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冷血热(Ⅰ-Ⅱ2部全)-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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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云的父亲郑庆云种地,有时上街卖点自产的蔬菜,母亲谷氏做家务,一个哥哥在商号里当店员。三间草房,一个小院,女儿的突然失踪,就像给这个普通的朴实的人家投了一颗炸弹。况且还是“跟人跑了”,这在民间绝对是被戳脊梁骨的,母亲哭瞎了双眼。直到1952年电影《中华儿女》上演,听人说八女投江中那个领头的指导员冷云就是郑志民,多方打听,才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上山当抗联打鬼子了。
上队只有一年多,大半年是在5军秘书处做文化教育工作,之后才是彻底地投笔从戎的西征。她和投江的7个战友,都参加了楼山镇战斗。不知她第一次参加战斗是何心境。而从读书、任教,上队后“坐机关”,到山林中行军、战斗,饥肠辘辘,破衣烂衫,她与那些从小干惯了粗活的女兵,显然是不大一样的。而且,西征前又刚刚生了孩子。这些,有关史料、著作都是简单带过。就是最后在乌斯浑河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今人也难以具体叙及。但是,她抗日救国的坚强意志,在从投入战斗到投江过程中举足轻重的作用,则是显见的。
“冷云”是她上队后改的名字。唐诗云“冷云虚水石”,水天一色中,一种顶天立地的中流砥柱形象,正是这个弱女子的强者形象。
上队后,郑志民改名冷云,吉乃臣改名周维仁。杨贵珍不需要改名,因为她没有名字——像绝大多数女兵一样,她们是在成为一名抗联战士后,才有了自己的名字。
杨贵珍是林口县东柳树河子村人。父亲杨景春为人豪爽仗义,过往行人都爱到他家搭宿,免费吃住,人称“杨家店”。天有不测风云,父亲眼睛瞎了,一家人陷入黑暗。1936年初杨贵珍十六岁出嫁,半年后脑后盘着的小疙瘩髻上,就插了朵戴孝的小白花,丈夫病死了。这年秋天,5军妇女团战士徐云卿住到杨贵珍婆家时,婆家人正合计着要把她卖了。
当过童养媳的徐云卿说:不行!这事得咱自己做主。你乐不乐意上队?
杨贵珍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俺?俺这样的也能上队?
正值青春妙龄的女人,就像后脑勺揉搓的皱皱巴巴的小白花,又像只畏畏缩缩的小鼠,不敢正眼看人,偶尔抬下头,未等接触人家的目光又赶紧低下了。她实在不明白,像徐云卿这样的女人,怎么也能舞刀弄枪杀鬼子?在她的心目中,她与她们就像天上地下,根本不可同日而语的。
她捂着脸哭起来:你们能要俺,他们也不能让俺走。俺是人家用5担包米换来的,俺家把包米都吃了。
徐云卿给她擦着眼泪,说:女人一辈子就值5担包米?你别怕,谁也挡不住你抗日!
参军到密营被服厂,针线活谁也比不上杨贵珍,又快又好。学文化也特别认真,只是开头一拿起笔来,那手就有些哆嗦。有男同志在场,吃饭也脸红,压抑不住的则是笑意。
前面写过的大盘道阻击战,是杨贵珍第一次参加战斗。打响不久,徐云卿就不见了杨贵珍的影儿。冲进村子,老远看见杨贵珍和青年义勇军的两个小战士,在个狗窝前忙活什么。见到徐云卿,正抱着一条鬼子大腿往外拖的杨贵珍,大喊:姐姐,快来帮把手。
从个弱女子到战士,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杨贵珍圆脸,大眼睛,双眼皮,白白净净挺好看,个头顶多不超过1。65米。8位巾帼英雄个头好像都不算高,没有超过1。70米的,而且都挺漂亮。而最漂亮的,据说是胡秀芝和黄桂清,都是刁翎镇人。黄桂清全家抗战,和胡秀芝都是妇女团老兵,作战勇敢。胡秀芝曾带两个女兵,用手榴弹炸毁敌人哨所。
