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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安琪拉的灰烬-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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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我,脸上带着窃笑。我把六便士丢了进去,在那张嘴“啪”地闭上之前,赶快抽回手。奥康纳太太喘着粗气,笑着对母亲说:这东西很好玩,不是吗?妈妈说是很好玩。她吩咐我要遵守纪律,回家后好好练习。
  我可不想留在这个地方,在这儿,奥康纳太太自己不接那六便士,让我差点把手丢进那个小黑孩的嘴里;我可不想留在这个地方,在这儿,你得和男孩女孩站成一排,昂首挺胸,两手紧贴身体两侧,目光直视前方,不能低头;抬起你的脚,抬起你的脚,看着西瑞尔,看着西瑞尔。西瑞尔就在那里,一身藏红色的小褶裙,上面的奖章丁当直响,有这种奖章,有那种奖章;女孩们都爱西瑞尔,奥康纳太太也爱西瑞尔,不正是他给她带来了声誉吗?不正是她教给他每一个舞步的吗?啊,跳吧,西瑞尔,跳吧,啊,耶稣。他的身影浮满了整个房间,他就是天使下凡。不要皱眉头,弗兰基。迈考特,不然,你的脸就成了一磅牛肚;跳啊,弗兰基,跳啊,看在耶稣的分上,抬高你的脚,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二三呀一二三,玛拉,你能帮帮弗兰基。迈考特吗?让他的脚完全跟上节奏。帮他一下,玛拉。
  玛拉是个大约十岁的高个子女孩。她露出雪白的牙齿,朝我跳过来,舞蹈服是黄黄绿绿的图案,想必是很久以前的货色。她说:把手给我,小男孩。她带着我绕房间转起来,直转得我头晕眼花,成了十足的木偶。我羞愧难当,傻里傻气,眼看就要淌眼泪了。这时唱片停了下来,只剩下留声机呼哧呼哧的声音,我总算得救了。
  奥康纳太太说:啊,谢谢你,玛拉,下个星期,西瑞尔,你可以给弗兰基示范一些让你出名的舞步。下个星期,孩子们,不要忘了给那个小黑孩的六便士。
  男孩女孩们一起离开了。我走下楼,出了门,希望伙伴们不会看见我跟穿着小褶裙的男孩和牙齿雪白、穿着过时服装的女孩走在一起。
  妈妈正在和布瑞迪。汉农———她隔壁的朋友一起喝茶。妈妈问:你学会了什么?她让我绕着厨房跳起来,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二三呀一二三。她和布瑞迪痛快地笑起来。对于初学的你来说,这不算太差,一个月后,你就会像一个标准的西瑞尔。本森了。妈妈说。
  我不想成为西瑞尔。本森,我想成为弗雷德。阿斯泰尔。
  她们突然变得歇斯底里,笑得连嘴里的茶水都喷了出来。耶稣爱他,布瑞迪说,他难道还算不上野心勃勃吗?你多像弗雷德。阿斯泰尔哟。
  妈妈说弗雷德。阿斯泰尔每个星期六都去上课,从不把靴子踢得露出脚趾来。要是我想像他那样,就必须每个星期六去奥康纳太太那里。
  第四个星期六的早上,比利。坎贝尔跑来敲我家的门:迈考特太太,弗兰基能出来玩吗?妈妈告诉他:不行,比利,弗兰基要去上舞蹈课。
  他在巴拉克山下等着我,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去跳舞,谁都知道跳舞是件娘娘腔的事,最终我要像西瑞尔。本森那样,穿着小褶裙,佩戴着奖章,在女孩堆里跳来跳去的。他说下次我就该坐在厨房里织袜子了,他说跳舞会毁了我,我再也不适合玩足球、英式橄榄球和爱尔
  兰式足球等运动,因为跳舞会让人像个娘们儿似的跑步,人人见了都要耻笑的。
  我告诉他,我要跟跳舞玩完,我口袋里有给奥康纳太太的六便士,她要我把它搁进小黑孩的嘴巴里,现在我要去利瑞克电影院。六便士可以让我们俩看场电影,还能剩下两便士,买两块“克利夫”牌太妃糖。看着《荒野情天》,我们度过了一段相当舒心的时光。
  爸爸和妈妈在炉子旁坐着,他们问我今天都学了什么舞步,叫什么名字。我已经跳过《围困恩尼斯》和《利默里克的围墙》,这是我真正学过的舞蹈。现在,我只好临时瞎编了。妈妈说她从没有听说过名叫《围困丁沟》的舞蹈,但既然是我学的,那就开始吧,跳吧。于是,我绕着厨房跳了起来,双手紧贴两侧,并自己编着音乐:“嘀嘀哩———啊咿———嘀———啊,咿———嘀———啊,咿———嘀,嘀哩———啊,咿———嘟———呦———嘟———呦……”爸爸妈妈随着我的脚步适时地打着拍子。爸爸说:哎呀,真是个不错的舞蹈,你将会成为爱尔兰有分量的舞蹈家,成为为国捐躯者的光荣。妈妈却说:这不值六便士。
