吃个囫囵饱,而眼看着俺们西堤北人全村饿绝,见死不救?”
  钟文辉的理直气壮让老旦心里发虚。西堤北人如果没有粮食救济,必定厄运难逃,从去年入冬他们就断了粮,已经有不少户人死绝了。他说的粮食数量和谢国崖讲的差了一半,郭平原的说法此时也无从考证。钟文辉和自己交往虽然不深,却渊源极深,此刻开枪是万万使不得的,但是两边都饿得要疯了,僵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你既然说粮食是俺们村先发现的,就还算讲理,你说有那么多粮食,俺不知道,大家可以一同去看,只是不能再动手。你们伤了俺们书记,俺们伤了你们几个人,大家扯平。你约束你的人,俺约束俺的人,大家把枪都收了,拿回去,咱们一起去那粮食处,不管多少,俺们村分你们点,让大家能多撑几个月,也算是俺们村的一份心……你们要硬抢,大家就往死拼,俺不能看着板子村人到嘴的救命粮食飞了,如何?”
  钟文辉回头看看饿得摇摇欲坠的乡亲们,自己也感到一阵阵的眩晕,听到粮食这个字眼,胃里哗啦啦地就泛起了胃酸,引得一阵剧痛。老旦的建议算是给自己面子了,为这些粮食开枪,后坐力都受不了,人更是打不着,况且开枪抢粮的罪名,早晚逃不了公社的追究。
  “中!就俺你说的办,你的人也把枪全收了。把枪全收了,二喜子你们把枪都带回村里去。粮食不管多少,咱四六分!”
  “不行,顶多二八开,真按你说44袋粮食,你们拿9袋,那也有1300多斤粮,够你们顶一阵子了。”
  “不行,俺们大队人比你们多,饿死的人也比你们多,这点粮食不够,至少给个三七?”
  “俺们也不够,多了没有,要不就在这里打!”
  老旦咬牙切齿地说道。
  钟文辉低头叹了口气,他知道老旦在这个村,从他回到西堤北就知道,可却从未想去找他,他受不了在老旦面前低三下四的那份罪,不就是早投降了几天么?就比自己官职高了。如今才感觉到,面前这个人虽然已经残破了,却仍然有一股刚硬的军威,不是自己硬撑着一口气就能压得住的。钟文辉向后面挥挥手。西堤北人并不发表意见,在他们看来三七开和二八开此刻区别不大,赶紧去拿到粮食,干嚼上一捧麦粒儿才是正经。于是他们很听从钟文辉的话,只一会儿就把枪捆成了垛,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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