郭桂琴、王惠民也是刁翎镇人,能歌善舞。胡真一老人说,郭桂琴是个孤儿,被卖到窑子里。谢兴华她爸看她可怜,没等接客,赶紧把她弄出来。谢兴华一家参加抗战,她也跟着上队了。1937年冬天,她冻掉俩脚指头,有只大脚趾,洗脚时见过,记不得是哪只脚了。王惠民也是一家抗战,不然不能要她。她牺牲时才十三岁,扔家里怎么办?她是我那个班的,行军时我帮她扛枪,撤退时我们拉着、背着她。这小孩可招人喜欢了。她爸外号“王皮袄”,是军部副官,上队不久就牺牲了,我们都瞒着她。她们投江半个多月后,我们路过那里,在下游捞出3具尸体,都挂在柳条通里,在山坡上掩埋了。还发现王惠民的背包,里面有个比拳头大的萝卜,啃去半拉。
八女中李凤善遗存资料最少,采访中也无人提及,只知道她是朝鲜族,二十来岁,也是林口县人。
八女中的另一位主心骨式人物,是与冷云同岁的人称“安大姐”的安顺福,西征前是4军被服厂厂长。
有人说她的个头也就1。55米左右,比王惠民高不了多少,却是刚毅果敢,瘦小的身躯里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
安顺福也是一家抗战,父兄和弟弟都是党员。丈夫是4师政治部主任朴德山,西征前在依兰县大哈唐战斗中牺牲。
有人说西征前,为了便于管理、行动,4军和5军的女同志即集中编为妇女团。有人说是楼山镇战斗后,将两个军的女兵合编,随5军1师行动。
西征前,老弱病残和怀孕的女同志留下了,还在吃奶的孩子都送给了老百姓。有资料说,女同志不多的4军,送了9个。新中国成立后,有战友、亲属到当地寻访,找到的极少。
冷云上队不久,与周维仁结婚,不久周维仁牺牲,西征前生的孩子,是个女儿。安顺福送人的孩子,不知多大,也不知是男孩女孩。但我们知道,八女中至少有两位母亲、战士,是这样踏上征途的。
“当亡国奴是不分男女的”
林贞玉,1914年生人,她和安顺福都是朝鲜族,都是穆棱县穆棱镇新安屯人。新安屯是个朝鲜族聚居的屯子,“九一八”事变后建立党支部、团支部,青少年都组织起来,站岗放哨抓坏人,是个红地盘,又称“红窝子”。
邻村反动武装来新安屯抓走个党员,林贞玉跟住不放,一口一个“他是俺哥”,一直跟到那个村子,硬是把这个党员“要”了回来。
附近九站有白俄开设的酒厂,收购山葡萄酿酒。林贞玉把传单藏在装山葡萄的筐里,骗过敌人哨卡,进城散发。
1933年春,出了叛徒,新安屯党团员和抗日群众30多人被捕,包括安顺福的父亲、弟弟在内的7人被杀害。安顺福和林贞玉逃过此劫,一个上队去了4军,一个辗转到另一个红地盘宁安县小牡丹屯,秋天参加工农义务队。
1934年秋,5军1师为获取冬衣,攻打斗沟子车站仓库。林贞玉所在团负责打援,撤退时她带一个班掩护,中弹牺牲。
林贞玉是5军的第一个女兵,李志雄是5军乃至抗联中学历最高的女性。
比林贞玉小一岁的李志雄,吉林省九台县人,1931年毕业于吉林女子中学,1933年考入北平东北大学预科。其父是一个正直、爱国的知识分子,1935年秋在伪依栏县地方法院检察官任上,被日本宪兵队以“思想不良”逮捕入狱。李志雄辍学回家,奔走营救,结果母亲自缢身亡,父亲也死于狱中。她先是参加依兰反日救国会,之后上队到5军,曾在妇女团任指导员,1937年后担任下江联军教导队政治文化教官、吉东省委秘书处秘书。
学生时代,李志雄品学兼优,还喜爱体育,是吉林女中的校篮球队队长。只是抗联的山林生活,对这个家境比较优裕的大学生格外苛刻,不断患病。待到饥寒交迫的1938年,当年那个篮球场上的骁将,已经成了个“病包子”,那样子有老人形容一阵风就能刮跑了。
1939年春,敌人进攻设在富锦的后方密营,李志雄随军转移途中,已经病重难支,左臂又负伤,被临时安置在个树洞里。几天后部队派人去找她,老远就闻到一股味了。
李志雄因其女生大学生的身份,所到之处,受人瞩目。而5军的第一个女兵林贞玉,当初一些官兵和老百姓见到她,情不自禁的问号就是:女人也能上阵打仗吗?
