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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日重生-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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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几分钟的空余时间,那么他就可以在停车场里掷球给我,帮我练习。我甚至会穿着钉鞋去教堂参加星期日弥撒,因为赞美诗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我就要赶去参加美国循环赛。人们说教堂是“上帝的家”,我很担心上帝会不满意我穿着钉鞋踏在他家地板上,所以我曾试着踮起脚尖走路,爸爸在一旁看到了,小声而严厉的责备我说,“见鬼了,你干吗呢?”我赶紧放下脚跟。

 而妈妈呢,并不喜欢棒球。她出生贫寒,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战争期间,不得不辍学打工维持生计。她的高中文凭是上夜校得来的,后来她又用同样的办法修完了护士学校。在她的脑海里,读书,上大学才是我的正途,只要走上这条路,人生自然会有很多机会。对于棒球,她觉得唯一的用处就是让我“呼吸点新鲜空气。”

 但我打棒球的时候,她总会来看。她坐在观众席上,戴着大大的太阳眼睛,头发总是吹得整整齐齐,那是当地美容院的杰作。有时候,我会从球员候场区偷偷看她,发现她总是望着遥远的地平线。但轮到我出场击球的时候,她会拍着手叫:“耶,查理!”
 我想,对我而言,那就是参加比赛的全部意义所在了。在爸爸离开我们之前,他是我参加的每一个业余棒球队的业余教练。有一次,他看到我朝着观众席方向张望,便朝我嚷道:“眼睛看着球,鸡仔!那里可没有能帮你打好球的东西!”我赶快回过头。

我猜,妈妈,她不是爸爸所说的“计划”的一部分。

 不过,我可以肯定地说,我崇拜妈妈,就像小男孩崇拜他们的妈妈那样理所当然。而且,她本来就是一个容易让人崇拜的妈妈。首先,她很幽默。她不介意把冰激凌抹在自己的脸上,图我们一笑。她还会发出怪怪的声音,模仿大力水手
 说话,或者路易斯·阿姆斯特朗
 唱歌时的沙哑嗓音:“如果你的心里没有他,你如何去摆脱他……”。她挠我的痒痒,也让我挠她的痒痒,然后夹紧了手臂笑个不停。每天晚上,她都到我床前来给我盖被子,摩挲着我的头发说,“给妈妈一个吻。”她告诉我,我很聪明,而聪明很划算,所以我应该每星期看一本书。为了确保完成这一指标,她总带我去图书馆。有时候她穿的太过耀眼,还有时候她会和着我们小孩子的音乐唱歌,这让我有些难为情。但我信任她,从来没有,没有一刻对此有所怀疑。

妈妈说的话,我都相信。

 别搞错了,她并不溺爱我。她打我。她责备我。她惩罚我。但她爱我。她真的爱我。我不小心从秋千上摔下来,她爱我。我穿着满是泥浆的鞋子踩在自家地板上,她爱我。面对我的呕吐,鼻涕,流着血的膝盖,她还是爱我。不管来来去去,顺境逆境,她都爱我。她对我的爱,无边无尽。

她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让我去追逐她的爱。
明白了吧,我有一个理论:孩子们喜欢追逐他们得不到的爱。对我来说,那就是爸爸的爱。他把他的爱藏着,像文件箱里的文件。而我,想法设法要得到它。

 妈妈过世后多年后,我给自己列了两个清单,一张单子上列着妈妈为我挺身而出的事情;另一张单子上列着我没有为妈妈挺身而出的事情。很悲哀,两个单子长短差距很大。为什么对于爸爸妈妈,孩子会向其中的一个,索取很多很多,而对另一个,却没有太多的要求呢?

或许,我老爸说的有道理。你可以是爸爸的乖儿子,或者是妈妈的好宝贝,但你不可能两者都是。所以,你就紧紧抓住你可能失去的那个。

 早晨
 鸡仔回到老宅(1)

 此时,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晨曦斜照过来,像是从我家和邻居家中间的空地掷过来的球。我眯缝起眼睛。那是十月初,马路上街沿两旁已积起厚厚一层落叶——落叶比记忆中的厚——天上的云很密。我想,那些离家多年的人重返故乡,首先会注意到记忆中的那些树,它们看起来好像长得更高大了。

