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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艺妓回忆录-第3章

小说: 艺妓回忆录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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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瓜停下了脚步:“我的叔叔是一个很好的人。他把我送走前,说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有些女孩子是聪明的,另一些是笨的。你是一个善良的姑娘,但你属于笨的那一群。你不能靠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生活。我将把你送去一个地方,在那里会有人告诉你做什么。按他们说的做,你就会一直得到照顾。’所以如果你想跑出去靠自己生活,小千代,你就去吧。但是我,我已经找到了度过我一生的地方。我会拼命干活,这样他们就不会把我送走了。但是我宁愿跳崖自尽也不愿毁掉成为一个像初桃那样的艺伎的机会。”
  学校的花园在我看来实在是太壮丽了。四季长青的灌木和枝桠曲折的松树围绕着一个养满鲤鱼的池塘。池塘最狭窄的部分躺着一块石板,上面站着两个穿和服的老女人,撑着涂过漆的伞遮挡清晨的阳光。出了大厅,我们走进了一间传统日本风格的宽敞教室。教室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块很大的木板,上面的小木桩上又挂着许多小木排;每一块小木牌上都用粗粗的黑体字写着一个名字。南瓜走到木板旁,从地垫上的一个浅盒子里拿出一块写着她自己名字的木牌,并将它挂在空着的第一个钩子上。原来墙上的木板就相当于一本签到簿。这之后,我们又去了其他几个教室用完全相同的方式签到。那天早上,南瓜要上四门课——三味线,舞蹈,茶道和一种我们称之为“长咏调”的唱歌方式。
  中午我们回艺馆喝了一碗汤后,又尽快跑回学校,这样南瓜才能有时间跪在教室后面装配她的三味线。有些人将这种乐器称为“日本吉他”,但实际上它要比吉他小许多,在它细细的木质琴把尾端有三根大大的调音桩。三味线的琴身不过是一只小小的木头盒子,顶部包着猫皮,像一面鼓。整件乐器能拆开来放进一个盒子或袋子里供人携带。教室里很快就挤满了女孩子和她们的三味线,大家就像盒子里的巧克力那样排列得整整齐齐。我始终盯着教室的门,希望佐津会走进来,可是她没有出现。
  过了一会儿,老师进来了,是一个非常瘦小的老女人,有一副刺耳的尖嗓子。她名叫水木,不过“水木”这个姓的发音非常接近“老鼠”一词;所以背着她,我们都叫她老鼠老师。
  老鼠老师面朝大家跪在一个垫子上,表情一点儿也不友善。当学生们一起朝她鞠躬并致早安时,她只是怒视着她们,一个字也没说。最后,她望着墙上的木板,喊了第一个学生的名字。
  这第一个学生似乎自视甚高。她滑步走到教室前面,朝老师鞠躬后便开始弹奏。只弹了一两分钟,老师就对那女孩喊停,对她的演奏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接着她啪地一声合上扇子,朝那个女孩挥了一挥,让她退下,又喊了下一个学生的名字。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最后喊到了南瓜。我能看出南瓜非常紧张,事实上,她一开始弹奏,似乎就处处不对头。老鼠老师先是对她喊停,把三味线拿过去亲自替她调弦。接着南瓜又试了一遍,可所有的学生都开始面面相觑,因为谁也不知道她在弹哪一首曲子。老鼠老师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命令她们所有的人都笔直向前看;然后她用折扇打出节奏让南瓜跟着弹。这也无济于事,所以最后老鼠老师开始转而纠正南瓜拿拨子的方式。在我看来,她几乎扭伤了南瓜的每一根手指,竭力想教会她以正确的手法拿拨子。最后,她连这点都放弃,厌恶地让拨子掉到了垫子上。南瓜拾起拨子,眼泪汪汪地回到了她的座位上。
  “请允许我向您介绍千代,老师。”南瓜说,“恳请您拨冗指导她。”
  老鼠老师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只是上下打量我,然后她说:“你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我只要看看你就知道了。也许你能帮你南瓜学好她的功课。”
  在教室之间的走道上,我睁大眼睛寻找佐津,可是我没能找到她。我开始担心自己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我沮丧的心情被一位老师看出来了。
  “你,那边的人!你有什么心事?”