  下个星期看的是乔治。拉夫特主演的电影,再下个星期看的是乔治。奥布瑞恩主演的牛仔片。这一次是詹姆斯。卡格尼的电影,我不能再带比利去了,因为除了“克利夫”太妃糖,我还想再买一块巧克力。我正享受着这无比舒心的时光,一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一颗牙齿被太妃糖粘了下来,我几乎要疼死了。可我不想浪费这块太妃糖,还是取出牙齿,放进口袋,用另一边牙齿继续嚼着,一边是剧痛的牙齿,另一边是太妃糖的香甜,这让我记起了帕。基廷姨父说过的一句话:有些时候,你真不知道是该说脏字,还是装瞎子。
  我得回家了,但是有些担心,缺了一颗牙,妈妈不可能看不见。母亲什么都知道,她总是检查我的嘴巴,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疾病。她就坐在炉子旁,爸爸也坐在那里,他们问起了老问题:学的什么舞?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他们今天学的是《科克的围墙》,说完便绕着厨房跳了起来,还哼着瞎编的曲子,我的牙疼死了。母亲说:《科克的围墙》,我的“啊咿”,没有这样的舞蹈。爸爸说:到这儿来,站到我面前来。说实话,你今天去上舞蹈课了吗?
  我没法再撒谎了,我的牙疼死了,满嘴是血。再说,我也知道他们什么都明白了,现在他们正把一切告诉我呢。舞蹈学校的一个男孩尾随我,看见我去了利瑞克电影院,就向奥康纳太太报告了。奥康纳给家里送来一张便条,说她有年头没看见我了,我还好吗?说我前途无量,完全可以踏着西瑞尔。本森的足迹前进。
  爸爸不关心我的牙齿怎么啦,他说我需要忏悔,拖着我去了至圣救主会教堂。今天是星期六,全天都可以忏悔。他说我是个坏孩子,他为我感到羞耻,我不去学吉格、里尔这些爱尔兰民族舞蹈,却跑去看电影。不幸的几百年里,男女老少可是为了这些舞蹈在前赴后继啊。他说有许多年轻人被绞死了,现在正在石灰坑里发霉,他们巴不得能起来跳爱尔兰舞蹈呢。
  那位牧师很老了,我不得不大声对他讲述我的罪过。他说我没有去上舞蹈课,却去了电影院,所以是个坏蛋。他个人认为,跳舞和看电影差不多一样坏,一样会激起罪恶的念头。但就算跳舞是件可憎的事情,我还是有罪,我拿了母亲的六便士,还撒谎,火热的炼狱正等着像我这样的人呢。他告诉我,要念十次玫瑰经,祈求上帝的原谅,因为你正在地狱的门槛上跳舞哩,孩子。
  我过了七岁、八岁、九岁,快十岁了,可爸爸依然没有工作。他继续在早上喝茶,去职业介绍所签领失业救济金,到卡内基图书馆看报纸,去乡村做他的长途散步。要是他在利默里克水泥厂或者兰克面粉厂找到工作,不出三周就会丢掉它。他丢掉工作,是由于第三周的星期五,他去酒吧喝光了薪水,星期六耽误了半天的班。
  妈妈说:他为什么就不能像利默里克巷子里的其他男人那样呢?他们在晚祷钟敲响六点前就回家,如数交出自己的薪水,然后换上干净的衬衫,喝茶,再从妻子那里要上几个先令,去酒吧喝上一两杯。
  妈妈对布瑞迪。汉农说,爸爸是不可能那样的,他不会那样的。她说他那个样子真是蠢透了,他去酒吧同别的男人较劲喝,在家里,他的孩子却吃不上一顿像样的饭,饿得肚皮贴着脊梁骨。他向全世界吹嘘他为爱尔兰卖过力,不为名也不为利;一旦祖国召唤他,他愿意为爱尔兰而死,他抱憾自己只有一次生命可以献给他不幸的国家;要是有人不以为然,他就让他们站出来,好好解决一下这个问题。
  啊,不,妈妈说,他们不会不以为然,他们不会站出来,这是一帮在酒吧里游手好闲的叫花子、收破烂的和白眼狼。他们说他是高贵的人,尽管他是个北佬,能从他这样一位爱国者手里接受一杯酒,还是不胜荣幸。
  妈妈对布瑞迪。汉农说:上帝作证,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失业救济金一周有十九先令六便士,房租是六先令六便士,剩下的十三先令要供五个人的吃穿,到冬天还有取暖的费用。
  布瑞迪一边抽着她的“忍冬”,一边喝着茶,她说上帝是仁慈的。妈妈说,她相信上帝对某些地方的某些人是仁慈的,但在利默里克的巷子里,近来却看不见他的影子。
  布瑞迪笑了:啊,安琪拉,说这种话你要下地狱的。妈妈说:我不已经是在地狱里了吗,布瑞迪?