我们家离湖 —— 以及那个沙滩 ——
 很近。妈妈死了以后,我和妹妹没有立即把房子卖掉,可能是希望房子升值吧。但老实说,我根本没有勇气把房子处理掉。

 现在,我弯着腰,像个逃犯一样朝老家走去。我逃离了事故现场,现在这个时候,他们早该发现了我的车,那辆撞上来的大卡车,被撞坏的广告牌和手枪。我的身体又重,又疼,还流着血,人处于半麻木,半惶惑状态。我知道肯定有人在追捕我
 —— 这就更坚定了我自杀的决心。

 我跌跌撞撞,走上台阶,在一个花盆里找到了压在一块假石下的房门钥匙。(那是妹妹的主意。)我回头看看,什么都没有,没有警察,没有路人,也没有一辆来往的汽车。推开房门,我走了进去。

 屋子里有一点发霉的味道,隐约还有一点甜甜的,地毯清洗剂的味道,好像有人(难道是殡仪馆的殡葬师?)刚刚洗过地毯似的。我从门厅的衣柜和小时候常常被我们当作滑梯用的楼梯间穿过,走进厨房。厨房里的瓷砖地已经上了年头了,墙上挂着樱桃木的橱柜。我心神恍惚的拉开冰箱的门,现在回想起来,我一定是下意识的想去找酒喝。

我后退了一步。
冰箱里居然放了不少吃的。

 有食品盒。有吃剩的意大利面条。脱脂牛奶。苹果汁。浆果酸奶。一刹那,我觉得该不是有人搬进来住了,现在这里已经是他的家了。这就是我们长期以来把房子弃之不管所付出的代价。

 我打开一扇橱门,里面有力顿茶,一瓶杉卡牌咖啡速溶粉。打开另一扇门,里面有糖、莫顿盐、胡椒粉和色拉酱。我看到水槽里洗洁精的泡沫中浸着一个盘子。我很慢很慢拿起盘子,又放下,好像努力要让它回到原来的地方。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了。
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
“查理?”
然后又重复了一次。
“查理?”
那是我妈妈的声音。
我跑出了厨房,手指上还沾着洗洁精的泡沫。
“查理?”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我躲在后门廊下,心跳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几秒钟前,我还缓缓拖着自己的身体,力不从心的站在冰箱前;几秒钟后,我的心却狂跳不已,觉得氧气不够。我的身体在颤抖。厨房的窗就在我背后,我却不敢回头看。我已经看到过了我死去的妈妈,现在我又听到了她的声音。我身体以前也受过伤,但这一次,我想我不仅身体伤了,脑子大概也坏掉了。

 我呆在那里,胸部一起一伏,眼睛不敢离开眼前的草坪。小时候,我们把那叫做后院,现在看来不过就是一小片草地罢了。我想过要穿过后院,翻到邻家的院子里去。
然后门开了。
然后妈妈走了出来。
我妈妈。
就在那里。就在门廊下。
然后她转向我。
然后她对我说,“站在那里干吗呀?外面挺冷的。”

 现在,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够解释清楚,我是怎么迈出那一步的。那一步像是让我从地球上跌了出去。如果你看到的事情和理智告诉你的不相符,那么你就得决定相信什么。我看到了我妈妈,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我听到她叫我的名字。“查理?”她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这样叫我的人。

是我的幻觉吗?我应该朝着她走过去吗?她会不会像一个肥皂泡那样消失呢?说实话,那一刻,我的四肢完全不听我的使唤,好像是别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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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
 鸡仔回到老宅(2)

 她穿着蓝色的宽松长裤和白色的外套——她总是穿戴得整整齐齐,清清爽爽,就算是清晨刚刚起床——她看起来和我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模样差不多。那次看她是为了她79岁的生日,她戴着一副红边眼镜,那是一件生日礼物。她慢慢抬起手,用眼睛示意我走进她。我不知道,她的眼镜,皮肤,头发,开门的动作。那是个熟悉的动作,以前我不小心把网球仍到屋顶上去,她常常这样开门去捡球。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融化了,好像她的脸庞所散发出的光芒,温暖到了我的心底。那股热量,顺着我的脊背流下去,一直流到脚底心。那时候,有样东西轰然倒塌了,我几乎能够听到倒塌的声音。倒塌的是那堵竖在相信和不信之间的高墙。

我屈服了。
飞出地球。
“查理?”她又开口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做了一件你也会做的事情。
我抱住妈妈,像永远不会再放开那样抱住了她。

 她从另一个房间里拿来了一瓶消毒药水和一块毛巾。我看着她把消毒药水倒在毛巾上,然后抓住我的胳膊,把我的衬衫袖子撸上去,好像我是一个从秋千上摔下来的小孩。或许你会想:在这样荒谬的情景下,为什么不大声地把疑问说出来呢。这一切,显然都是不可能的,首先要问的就是:“妈妈,你不是死了吗?”