  “喔,没事,夫人。我只是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嘴唇。”我说。为了自圆其说,我使劲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血都咬出来了。
  第五章
  下午我终于要看初桃梳妆。阿姨吩咐我坐在离初桃一臂远的地方,我能从她梳妆台的小镜子里看见她的脸。她跪在一张垫子上,手里拿着五六把形状各异的化妆刷。有几把刷子宽如扇子,另几把则看上去像筷子,顶端有一小撮软毛。最后,她转过身,展示给我看。
  “这些是我的刷子。”她说,“你还记得这个吗?”她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个装着纯白色化妆品的玻璃容器,在空中晃了几下让我瞧。“这是我叫你永远也不许碰的化妆品。
  “
  “我没有碰过它。”我说。
  她闻了几次盖着盖子的瓶子,又说:“是的,我想你没有碰过。”接着她放下化妆品,拿起三根颜料棒,放在手心里给我看。
  “这些是用来打阴影的。你可以看一下。”
  我从她的手心里拿起一根颜料棒。它的尺寸类似小孩子的手指,但是像石头一样既硬又滑,所以没有在我的皮肤上留下任何颜色。棒子的一头裹着一层精美的银箔,由于经常被手捏着使用的缘故,已有些斑斑驳驳。
  “那么你想一下,我为什么要向你展示这些东西呢?”
  “这样我就能知道您是如何化妆的了。”我说。
  “老天啊,错!我向你展示它们是,为了让你明白,这里面没有什么神秘的东西。你真是可怜啊!因为这意味着单靠化妆是不能把可怜的千代变成美人的。”
  初桃转回去面对镜子,一边哼歌一边打开一罐浅黄色的面霜。要是我告诉你说这种面霜是用夜莺粪做的,你可能不会相信,但这是真的。那时很多艺伎都把夜莺粪当面霜用,因为她们相信夜莺粪对皮肤很有好处;可是它太昂贵了,所以初桃只取了一点点涂在她的眼睛和嘴巴周围。接着她从一块蜡上扯下一小片,把它放在指尖上软化后,先是涂在脸上,然后又涂在她的脖子和胸口上。她花了一些时间用一块布把双手擦干净,然后她将一支扁化妆刷放在一碗水里浸湿,再用它去搅和化妆品,直到她弄出一团像粉笔那样的白色膏状物。她用这东西刷遍她的脸和脖子,只留出眼睛、鼻子和嘴巴。假如你见过小孩子把纸剪出几个洞当作面具,那么初桃看上去就是这个样子,接着她蘸湿几把小刷子,用它们把“镂空”的部位填满。
  现在,她弄湿了颜料棒,给脸颊添上几抹血色。我在艺馆的头一个月里,已经多次见过初桃完妆后的模样,我注意到她会根据和服的颜色,在面颊上敷用各种不同的色彩。
  刷完腮红后,她叫阿姨替她刷脖子的后面。我一定得跟你讲讲日本人对脖子的想法,日本男人对一个女人脖子和喉咙的感觉就像西方男人对女人大腿的感觉一样。这就是为什么艺伎穿的和服在后背处领子袒得是如此之低,把她们脊柱的头几个骨节都露在外面;我想这跟巴黎女人穿短裙的效果差不多。阿姨在初桃的后颈上画了一个被称之为“三条腿”的图案。这是一幅极富戏剧性的画面,因为你会觉得自己仿佛是透过一道逐渐稀疏的栅栏在看她脖子处的裸露皮肤。过了好几年,我才理解它作用在男人身上的色情效果。从某种方面而言,这也像一个女人捂着脸透过手指缝窥视外面。事实上,艺伎会沿着发际线留出一小片皮肤不上妆,这使她的妆面看上去更加不自然,就像能剧里使用的面具。当一个男人坐在艺伎身旁,看着她面具般的妆面,他就会对她下面赤裸着的皮肤产生更加强烈的欲念。
  阿姨和我走出房间来到楼梯口,别宫先生正站在一面穿衣镜旁等着。我到艺馆的第一个星期就得知把女孩从家里拉出来根本就不是别宫先生的职业,他是一个穿衣师,就是说他要每天来艺馆帮初桃穿上她那繁复的和服。
  初桃那天晚上要穿的和服就挂在镜子旁的衣架上。阿姨站在那里抚平那套和服,直到初桃从房间里出来。她穿着一件红褐色衬袍,上面有深黄色的树叶图案。接下去的步骤,我当时一点儿也搞不清楚,因为复杂的和服会让不习惯穿它的人毫无头绪。但是如果加以适当的解释,也就很容易理解和服要那样穿的道理。