  她们都笑了,继续一边喝茶,一边抽她们的“忍冬”,说香烟是她们惟一的慰藉。
  的确是的。
  “问题奎格雷”告诉我,星期五我必须去至圣救主会教堂参加“总兄弟会”的男童部。他说你必须去,不能说不,街头巷尾那些父亲领取救济金或干体力活儿的男孩都得去。
  “问题”说:你父亲是从北爱尔兰来的外国人,他无所谓,但你还是得参加。
  谁都知道,利默里克是爱尔兰最神圣的城市,因为它有“圣家”的“总兄弟会”,这是世上最大的宗教团体。任何一座城市都可能有兄弟会,但只有利默里克有“总兄弟会”。
  一星期里有五个晚上,我们这个兄弟会的人挤满至圣救主会教堂,其中三次是男人,一次是女人,一次是男孩。会上有祝祷式,用英语、爱尔兰语和拉丁语唱赞美诗;有著名的至圣救主会牧师所做的最有力度的布道。这是拯救成千上万的异教徒免于下地狱的布道。
  “问题”说,你必须得参加兄弟会,好让你母亲能告诉圣文森特保罗协会的人,你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他说他父亲就是一个忠实的会员,所以得到了一个有退休金的好工作,负责打扫火车站的厕所。等他长大了,他也会得到一个好工作,除非他出逃,去加入加拿大皇家骑警队。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唱着“我要一直呼唤你哦哦哦”,像身患肺病的尼尔森。艾迪对珍妮特。麦克唐纳唱的那样,在沙发上死去。要是他带我去兄弟会,办公室的人会把他的名字记在一个大本子上,将来有一天,他可能被提拔到一个分部的最高位置上,这是除了骑警服之外,他一生中最想要的了。
  “最高位置”就是一个小组的头儿,这个小组由一条巷子里的三十名男孩组成,每个小组用一位圣徒的名字命名,圣徒的画像被画在一个盾形的牌子上,牌子粘在最高位置坐席旁的木杆顶上。“最高位置”和他的助手负责考勤,监视我们,万一我们在祝祷式上发笑,或者犯下其他渎神的罪过,他们好狠敲我们的脑袋。要是有一晚你没来,办公室的人就想知道是什么原因,想知道你是不是在脱离兄弟会。也许他会对办公室的另一个人说:我想我们的小朋友喝了汤。对利默里克或所有爱尔兰天主教徒来说,这是最大的罪名,这种事只发生在大饥荒年代。要是你缺席两次,办公室的人就会给你送去一张黄色的传票,要求你当面解释原因。要是你缺席三次,他就会派出一支由你那一组的五六个大男孩组成的小分队,让他们在大街上搜查,确保在兄弟会跪下为迷失的灵魂祷告的时候,你没有跑出去享乐。小分队会到你家去,告诉你母亲,你那不死的灵魂很危险。有的母亲很着急,可有的母亲会说:给我滚开,要不我就出去在恁们屁股上一顿好揍。这些都属于兄弟会中的不良母亲,兄弟会的头儿会说,我们应该为她们祈祷,她们将会看到自己的错误。
  最不妙的事情是兄弟会的头儿高瑞神父本人的造访。他会站在巷子的入口,用他那改变了成千上万异教徒信仰的声音咆哮:哪个是弗兰克。迈考特的家?就算他的口袋里装着你家的地址,你住在哪儿他也很清楚,他也要可着嗓门咆哮。他咆哮是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你在脱离兄弟会,你那不死的灵魂处在危险中。母亲们都很害怕,父亲们会小声说:我不在,我不在。他们要确保你从此按时去兄弟会,这样你才不至于在邻居背后的指指点点中丢尽脸面。
  “问题”带我去了圣芬巴尔小组,“最高位置”告诉我坐在那儿,不要出声。他叫德克兰。科洛比,十四岁,前额上长了一个包,看上去像是角。他那粗粗的淡黄色眉毛连在一块,悬在眼上方,他的胳膊悬到膝盖那里。他告诉我,他正在将这个小组打造成兄弟会里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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