林贞玉道:当亡国奴是不分男女的。
抗联11个军中,2军、5军女兵最多。5军汉族人多,2军朝鲜(族)人多,而且老兵多。
许成淑,1915年生于延吉县茶条沟仲坪村,1933年入团,同年参加延吉游击队。从游击队到抗联,机枪都是宝贝,大小战斗中的作用,有时堪称只手擎天。机枪手不光要射击技术好,还得政治可靠,而许成淑还因为她长得高大、健壮。游击战,翻山越岭钻林子,有时还要跟敌人抢山头,30来斤一挺机枪压在肩上,对谁都不是易事。行军中看到她的身影,枪炮声中听到那挺歪把子的鸣叫,官兵立刻感到鼓舞,浑身来劲。
1937年6月,千余日伪军从三面将1师1团围在间三峰上。许成淑或长射,或点射,冲在前面的敌人非死即伤。机枪从来都是敌人炮击的重点目标,未等炮弹落下,或者在她刚才隐身的地方爆炸,她的机枪已在另一处开始给敌人“点名”了。此战后,官兵送她绰号“女将军”。那怀抱机枪怒射群敌的样子,也真像大将军八面威风。
1939年8月,魏拯民指挥3方面军主力打下安图县柳树河子,7辆卡车载着援敌到了。“女将军”抱着机枪,在东大门炮台上掩护部队撤离。先是大腿负伤,接着身中数弹,昏迷后牺牲。
崔姬淑和李桂顺是被俘后牺牲的。
李桂顺是和龙县金谷村人,受哥哥影响,“九一八”事变后不久即投身抗战。在反“民生团”运动中,曾担任县委书记的丈夫被杀害,婆婆被开除党籍,她也被视为嫌疑分子,受到监视,哥哥则被日本宪兵队捕去杀害。面对这一切,无论身心承受着怎样的痛苦,永远坚定的是对党的信仰和抗日救国的决心。
交通员、区委书记李桂顺做地方工作时间较长,1936年秋才上队到3师8团。1931年入党的崔姬淑,像许成淑一样,是延吉游击队的第一批队员。1937年春,李桂顺在黑瞎子沟密营养伤,被敌人偷袭,突围时被俘。崔姬淑是1941年2月,在一次战斗中腿负重伤被俘的。
李桂顺被皮鞭抽打得遍体鳞伤,仍然撬不开她的嘴。敌人把两颗人头扔在她面前,那是同时被俘的司务长老王和六十多岁的老战士老崔头,李桂顺昏了过去。敌人以为得计了,用凉水把她泼醒,这回她开口了,破口大骂这帮畜生。
无论敌人怎样用刑,崔姬淑只是冷笑,敌人受不了她那轻蔑的目光,把她的双眼抠了出来。她吐着嘴里的鲜血,说我心里亮堂,看得见你们的灭亡。敌人号叫着,又把她的心剜了出来。
1942年2月初,5军3师师长张镇华率领的一支小部队,在宝清炭窑山被敌包围。战至弹尽粮绝,官兵大都牺牲,身负重伤的师长和或枪伤或冻伤的6名女兵被俘。
从张镇华口中什么都没得到,敌人就把希望寄托在6个女兵身上。
首先被带上来的,是二十岁出头、长得挺结实的朱新玉。伪县长姓郭,亲自审讯,挺和气地让她坐下,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朱新玉不理,一个汉奸大声道:你哑巴了?你们的队伍在哪里?
朱新玉道:有你们的地方,就有我们的队伍。
一顿皮鞭抡过,一个叫浅野的鬼子把战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一个汉奸又拿来一把烧得通红的烙铁。
无计可施后,又开始审讯刘英。刘英的丈夫,是3师8团团长费广兆,正在宝清活动,不久前设伏打死十几个日伪军。
伪县长问:你乐不乐意跟你的丈夫过好日子呀?
刘英道:那是在把你们这些东西消灭了以后。
浅野又把战刀架在刘英的脖子上:快快地说,费的在哪里?
刘英怒视着鬼子:他在俺的眼睛里,就在你眼前!
浅野号叫着:把她的眼睛挖出来!
民众的旗,血红的旗,
覆盖着战友的遗体,
遗体还没有僵硬,
鲜血已染透了旗帜。
唱着赵一曼就义时唱着的《红旗歌》,6个女兵走上刑场。
一个有别于八女投江的英雄群体。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1938年4月初,由于出了叛徒,6军帽儿山四块石密营被偷袭。
这天是李敏的“饭班”,就是轮到她做饭。哨卡上枪声骤响时,这位6军最小的女兵,正在锅台前朝桶里舀饭。她愣了一下,随即更快地舀起来,直到快舀干了,才明白自己提不动那桶。那是只笨重的木桶,加上大半桶包米子粥,能有五十来斤。这时裴成春裴大姐赶过来,一手提桶,一手抓她,两个人爬过后窗,钻进林子里。
11月底,她们从四块石转移到张家窑附近,与敌遭遇。1师政治部主任徐光海,指挥10多个伤员向东山转移,裴成春带人阻击敌人。迫击炮弹在山坡上爆炸,李敏趴在雪地上,用支小马枪向敌人射击。打了半个来小时,东山方向突然枪声大作,显然那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