  首先,一个家庭主妇和一名艺伎穿和服的方式是大不相同的。家庭主妇穿和服时,她会使用各种衬垫把袍子的腰部很不诱人地束起来,最终的效果就是整个人完全呈圆柱形,就像寺庙礼堂里的木头柱子。但艺伎穿和服的频率太高了,所以她几乎不需要任何衬垫,束腰似乎从来就不是一个问题。家庭主妇和艺伎都会先脱下她们化妆时穿的袍子,在她们的光屁股周围缠好一根丝质的布条,我们称之为“裹布”。接着要穿上一件短袖的和服衬袍,在腰部扎紧,然后绑上衬垫,衬垫看上去就像是一些契合身形的小枕头,上面附有绳子以便将它们固定在需要的位置。初桃有着传统的小屁股,腰身纤细,她有多年穿和服的经验,所以根本不用衬垫。
  但是接下去要穿的那件衬袍,其实不是一件真正的内衣。艺伎跳舞时,有时甚至是在街上走路的时候,为了行动的方便,她可能会用左手将和服的下摆提起来。这样就会露出膝盖以下的衬袍,所以,衬袍的图案和质地必须与和服相配。
  当初桃从她的房间里走出来时,她已经穿戴好了这些衣饰。她还穿了一双白色袜子,袜子一边有纽扣扣住使之穿着服帖。这时,就轮到别宫先生帮她穿衣服了。看着他干活,你就会立刻明白为什么他的帮助是必不可少的。无论给谁穿,和服的长度都是统一的,所以除去那些特别高的女人,长出来的部分都必须折进去藏在腰带下面。当别宫先生把和服过长的部分在初桃的腰间折起来并用一根细绳固定住后,那个部位从来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褶皱。假如万一出现了一个褶子,他会拉拉这儿又拽拽那儿,将它弄挺。等他完成全部工作时,整件和服总是能完美地贴合穿着者的身体曲线。
  别宫先生作为穿衣师的主要工作就是系宽腰带,这可不像它听上去那么简单。一条像初桃用的那样的宽腰带,长度是一个男人身高的两倍,宽度则和女人的肩宽差不多。缠绕在腰上后,上至胸骨下至肚脐的区域都会被它覆盖住。似乎多数对和服一无所知的人都会认为宽腰带只是系在背后,起一根绳子的作用;这种想法与事实相距十万八千里。把宽腰带固定住需要用掉半打细绳和别针,为了打出一个挺刮的腰结还必须用到一定数量的衬垫。别宫先生花了几分钟的时间才系好初桃的宽腰带。他弄完后,衣料上的任何一处几乎都看不见一丝褶
  皱,衣料的垂坠感被完美地呈现了出来。
  此时,剩下的所有事情就是最后补一点化妆品,再在她的头发上添一些饰物。阿姨和我跟着初桃回到她的房间,初桃跪在她的梳妆台前,拿出一个装着唇彩的小漆盒。她用一支小刷子给嘴唇上色。那时的流行是不涂上唇,这样就可以使下唇显得更为饱满。
  现在,初桃拿出一根先前给我看过的泡桐树枝条,用火柴把它点燃。等它烧了几秒钟后,她将它吹灭,用指尖捏捏它使它冷却,然后她回到镜子前用烧出的碳画眉毛。画出来的眉毛呈一种可爱的柔灰色。接着,她走到壁橱前选了几件发饰,包括一块玳瑁和一支很特别的珍珠长发钗。当她将它们插进头发后,她又在自己裸露的后颈上洒了一些香水,并把装香水的扁木头瓶塞进宽腰带里,以备不时之需。她还在宽腰带里塞了一把折扇,在右边的袖子里放了一块手绢。一切就绪后,她转过身望着我,脸上挂着和先前一样的浅笑,连阿姨都不得不叹息,初桃看上去实在是太不同凡响了。
  第六章
  不管我们对初桃有什么样的看法,她是我们艺馆里的女皇,因为我们所有的人都靠她的收入生活。而艺馆里资历最浅的学徒必须在深更半夜等她回来。
  一天夜晚,我在庭院里的井边喝完水往回走时,听见外面的大门被人打开,后又被重重地关上,撞在门框上发出“呯”的一声巨响。我急急忙忙地跪回自己原来待命的位置,很快初桃就走进了前厅,手里拿着个亚麻纸包装的包裹。不一会儿,另一名艺伎跟在她后面走了进来,她叫光琳,长得非常高。初桃把她的包裹放在走道上,解开细绳,把一件精美的和服摊在走廊上,这件和服的底色是各种不同的粉绿色,上面有红色的树叶图案作装饰。
  初桃说:“光琳小姐。你猜这件和服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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