 我只能说事后想来,这样问是有道理的。但在当时,看到死去的妈妈再生,我的震惊程度让我无力去求证其真实性。那像是一个梦,或许我身体的一部分在做梦,我不知道。假设你已经失去了妈妈,你能想象看到她又站在了你面前,近到伸手可以触摸,可以闻到她的气息吗?我知道我们已经埋葬了她。我还记得葬礼的情景。我还记得自己象征性的往她的棺木上掀了一锹土。

但是,她现在就在我面前坐了下来,用毛巾擦我的脸和手臂,看到那些伤口,她皱起眉,小声嘟囔到:“看看你!”——
 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我内心的感受。那一刻,温情冲塌了我心里的防线。已经很久没有人愿意和我靠得这般近了,愿意这样温柔的帮我卷起衬衫的袖子。她关心我。她为我而紧张。我已经失去了让自己活下去的自尊,而她却在这里帮我擦伤口,我又感觉到了自己是个儿子;我倒在她的怀抱,就像晚上睡觉倒在枕头上那样自然。而且,我不希望这一刻结束。这就是我所能提供的最好的解释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我就是不希望它结束。

“妈妈,”我喊,声音微弱。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说过这两个字了。死亡夺走了妈妈,好像也永远夺走了我喊妈妈的能力。
“妈妈?”
那只是一声哼哼,一声因嘴唇的颤动而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哼哼声。可是,这个世界上纵有千言万语,还有哪两个字,能比得上这两个字的份量。
“妈妈?”
她用毛巾轻轻柔柔擦着我的手臂。
“查理,”她叹了口气,“看看你闯的祸。”
 早晨
 全新的开始
“那么,今天,你就留在这里吧?”我妈说。

 她站在煤气灶前用塑料勺打蛋。土司已经烤好,白脱油已经放在桌上。边上还有一壶咖啡。我靠在椅子上,神思恍惚,好像连吞咽食物都很困难。我觉得如果我动作太快的话,身体就会爆炸。她腰间系着一条围裙,她的行事举动,从我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就好像这只不过是普通的一天。就好像是我突然出现来,看望她,而她就像往常那样,为我准备吃的。

“查理,可以吗?”她问,“抽空和你妈待上一天?”
我听到了锅子里黄油和鸡蛋嗞嗞冒着热气的声音。
“呃?”她说。
她举着平底锅朝我走来。
“为什么不说话?”
我花了好几秒钟才让自己的喉咙发出声音来,就好像我在努力回忆应该怎样发声一样。怎么和死人说话呢?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表达方式?还是有一套暗语?
“妈妈,”终于,我说出话来,但声音很轻。“这不可能。”
她从锅里舀出鸡蛋来,一勺一勺盛在我的盘子。我看着她满是青筋的手。
“吃吧,”她说。

 早晨
 共进早餐

 我不知道我在那个厨房待了有多久——我的头还是昏昏沉沉,摇摇晃晃的,就好像脑袋撞上了汽车——但不知道哪一刻开始,可能是妈妈说“吃吧”以后,我的身体开始适应了在那里的感觉。妈妈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我放了一勺子炒蛋到嘴里。

 我的舌头几乎立即起了反应。我已经有两天没吃东西了,我像个监狱囚犯那样把食物囫囵吞枣似的往肚子里塞。咀嚼让我暂时忘了所处情境的荒谬。老实讲,与其说那盆炒蛋的味道好,还不如说它带来了我熟悉的滋味。我不知道为什么妈妈做的食物,味道就是不一样,特别是那些家常菜——煎饼,肉饼,吞拿鱼色拉——那些食物里带着记忆的味道。我妈妈喜欢在炒蛋里放一点香葱——我称之为“绿末末”——它们果然又出现了。

所以,我吃起一顿过去时的早餐,在一张过去时的餐桌旁,和一个过去时的妈妈。
“慢慢来,别噎着了,”她说。
这句话,也是过去时的。
我吃完后,她拿起盘子走到水槽边开始洗碗。
“谢谢你,”我小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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